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午饭的时候,饭桌上出现了明园,商枝,昭昭,陈邻,徐存湛。

沈春岁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存湛吓到了。但他不在,陈邻多少松了口气。

明园面前摆着素菜,他长了张和善的脸,一见到陈邻就双手合十笑眯眯说陈施主好久不见了——陈邻翻遍回忆,终于想起来对方就是之前一见面就被徐存湛打了一顿的那个和尚。

之前见面的时候陈邻还是一个玩偶,但是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人的样子。但是明园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而且很轻松的就认出了陈邻。就是他吃饭的时候总想和陈邻搭话,但每次只要明园一和陈邻搭话,坐在一边不吃饭的徐存湛,就会默不作声向明园投去几乎要吃人的眼神。

到后面明园也不说话了,低头专心扒饭。

吃完饭后陈邻找店小二要了个小点的细脖颈花瓶,洗了洗然后把铃兰花装进去。

其实铃兰并不是适合单独装瓶的花,它在花束里面经常担任的是配菜角色。但也有单独弄一小捆铃兰的,都是用来当婚礼捧花——这玩意儿娇贵,难养,摘下来很容易焉,价格也离谱。

陈邻对铃兰的价格没有什么实质感。

她从小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半个月的零花钱就足够她去某些大型拍卖会玩两三轮。换句更直观的话来说,陈大小姐没什么侍弄昂贵花草的经验。

担心铃兰花焉掉,陈邻还往花瓶里倒了半瓶水,按照自己只上过三节的插花课知识,水只淹过花茎一半。

结果却是那些娇贵的白色花朵缓缓俯首垂下,一副马上就要脱落枝头当场死给陈邻看的样子。

她端着花瓶左看右看,郁闷得眉头紧皱。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猛拍了下,陈邻吓得手一抖,花瓶脱手掉下去。商枝眼疾手快,一伸胳膊接住花瓶,连一滴水都没有晃出来。

她看着那瓶焉巴巴的铃兰,随手将其放在桌子上:“你怎么这么不禁吓啊?”

陈邻摸了摸自己肩膀,还有些心有余悸,小声嘀咕:“是你太吓人了,突然出声……让人没有心理准备。”

商枝拉开桌边的椅子,在陈邻对面坐下,两手捧着脸,面对面看着陈邻。陈邻目光还追随着那束焉巴巴的铃兰,直到商枝犹豫的声音入耳:“你……和莲光在一起了吗?”

陈邻水平第一次转头转得那么快,错愕望着商枝。

商枝眨了眨眼。

陈邻:“……你是打算再吓我第二次?”

商枝:“我只是问问而已。”

陈邻也学她的样子,两手捧着脸,若无其事:“没有那回事。”

商枝:“没有在一起?”

陈邻点头:“没有在一起。”

商枝犹豫的看着她,表情欲言又止。陈邻被她看得莫名,托着自己脸颊的手不禁屈起手指挠了挠自己脸颊。

商枝放下托着自己脸颊的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把那口气吐出来。

她的表情很严肃,线条清晰又秀气的眼睛注视着陈邻,说:“那完蛋了。”

“我觉得徐存湛好像喜欢你。”

陈邻撑着脸颊的手一松,脸差点磕桌子上。她霎时维持不住自己的从容,有种自己努力掩盖的秘密骤然被所有人知道的惊慌,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了张。

柔软唇瓣里那颗银色舌钉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为……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他不是情窍坏了吗?”陈邻磕磕绊绊试图说服商枝。

她确实因为徐存湛喜欢自己而略有自得。毕竟被徐存湛那样的人喜欢,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果然很有过人之处——那种心情近似于在一堆未成熟的橘子里吃到了唯一一个成熟又甜蜜的橘子。

运气与一些奇妙的混合。

但陈邻从未想过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就像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接受徐存湛,和他在一起一样。

商枝搭在桌子上的手,掌心摩挲桌面编织物,眉头紧皱:“理论上来说,情窍坏掉的人确实不会爱上任何人。但你也知道,那只是理论上的说法……你不觉得徐存湛对你太特别了吗?”

陈邻努力的给徐存湛找补:“可能只是单纯的把我当朋友。”

商枝眼睛睁大,满脸震撼神色:“谁家朋友吃对方剩饭啊?”

陈邻:“……”

商枝:“我以为徐莲光的情窍坏了,现在看来应该是你的情窍坏了。”

陈邻转过脸去,看着那束焉巴巴的铃兰,干笑。

商枝:“我觉得他那个反应,肯定是喜欢你了。你呢?你怎么想?虽然我之前跟你说过徐存湛是天煞孤星之类的话……但你别因为这个就先排除他,不管是什么事情总有解决办法的——”

她的语气很委婉,总是在往好的方面引导。陈邻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看了下商枝,有些迟疑:“你……不会是在撮合徐存湛和我吧?”

