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第二十一章(0 59)
(一)
佟定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使用若看小说阅读器看千万本小说,完全无广告!此时佟磊嫖娼被抓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H市。
李艳屏难过地看着佟定钦,也许世界上的事真是连续不断的因果。如果不是曝光了吴英徇私包庇的事,佟磊不会跟他的女朋友分手;如果佟定钦没有跟吴英离婚,佟磊不会感觉无家可归;如果佟磊不是无家可归,就不会去嫖。当然,这一切只是如果,也许佟磊一直是个风流浪子,只是佟定钦不知道。
佟定钦感觉四肢无力,头脑发晕。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一时失去了理智。他突然感觉手背上有隐隐的痛,仔细一看,原来插着点滴。他转向李艳屏问:“把电话给我,我要找黄勇森。”
李艳屏默默地把电话递给佟定钦。仅仅是一夜之间,她发现佟定钦老了。过去,她觉得佟定钦是那样神采奕奕、沉稳冷静的一个人。现在,他躺在病**,脸部浮肿,神情萎顿,整个身体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息。
此时,再找黄勇森已经没有用了。李艳屏心里隐隐感到,这或许是当初严厉批评黄勇森不作为而造成的后果。在事态还未扩大之前,黄勇森完全可以把事情压下来,媒体虽然已经得知,但一句“同名同姓”或者“假身份证”就能把事端平息。可是,黄勇森完全任由了事态的发展,丝毫没有打算替佟定钦掩盖。
电话里,黄勇森自然非常地抱歉:“不好意思,佟市,真的是意外呀。我们这个月重点开展晚上扫黄打非,事先也是跟市府通了气的。”
佟定钦放下电话,面无血色,气郁地叹了一气。人在官场,如履薄冰。他以为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想到同样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栽了个大跟头。
佟定钦再想了想,问李艳屏:“你跟于世纬的交情有几分深浅,这件事他能帮得上忙吗?”
对于佟定钦来说,他太清楚这一切可能造成的后果了。虽然出问题的是他的儿子,一个完全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但是在许多人眼里,这几乎就是他佟定钦的责任。两会即将召开,社会各方面都把注意力转向政府,市府和市长本人的形象在此时都尤为重要。而佟磊竟然在这时候闹出这种笑话。
“李艳屏,我在跟你说话!”躺在**的病人,通常都是焦躁的。面对着恍恍惚惚的李艳屏,佟定钦大声地嚷起来。
而李艳屏则是呆呆地,望着佟定钦生气的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无奈地说:“你消停会吧,你知道吗?医生说你有糖尿病。”
(二)
佟磊**被抓的事件像一根炸药包,很快引得全城轰动。佟定钦即使是在特护病房里养病,也不可能躲过这场风波。省长邵庆建再一次打电话给他,语气明显不悦:“佟市,你爱赌,你儿子爱嫖,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有点意思啊!”
佟定钦自从事发之后,就听不得这个“嫖”字。他叹了口气,哀求着邵庆建:“是我管教不好,我这几天都把他锁在家里,就差没一枪毙了他。”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用了。“邵庆建不耐烦地说。佟定钦放下电话,沉默不语,他知道这回麻烦大了。
由于佟磊的事件,市面上很快散布了更多对佟定钦不利的消息。显然,每个人都怀着幸灾乐祸的心理,等着看佟定钦的好戏。没事的时候都巴望着出事呢,出了事则希望演变成更严重的事,人们都私底下猜测着、议论着:佟定钦的儿子去**,那佟定钦本身有没有作奸犯科呢?
