1、注射死(2)
在梦中,张国昌就像个黑暗中的舞者,飘忽不定,无处着力,不知何去何从。他紧紧抓住我的双脚,要将我拽入深深的黑洞。我用力挣扎,一双手抓住天堂的门槛,我的鞋掉了。张国昌嚎叫着坠入深深的黑洞……
我一下子轻松了,我是光着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现在又重新光了脚。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原来只有穿鞋的脚是臭的,捂的,其实什么东西捂时间长了都会臭的。张国昌的鞋太多了,都是意大利的名牌。我的鞋也许是张国昌给的,我现在还给他了。
我向下望了一眼黑洞,心想,大概地狱也不会接纳张国昌的,那他只能是在黑暗中飘**的一个游魂,忍受的是孤独、冰冷和痛苦。死意味着你再也没有忏悔的机会,罪恶到了极点,死大概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张国昌出身于玉石世家,其祖父曾是北京牛街上赫赫有名的“玉石张”。后来为躲避仇家,全家人逃到东州。祖父到东州后不久就病逝了,家逐渐就破败了。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病逝,张国昌成了孤儿。
在穆斯林的葬礼上,张国昌浑身裹满了白布,躺在清真寺里,像一根即将燃烧的蜡烛。他被土葬了。他的坟边响起了穆斯林葬礼上的祷辞:
啊,安拉!宽恕我们这些人,活着的和死去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啊,安拉!在我们当中,你让谁生存,就让他活在伊斯兰之中;你让谁死去,就让他死于信仰之中。啊,安拉!不要为着他的报偿而剥夺我们,并且不要在他之后,把我们做实验(摘自《穆斯林的葬礼》)!
张国昌的灵魂被超度了,他是从主那里来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主的身边,但愿他不是一个游魂。
张国昌死后不久,李国藩也死了,他是死于肝癌。李国藩死的那天,天下起了小雨,私下里还去了一些领导为他送行,尽管他被判了死缓,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人说,害人先害己,李国藩害张国昌遭了报应;也有人说,张国昌不去澳门豪赌谁也害不了他。我看着他们争斗了两年多,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死。
我一直试图总结点经验教训,在致命的漩涡中如何才能自拔。最后我发现,市长身边的秘书不过是政治漩涡中的一条小鱼,连哭都是无人察觉的,因为鱼在水里,即使哭也是无人能看到的。
但是生活是水,水终于发现了鱼的眼泪。因为鱼不仅在水的心里,而且眼泪是咸的,水是淡的,眼泪增加了水的咸度。其实领导也是鱼,只不过比秘书这条小鱼大一些,是鱼就难免被卷入致命的漩涡。
我给张国昌做了两年的秘书,我发现秘书必须深谙政治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秘书很难摆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有人说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庆幸自己“牺牲”了,当然,这种“牺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只能用沉默和反思自我疗伤。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这种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人们很少看自己,只顾看别人,这是我痛苦的收获。
我本来还想继续在市政府办公厅干的,但是,我发现无论是官本位、学本位,还是商本位,最终都是人本位。人是群居的,人永远不会群而不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