商枝眨了眨眼:“不明显吗?”

陈邻:“……”

“倒也不是不明显吧……”陈邻有些稀里糊涂,茫然接话,“就是,没有想到你会来撮合我和徐存湛——你不喜欢徐存湛了吗?”

商枝趴到桌子上,表情有些无语:“我以前喜欢过他,又不是把我名字刻贞节牌坊上了,现在没有男女之情了我还得给他守寡?”

陈邻有被她的说法震撼到,迟疑片刻,微微点头以示理解。

商枝:“而且,徐存湛……情窍都坏了,还能喜欢上你,说明他真的很喜欢你吧?”

“两情相悦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啊!”

说到最后一句,商枝情绪激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拍桌子声音很大,给陈邻吓了一跳,仰起脑袋呆呆看着商枝。

商枝弯腰,隔着桌子俯身去捧住陈邻的脸,“拆散有情人是会被天打雷劈的——你也很喜欢徐存湛吧?”

陈邻脸颊肉都被商枝捧得挤成一团。她脑子慢吞吞转了两下,反应过来,眼睛不自觉眨了眨,眼睫扑闪间,神色无奈。

她扒开商枝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说:“你搞错了,徐存湛不喜欢我。”

“我得去给铃兰换水了。”

商枝扭过头看着陈邻的背影,她抱着花瓶轻快得一溜小跑,很快就跑出了房间。商枝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表情呆滞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商枝出门左转,敲开昭昭房门。

小狐狸正拿着一把梳子在梳理自己的尾巴,一会儿梳出来一支钗子,一会儿梳出来几颗圆滚滚成色很好的珍珠。她半抬媚眼见商枝愁眉苦脸进来,挑眉——

尽管还不知道商枝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见商枝不高兴她就高兴,眉眼弯弯露出个娇媚的笑脸。商枝靠在门口,看着她:“你搞错了,徐莲光不喜欢邻邻。”

昭昭脸上笑容凝固。她刷的一下站起来,尖声:“不可能!他喜欢死了!你在怀疑谁?!你在怀疑涂山第十九代未来族长的眼睛吗?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比涂山狐狸还懂谈恋爱的妖精!!”

商枝思索片刻,抛出问题:“有苏的狐狸?”

昭昭狐狸尾巴霎时炸毛,尖叫:“你放屁!再说一句这种猪话我就扒了你的皮!都跟你说了这世界上最正统的九尾狐只有涂山的九尾狐!有苏那群偏远疙瘩里出来的分支,也配和我涂山相提并论?!”

商枝:“……那青丘的?”

昭昭张牙舞爪:“它们也不配!”

商枝走进屋,踢开地面碍事的大珍珠,眉头紧皱:“但是邻邻不信啊,我说徐莲光喜欢她,她说不可能。难道是徐莲光表现得不够明显?”

这句话说完,不等昭昭用尖叫祸害自己的耳朵,商枝就先自己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徐莲光明显死了。”

“是你们人类怪!”昭昭皱着鼻子,发出狐狸的嘤哼声,“情窍坏了的超爱,情窍完好的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不过傻灵偶感觉不到也好,傻灵偶感觉不到,那徐存湛就会牵肠挂肚,就会吃到爱情的苦——啧,他眼睛有问题,放着本殿下这么高贵的狐狸不喜欢,自己偏要去喜欢凡人。”

昭昭眉头一皱,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狐狸的择偶观,配偶自然是越强越好。只有强大的配偶才能在自然角逐中活下来,才有资格延续自己的后代。但人类好像不是这样的。

商枝没有管昭昭后面的话。她愁眉苦脸,单手支着下巴,心想徐存湛要是失恋了怎么办?

徐存湛本来就已经很惨了。万一错过陈邻,之后他再也遇不到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

铃兰换了水之后变得更焉了。

陈邻蹲在水井旁边,捧着小水瓶,眉头紧皱。她不知道铃兰是这么娇贵的花,它好像只有在早上躺在自己枕头旁边的时候,短暂新鲜了一下。

然后有只手从上面伸下来,指尖一点花朵,灵力流进去,原本焉巴巴的花,霎时就舒展起来,又抬头挺胸的,生机勃勃。

陈邻捧着花瓶,抬头,看见徐存湛站在自己身后。他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悄无声息的,像大猫一样——习性也莫名的像,比如此刻,他手指点完花,也没收回去,而是顺势搭在了陈邻肩膀上。