眼看着就要开两会了,照规矩来说,佟定钦正当盛年,就算沈同舟做了H市的市委书记,他佟定钦在省里也会有个去向。可是此时因佟磊带来的负面消息,佟定钦很有可能因此出局。
政途受阻,急病攻身,佟定钦确实是病倒了。他每天病恹恹地躺在**,既不想看任何文件,也不想听任何人打来的电话。有时,他会像个神经失常的病人般,焦躁地在病床边绕来绕去。李艳屏本以为他在思考对策。可是许多天过去了,他只简单过问自己糖尿病的治疗情况,对于佟磊**事件,一句也没再过问。
这一切都只让李艳屏感到十分担心。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侍奉好这个焦躁的病人。她翻阅了许多有关糖尿病的书籍,根据书上的指引照顾佟定钦的饮食。在佟定钦说疲倦得不想动的时候,她只好像个保姆般,将水盆端到他脚下,侍候着他洗脚、擦身。这一切繁重的劳务,丝毫不比撰写公文轻松,连着一个多星期的劳累,她觉得自己简直撑不下去了。
她暗自祈祷着,佟定钦赶快恢复健康,恢复正常。
佟定钦的生病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着佟定钦得到的。她在认定了这条捷径的情况下,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如今,随着他的形势有变,她所得到的一切,都将变得很危险。
更让她感到压抑的是,由于患病本身,佟定钦的心情变得很坏。这个很可能伴随终身的病症,就像一个枷锁,从此套在了他身上,更是套在她身上。佟定钦的脾气变得不可思议的坏。一天,正当李艳屏不辞辛劳,耐心地给他倒水、洗脚的时候,佟定钦突然气极地嚷:“你哭什么!”
李艳屏呆住了。特护病房里,只有面对面的两个人,她在刹那间不知所措。她不敢骂他,但也不想纵容他。想到自己这段日子的辛苦,她觉得很委屈。
李艳屏眨眨眼睛,忍住了。不管心里再怎么翻江倒海,她不能在佟定钦面前闹情绪。这许多年来受的苦也不少,眼前这一点委屈,她相信终将也会得到回报,佟定钦毕竟还是市长。
当佟定钦生病的消息正式传开后,探病的人立刻多了起来。最早来的是钟少敬,毕竟他太太就是医生。钟少敬与佟定钦交谈时,佟定钦照例挥挥手,不让她参与。李艳屏不放心,偷偷站在门口。然而两人说话的声音实在太低,根本听不到。钟少敬走后,她看见佟定钦失神地望着桌上的药瓶。这不是一个好预兆,失望的情绪再一次向她袭来。
综合一处、综合二处、秘书处、信息处……市府各个处室都集体组织来探望了。在没有得到任何正式公布文之前,他们的态度还是一样的恭敬。大家都称赞佟定钦的气色好,恢复得快,很快就可以回到市府继续主持工作。
他们虚伪的言辞,就好像佟定钦得的不是糖尿病,而是一次简单的感冒。
佟定钦照例像平常一样,客气地应和着。可是等到他们撤了,他便立刻表现出沮丧和失落。他拼命地喝水,任性地嚼着那些无糖食品,就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等着发泄。李艳屏静静地站在一旁,几乎想流下泪来。她承认她的确是被打败了。在她的脑子里,一直是跟一个聪明的、沉稳的佟定钦作斗争,而今遇到这个失去了控制、没有理性的佟定钦,她不知如何是好。
偶尔,佟定钦也会恢复正常。他会镇定地笑着,安慰她:“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虽然佟磊的事令我的形象大受损害,但是两会一开,我的去向还是明朗的。”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甚至还会摸摸李艳屏的头发,安慰他这位年轻美丽的妻子。可这样做并不能减轻李艳屏的害怕。她似乎有隐隐的预感,佟定钦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那些鲜花,就像是些打扮美艳的妖精在望着她,似乎在嘲笑她:看你能风光到什么时候。
(三)
李艳屏再三约于世纬吃饭,于世纬都委婉地拒绝了。在电话里,于世纬礼貌地表示他知道李艳屏找他的目的。“这件事既已曝光,短期内是无法挽回负面影响了。只有随着时间的消逝,慢慢冷淡。”于世纬坦白地对李艳屏说。
“能不能深度曝光政府其他方面的丑闻,让人们的视线从这件事移开。”情急之下,李艳屏说出了不理智的要求。
电话那头,于世纬没有回答。
李艳屏冷静了会儿,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太天真了。她只好礼貌地说:“谢谢你,于总编。”
于世纬仍然是客气而礼貌的:“不客气,我帮不上忙。”
这样的回答,是在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常听到的。李艳屏心烦意乱,她感到一切即将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她无力控制这个方向。她想起了许如风最后的预言,目前的发展情况,与许如风的预言截然相反。“什么狗屁算命!”她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此时距离许如风的“富贵命”预言还不足一个月,李艳屏感到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凌丽的探望也颇出乎李艳屏意料。在李艳屏的想象中,凌丽应该是在得到消息之后,抢在第一时间,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来。然而许多天过去了,直到该来的人都来了,也见不到她的踪影。在佟定钦出院的前一夜,凌丽一反常态,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动声色地在病房外探头探脑。李艳屏看到这个样子的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
佟定钦已经睡了。凌丽轻手轻脚地将水果篮子和贺卡放在桌上,转身向李艳屏招手。李艳屏仍然有些走神,她感到这一切似乎十分诡异。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一切都在梦中。怎么一夜之间,大家都变了。
“谭春富这段时间被工商、纪检盯上了。”在走廊里,凌丽压低了声音说。
李艳屏吓了一跳:“为什么?”
