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紧紧揪住十夜的衣服,直到十夜把她放在**,轻拍着哄睡了才放开。

她庆幸他没有多问。

不然这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尤其当她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里,满满的宠溺和爱惜,她实在无法开口,告诉他自己就是害得他被绑在荆棘山上受尽凌辱磨难的罪魁祸首。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她嘴里一直对自己最好最好的母亲,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对自己的好,全都是演戏。一场盛大的祭礼的开始。

难以泯灭的愧疚心几乎要吞噬般若,就连在梦里,她都一声接一声地哭喊着:“对不起……”

然后她就再次听到了那个恐怖的声音。

在过去的她认为的,最温暖的声音。

“你没有对不起十夜,是他对不起你呀。”

鬼母的声音细润轻柔,如初升的阳光,照在枝头,令积雪融化。然而说出来的字眼却让般若不寒而栗,如刀尖刻画在皮肉里,割开了她的骨头,剖出了她的心脏。

天地旋转,风云变色。她们站在十刹海边,般若从小长大的城镇里。

般若看见自己从出生开始,一直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

母亲从不让她出门。她从来没有受过伤,流过血,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但是她记得,在荆棘山上,她流出的血液就连海水都被染成了黑色。如浓烈到化不开的墨。

鬼母不解:“原本你已经通过考验,成为一方尊神,住在般若殿里,享受众生香火,受众人顶礼膜拜。你不必像他们,生来与自己斗,与兄弟姊妹斗,与身边的一切斗,一生都在挣扎。”

“你可以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坐在般若殿里。哪怕喜欢十夜,也可以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原本不需要付出任何痛苦,不需要经历任何挣扎,你本可以拥有这一切的一切……是十夜毁了你呀!”

般若捂着耳朵,半个字都不想信。

然而可怕的是,她内心又清楚地知道,鬼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那混沌、通幽、太古殿旁,那一座夷为平地,沦为废墟的宫殿这一刻在般若眼前拔地而起,比混沌、通幽、太古加起来都要高、都要大。美轮美奂,华丽异常。

宫殿正门上,鎏金黑底的牌匾,龙飞凤舞书写着“般若殿”三个大字。正明晃晃地对着般若,发出刺目的光芒。

“不!不是这样的!”

般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与其去问太霄,不如来问我。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鬼母微笑着,抬起般若的下巴,摩挲着她的眉目、脸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为你打造的。”

然而现在,鬼母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腕割开了一道口,黑色的血液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地上,连泥土都发出烧焦的烟雾。

她们的血液里带着致命的毒。

鬼母十分满意:“你看,我们一直是血脉相连的。”

“就算你脱去了原身,证入涅槃,你也摆脱不了你的过去。只要我招招手,你就必须回到我的身边。”

鬼母自信地笑着,般若却如遭雷劈,僵在那里,不得动弹。

“当我的孩子不好吗?”

鬼母说话的瞬间,般若已经从般若殿前,进到了殿里。

她挟着般若,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般若和鬼母长得极像,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一个一袭白色寝衣,单薄而无助。

一个一袭黑衣,十指凌厉,气定神闲。

“你是我造出来的,真正用我的腹部生出来的孩子,你与他们一母同胞,却远远尊贵于他们。”

“不!不是——不会的!”

“痛苦吗?痛苦就对了。”

鬼母掩嘴而笑,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半点不将般若的痛苦放在眼里。

下一瞬,他们的身边,与鬼母的王座一样,出现了一把用墨色的宝石堆砌了一座冰冷的龙椅。鎏金点缀其上,般若看着鬼母坐在上面,漆黑的指尖敲打着王座,散发着一圈圈的金芒。

她唇似点墨,目光冰冷地俯视着众生。

而十夜就在最前头,低眉顺目,哈腰弓背,像是在伺候主子般,小心翼翼地。形如惊弓之鸟。

王座之下,众生莫不如此。

“你看,只要你愿意,回到六道,你也可以这样。”

鬼母**着般若,般若却不为所动。

“不!我不要!”

她不要看着十夜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她要他站在至高处,睥睨苍生,不需要对任何人俯首称臣。

鬼母啧啧摇头:“为什么要替男人着想?你该多为自己想一想。”

“这样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去西天,为什么要待在鬼蜮?婆罗门境再神秘,也不过是鬼蜮的附属,而鬼蜮也要归三十三天统辖。”

“若回到六道,你可以成为六道之主,大王姬之位不在话下,甚至……就连我的位置也是你的。”

般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论鬼母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直至鬼母上前,捏起她的下巴,让她强行看着自己。

般若才一苦笑,反问她:“若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你又为什么会创造我呢?”

“什么?”

鬼母愣了一下,没想到般若会来这么一句。

般若满目讥嘲,头一次与她对视。

然而她透过鬼母的双眸,看到的是自己的模样。

过去她面对鬼母时,卑微无助又狼狈,但现在,反过来了。

幻境中,鬼母身处高位,般若伏在她身前,然而半点恐惧都没有了。

她只是觉得好笑。

“你说了这么多,却早在你创造我的那一刻就不成立了。”

“……你知道了?”

鬼母略微惊讶。

般若苦笑:“过去不知道,但是刚刚想明白了。”

“是么?”

“你和十夜都在做同一件事。十夜想用生机树让你解脱,而你多年前创造我,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找替身?假如六道真如你嘴里所说的那么好,你根本不必让我出现。”

“我,只是你的替身。你想让我代你坐在王座上,日产万子,无悲无喜,痛苦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