徐存湛高,陈邻又是蹲着的。

他的手要搭到陈邻肩膀上,其实要一直维持一个非常别扭和不舒服的姿势。但就算这样,徐存湛也非要维持这个姿势,一直把手搭到陈邻肩膀上不可。

猫科动物似乎都有这样的习性,会攻击背对自己的猎物,先搭手,后扑倒,咬上脖颈。

当然,徐存湛不会这样对陈邻。他只是把手搭到陈邻肩膀,眼睫低垂时视线上下扫视,将面前蹲着的少女从头看到脚,从她编着红色发绳的浅蓝长发,到堆叠在地有些弄脏的裙角。

徐存湛:“我今天整个下午都在外面。”

陈邻从昨天的对答里得到了经验,熟练的接过话题:“是明园又约你出去了吗?”

徐存湛摇头:“我把沈春岁赶走了。”

陈邻一愣:“啊……”

徐存湛偏过脸看着她——夕阳照着陈邻的脸,弯弯的眉毛,杏仁眼。刨除掉现世对待发色和耳钉的偏见,实际上陈邻的外貌一点也不像那种叛逆女孩。

她长了一张柔和秀气的脸,看起来很乖,像是应该坐在前排被老师夸奖的好学生。徐存湛脑子里短暂回忆起他走进陈邻的家,在客厅那面墙壁上放着奖杯,各种各样的奖状,大到一些国际比赛,小到幼儿园老师发的珠算比赛第一名。

徐存湛手还搭在陈邻肩膀上,手指蜷起,指尖一下一下摩挲她肩头布料,声音轻快:“他会给你造成困扰,所以我就把他赶走了。”

停顿了一下,徐存湛又补充发言:“我没杀他——我还挺正派弟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说这句话就有点好笑。陈邻抿着唇角小幅度笑了下,也没注意徐存湛一直摩挲自己肩膀的手指。

他动作很轻,隔着两层衣服布料,陈邻根本没什么感觉。

她只是回答徐存湛的话,说:“谢谢你呀,徐道长。”

徐存湛颔首,点完头后又微微抬着下巴,略弯的唇角透出几分轻快得意。

两人肩并肩往客栈房间里走。陈邻两手捧着那个小花瓶,视线也很专注的盯在花瓶上。

上楼的时候楼梯上只有他两,没有别人。转过楼梯角,陈邻故作轻松的提起:“商枝今天来找我聊天了哦。”

徐存湛眨了眨眼,回复:“嗯喔——”

陈邻:“她好像看出你喜欢我了。”

徐存湛又眨了下眼睛,回复:“哦豁——”

陈邻:“……你太明显啦。”

徐存湛眉头一皱,不理解:“什么太明显?”

陈邻踌躇了一下,组织语言向徐存湛解释:“你喜欢我喜欢得太明显了。”

徐存湛偏过头反问:“有吗?”

“有啊!”陈邻猛点头,举例,“因为在饭桌上你总是盯着我。”

大家都在专心吃饭。只有徐存湛一个不吃饭的人,坐在那什么也不干,就偏着脸像向日葵看太阳似的盯着陈邻。

陈邻倒是还好——她被盯习惯了。在现世的时候,因为发色和服装偏好,陈邻出门逛街时常被人瞩目;但是徐存湛盯得太久,又毫不掩饰的。

他盯久了,饭桌上其他人也会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陈邻。

然后一群人便能轻易总结出徐存湛喜欢陈邻这件事实。

徐存湛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说喜欢陈邻就喜欢陈邻,想盯着陈邻看就盯着陈邻看了,这种形式的暗恋多少有些不顾暗恋对象的死活。

徐存湛不理解:“喜欢得比较明显,被别人发现了,然后呢?”

他反问得理直气壮,陈邻愣了愣,偏过脸呆滞的看着他。她试图从徐存湛的表情上去观察徐存湛的反问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含义。

然后陈邻得出结论:徐存湛的反问就真的只是反问。

他是真的没理解陈邻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在问陈邻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徐存湛求问的态度甚至还很真诚,让人感觉他是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陈邻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会影响你呀。嗯……因为我不打算接受你,但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在意我接不接受——但其他人会很在意吧。”

徐存湛恍然大悟:“哦,会影响我的名声。”“那没事,我名声本来就差。”

他理直气壮的,说完这句话后,又慢吞吞补上一句:“陈姑娘,你现在做得不对。”

陈邻:“……哈?”

徐存湛皱眉,目光上下扫视陈邻茫然的表情。他收回搭在陈邻肩膀上的手,教陈邻:“我很强的,又这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利用我,比如说你现在想找南诏女王问酆都的事情。”

“你只要和我说你现在就想见南诏女王……”

陈邻头痛,单手抱着花瓶,空出一只手捂住徐存湛的嘴:“停停停——”

“我没有现在就想见到南诏女王,你别乱来!”