“我想还是因为佟市的关系。”凌丽阴沉地说,“佟市把吴兴浦赶下台,沈书记又只管大方向,各方面的利益团体当然不想佟市一方独大。老谭这两年几乎揽下了市政所有的重大项目,难免有人会眼红。”
夜风冷冷,吹着走廊上的两个女人。李艳屏看着凌丽埋在大围巾底下的脸,仍然感到像是在做梦。这是不可能的,坏消息不可能接二连三地来。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凌丽,心想,拜托,别再说出什么雪上加霜的消息了。
“我知道老谭正在把他的部分财产偷偷转移,他把老婆孩子都送到国外去了。”凌丽用嘲笑的语气说。
“那你呢?”李艳屏担心地问。
“我?”凌丽轻笑道,“还是继续做个半红不黑的主持人。”
说到此,她拉起李艳屏的手,郑重地说:“我来是想提醒你,别掺和到这些事当中。万一查出了问题,就咬准了对他们男人的事一概不知。这样,最多是损失了一位貌合神离的伴侣,但起码保证自己不被牵连进去。”
李艳屏听了,惆怅地点点头。在这样的时刻,她是佩服着凌丽的。但同时她也感到难过。凌丽失去了谭春富,还有着她父亲撑腰,而自己没有了佟定钦,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从来不对他抱有太高期望,这样才不会失望。”凌丽最后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她的脸色憔悴了不少,说起谭春富的名字,语调也变了,估计两人有过一番激烈的争吵。
凌丽像一阵风来了又走,在夜色中迅速地消失了。李艳屏望着她鬼魅般的背影,许多想法在心中缠绕。她突然意识到,凌丽根本不是想来见佟定钦的。她就是要趁着佟定钦熟睡的时候来探病。这样既完成了探病任务,又避免了与佟定钦之间有任何对话。她既不想猜测佟定钦目前处于什么境地,也不想让佟定钦知道谭春富处于什么境地。
李艳屏望着佟定钦呼呼沉睡的侧影,担心地想,这也许意味着,佟定钦真的危险了。
(四)
李艳屏鼓起勇气,敲开了邵庆建家的门。她事先已经联系过,邵庆建不在家,她是特意来找李冰茹的。
佟定钦安心休养了一个月后,仍然没有回市府上班。因为就在他缺席的时间里,省长邵庆建在一次纠风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某市的一位干部,不注意生活和作风问题,不懂得合理管教子女,导致负面事件一而再地发生,在省内造成很坏的影响。
这样的批评指责,已经不是警告,而是采取行动前的信号。
李艳屏建议佟定钦找邵庆建,可是佟定钦说不需要了。“此前我用如此生硬的手段迫使吴兴浦下台,你以为邵庆建心里会没有想法吗?”佟定钦苦笑道,“看这样的形势,现在去找邵省长,只会碰一鼻子的灰。”
无奈之中,李艳屏只好自作主张,独自去找李冰茹。她感到自己做事已经混乱了,缺乏章法了。然而就像溺水的人在挣扎中总要抓住些什么,李艳屏觉得,李冰茹是当下唯一可以帮得上忙的人。
李艳屏打过几次电话,但李冰茹仍然坚持不见。李艳屏简直是不顾一切的,像求菩萨保佑般央求:“求求您了,李姐,我就想跟您说几句话。”
话既然说到这个程度,李冰茹心软,还是答应下来了。
李艳屏在约定时间,敲开了邵庆建家的门。开门的是李冰茹,她仍然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看到李艳屏,她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进来坐吧,好久没见你了。”
李艳屏怯怯地随李冰茹往里走。与李冰茹那柔和的眼神接触,她突然地觉得心神意乱,她觉得李冰茹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那个本来聪明、自信的市长夫人,已经变成一个自卑的乡下妇人。
“随意吧,不必拘谨。”李冰茹颤颤颠颠地引着李艳屏往里走。
“自从上次又伤了腰,我已经很久没打麻将了。你坚持要来,我也欢迎。不过你知道,政治上的事我是从来不过问的。”李冰茹一边忙着,一边说。
虽然是意料中的话,李艳屏听着,还是感到心里一凉。特别是那句“伤了腰”,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邵庆建家面积非常大,李冰茹引着李艳屏穿过两个客厅,又走过一道走廊,才来到待客的地方。李艳屏环顾四周环境,觉得非常意外。这室内的环境与前面客厅完全不同,看房子的格局,这已经是另一套居室。
