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王城被两岸高堤隔开,不复往昔盛景,整座城市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众人对此十分反对。

鬼蜮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虽然都被守城军一一镇压,但有好事者,将这一事件禀报天宫,到三十三重天上参了小鬼君一本。

三十三重天与鬼蜮虽然各自为政,互不干涉,但两族关系融洽、友好,天君给与鬼蜮的帮助也不少。故而鬼蜮大乱,他多多少少也会过问几句。

“为何要筑堤?”

“为免忘川河水倾覆,倒灌王城。”

“忘川河水什么时候倾覆?”

“不知。”

“忘川河水可曾倾覆?”

“未曾。”

“你可想过后果?”

“想过。”

“怎么解决?”

小鬼君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道:“若忘川河水一切如常,三百年后,我拆除堤坝之日,便是我以死谢罪之时。”

有了鬼君的生死状,天君放了心,对大家也有了交代,便不再过问,让小鬼君自己看着办。

十殿阎罗每一个都对小鬼君投以最深层次的敬意以及同情,看他的眼神仿佛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三百年,于仙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们已经在寻思下一任鬼君人选了。

只有般若很是淡定。

般若:“你放心,不必三百年。三月,至多三个月,你就会看到此生都不愿再看到的景象。”

“到那时你不必感激我,只需记住,无论将来我身处何地、何境,无论世间险恶、蜚短流长,你我都需要一条心。信任,才是一切的基石。”

“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共度难关。”

她这一生所有的错,都错在了该信任的时候不信任。

她不希望再重蹈覆辙了。

小鬼君没有反驳。

他从头至尾,对般若的话,都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表示不信,只不过她让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

忘川水倾覆的那一日,除了每日围绕在王城外叫嚣着拆除高堤的起义军外,其他人都在睡梦里。

般若睡在山顶的竹屋里,先是发现每日没日没夜叫嚣的人群陡然失了声,天地安静下来,那一瞬间她便惊醒了。

当人长期处于嘈杂的环境中,那么嘈杂的声音也成了一种背景音,突然失去了这种声音,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般若就是如此。

能让闹事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的方法是什么?只有可能是他们一直叫嚣的拆除河堤的事情落空。

终于来了。

般若猛然睁开眼睛,跑出了屋子。

果然,下一刻,便觉滚滚尘嚣如闷雷般在地底翻涌,整个大地都在跟着震颤。

“发生什么事了?”

“地震了吗?”

……

越来越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所有人都是一脸迷糊和惊惶。紧接着,只见遥远的天边,忘川的源头,掀起了一阵高高的黑色幕墙。一开始,很多人都看不清楚那是什么,直到那堵墙快速向前移动,在接近王城时,大家才知道,那不是墙,而是浪。

滔天巨浪。

巨大的水浪里,满是腥臭昏黄的**,伴随着恶臭,向着幽都王城而来。

众人满脸惊惧,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怨气。水未至,怨已深。仿佛整个幽都都会被淹没。就连鬼君都惊骇不已。

人群中,只有般若一脸淡定,看着山下因洪水而颤抖的城市,目光凝重而坚定地长舒了一口气:

“十夜,这一次,我有备而来。”

巨浪翻涌,腥黄翻腾,顷刻间将原本清澈干净的河水污染,大浪在临近王城时陡然变小,汇聚在一起,流入了忘川。

忘川河水高涨,霎时间充斥着整条河道,眼看就要漫出高堤,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但所幸的是,河水在蔓延至堤坝时停下了上涨的趋势,一直与之齐平。

忘川水到底没有蔓延出来,堤坝没有决堤,幽都仍然是幽都,王城也没有损坏分毫。

闹事的人群再不敢多说一句,自觉散去,有些甚至留下来,帮着王军巩固堤坝,生怕河水会有第二轮的暴涨。

“姑姑,三丈可够?”小鬼君也带了人,第一时间寻到了般若。问她。

般若思索一瞬,点头:“够了。”

小鬼君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她又道:“不过……只怕守城军要不够了。”

话音刚落,幽都东面,鬼门关外,扬起阵阵烟霭。原本以为是大水所带来的雾气缭绕,但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烟霭,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过去有序进入鬼城的魂魄陡然以千万倍的数量增加,将王舍城的城门踏破。

小鬼君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上位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哪怕是他的父君,在位多年也没有见过。甚至是整个古籍里,也没见有过这样的记载。

怎么到他了就有这么多麻烦事?

小鬼君苦不堪言,却不敢叫苦,带了人又马不停蹄地往鬼门关赶。十殿阎罗紧随其后,然后是判官、鬼差、阴兵。

十八层地狱空间无限延展,多少人都能塞得下,但功过赏罚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干人等不眠不休,一连工作了九日,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得到缓解。

望着前面没有尽头的排队魂灵们,他们无法想象,如今的人间又是怎样的一番炼狱景象……

“太霄呢?太霄在哪里?”小鬼君问手底下的人:“如今鬼蜮大乱,正是用人之时,他究竟在哪里练兵?”

……

没有人回答他。

太霄已经带着婆罗门十将消失很久,就连守城的人都没见过他出去,更不要说知道他去了哪里。之前传言在十八层地底,但如今看来,根本没有他的踪影。

小鬼君一个头十个大,只能将希望寄予鬼族三君的般若了。

“太霄在哪里?”

“南陀伽耶。”

般若说完,淡淡地补充道:“他现在应该在南陀伽耶。”

“应该?你也不确定?”

般若摇了摇头:“不确定。”

“……”

小鬼君无语了,忙问:“南陀伽耶是哪里?”

他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来“南陀伽耶”是个什么地方。

他虽说不上过目不忘,但重要的场所怎会不记得?

他不记得只能说明,这个地方一点也不重要。

般若也不准备解释,只说:“太霄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他一定也跟你一样焦虑。以及,他一定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想方设法地缓解你的压力。”

小鬼君皱眉:“是么?”

“是。”

般若笃定地说:“你要记住我曾说过的话,鬼族三君,缺一不可,而信任,就是我们面对大战时,无往不利的武器。”

小鬼君闻言,定了心:“姑姑教训的是,本君明白了。往后,还希望姑姑、帝君多多帮扶。”

“互相帮扶才是。”

小鬼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瑟缩的孩童,凭他的心智能力,他足以担得起三君的责任。

他们应该是平起平坐、互为仰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