李冰茹看出李艳屏的疑惑,笑着解释:“我们夫妻俩各有各的居室。都老夫老妻了,两个人在一起,嫌闹。”
这合理的解释,却不能抹去李艳屏心里的悲凉感。她没想到这一对看似恩爱的夫妻,实际上分居在两间居室。难怪李冰茹常说自己不过问政事,大概想过问,也过问不了。
两个人坐下,李艳屏调动了情绪,向李冰茹哀怜地说道:“我本来是不想打扰李大姐的。可是我们家老佟病了,最近一段都没到市府去,省里的会也缺席了。听说邵省长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公开批评了他,我们家老佟很惭愧,想来看看邵省长,又怕邵省长的气还没消。”
李冰茹一边听,一边颤颤颠颠地张罗着倒茶,削水果。她的身体很胖,行动间总有点可笑的感觉。平常出入大都有人左挽右扶,不大看得出来,此时一个人,便很明显了。李艳屏呆呆地看着李冰茹,突然想到自己的将来。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是如此,佟定钦年纪这么大,将来肯定照顾不了她。佟磊是不可能指望的,自己跟佟定钦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想到这孤苦一人的将来,她简直想立刻逃离此处,大哭一场。
“他们政府里的事,我真的不过问。”李冰茹再次和颜悦色地解释。
“可是,我曾听说……”李艳屏试图以传言来反对李冰茹的话,可她回忆了半天,确实没听谁说过李冰茹对邵庆建有很大影响,顶多只是说他们老夫妻很恩爱。而这种恩爱,李艳屏已亲眼目睹,或许只是装出来的。
于是,她转而说道:“我听说李大姐您做生意非常有一套。”
李冰茹笑着点点头,似乎完全承认,这点爽快让李艳屏感到非常诧异。“这也是听人说的吧?”李冰茹微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老了,对物质的东西要求不多。年轻的时候,那确实是非常虚荣的。”她说完略带笑意地望着李艳屏,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就跟你现在一样。”
李艳屏再次遭遇无声的指责,顿时羞红了脸。李冰茹已经鲜明地拒绝了,她原本想好的一切都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她耐着性子陪着李冰茹坐了会儿,然而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在长久的宁静中感到无味且可怕。“我该走了,不能打扰您太久。”她礼貌地告辞,而李冰茹也没有挽留:“没事常来坐,我喜欢跟你们年轻人玩。”
李艳屏要把一只贵重的镯子送给李冰茹,但李冰茹坚决地拒绝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这些东西了,”李冰茹摇头笑着说,“我们家老邵也不会让我收的。”
这贵重的礼物没有送出去,李艳屏知道,求邵庆建帮忙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李冰茹颤巍巍地将李艳屏送到门口,那吃力的样子,使李艳屏再次想起拜佛事件。“老了,腰不好使。”李冰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豁达地解释道。而李艳屏心里更感到了内疚。
最后,李冰茹仿佛劝告般地说:“小李,官场这条路,非常复杂,也非常偶然。得到了固然是幸运,得不到也就算了。人生是多姿多彩,多种选择的,过于执著追求某些东西,反而让自己一辈子不快乐。”
李艳屏像个虚心接受教育的学生般,乖乖地应了一声。她向李冰茹挥挥手,转头走了。这一次拜访,不仅没有达到本来的目的,反而平添了失望,甚至是绝望,李艳屏觉得十分难过。她仿佛有预感似的,觉得李冰茹还在朝自己张望。一回头,果然见李冰茹还站在门口。李冰茹朝李艳屏挥挥手,和蔼地笑,她那肥胖的身体倚在门边,双手吃力地叉在腰上。李艳屏内疚地想,她那伤了又伤的腰,是不是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