她的手虚虚贴在徐存湛唇上,没怎么用力。徐存湛甚至不需要用手,只要稍微把脸偏开,就能避开陈邻捂上来的手。

就像她的人一样,总是体贴细致的为其他人考虑着。

棉花。

之类的东西。很柔软,不会伤害任何人。

徐存湛耸肩,没有说话,也没有避开陈邻捂上来的手,只是用表情暗示自己知道了。陈邻松开手抱着花瓶往上走,长裙的裙角在上楼梯时最容易绊倒,所以她走得很小心,踮脚,抬腿,脚踩下去的瞬间,顺势将脚边堆叠的裙子布料踢开。

走得颇为辛苦。

徐存湛稍微一欠身,手从陈邻身后绕到身侧,卷起裙子搂在手里,拎起。过长的裙角被提起一大截,陈邻转过脸,笑盈盈又跟徐存湛说了声谢谢。

回到房间,陈邻把瓶子摆到床头柜上。她看着花瓶里的铃兰花,总觉得里面只插铃兰花的话,好像缺了点什么。

应该再添点别的花,这样才会比较好看。

徐存湛一进屋就躺椅子上。椅子背挺直,他躺得懒散,两条腿坤直搭在地面,那姿势看着就让人腰痛。

他抬着眼睫,眼睛里倒映出陈邻的背影——不像记忆碎片里穿着病号服的陈邻那样瘦,虽然也纤细,却并没有瘦得过分,仍旧带着几分少女的丰腴。

“沈春岁刻意接近你,应该是为了寻我的麻烦。”徐存湛慢悠悠开口,“他是太原沈家的独生子——我师父就是从沈家出来的。”

陈邻:“啊……那他和你师父岂不是亲戚?”徐存湛:“沈家三代单传,若无意外,他和我师父应该是直接血缘关系的。我师父当初离家时妻子已经怀孕,但并不清楚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所以他要么是我师父的孙子,要么是我师父的外孙。以沈家的财力,就算我师娘生下的是个女孩,也能做主招赘,孩子姓沈也很正常。”

陈邻愣了愣:“那沈春岁怎么一点也不认识你呀?你师父可能是他的外公或者爷爷唉……”

徐存湛:“哦,因为我师父当初出家,是抛妻弃子跑去出家的。”

陈邻:“……”

徐存湛补充:“他妻子当时还怀着身孕。他突然有感于天地,悟道入道,直接离家上了暮白山,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太原。所以我才说不清楚他妻子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暮白山内门弟子不准婚嫁,他入内门便是自断尘缘。”

陈邻:“他家里人就没有来暮白山找过他吗?”

徐存湛摊开手:“不知道,这都快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我师兄说的。刚开始沈春岁说他姓沈,又从太原来,我就觉得有可能是那个沈家人。”

“后面看他反应,便确定了。他应当是知道我师父是谁,所以才格外注意我。”

陈邻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口的叹气。

“徐道长也是内门弟子啊——”

徐存湛点头。

陈邻:“你也不打算婚嫁的吗?”

徐存湛眼眸一转,目光投向陈邻,陈邻倏忽惊觉这个问题的过界,连忙转移话题:“我就随口一问……”

徐存湛:“没有那个打算,因为我活不到那时候。”

陈邻愣住,原本找好的话题也因此而卡住。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沈春岁的话再度出现在陈邻脑海中,她脑子一热,问话脱口而出:“是因为潜潭尊者吗?”

话一说出口,陈邻立时就后悔了。

她情绪上头的时候总会说许多让自己后悔的话,所以在平时才努力克制自己,每句话出口之前都要求自己打个腹稿,不要说出任何伤害别人的话最好。

话语是无形的,可它伤人也最痛。陈邻深知这个道理,才希望自己说话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徐存湛眨了眨眼:“沈春岁和你说的?”

陈邻小幅度点头,手背在身后,有些尴尬的搅着自己衣袖口。

徐存湛一挺腰,翻身从椅子上起来,慢悠悠走到陈邻面前。两人离得近了,徐存湛完全挡住了光,不管是屋子里的烛火还是窗外的月光,都无法透过他宽阔肩背。

可他人站在逆光的地方,却一点也不昏暗。他雪白的长发,长而密的雪白眼睫下,赤金瞳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要我说是这样呢?”

陈邻张了张嘴,暗色中舌钉那点光又很显眼,衬得她嘴唇柔软。她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徐存湛的手,主动靠近徐存湛——徐存湛能感觉到陈邻很紧张,手心有些濡湿,神色愧疚——

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想你年纪轻轻的就死。”

“要不然你别当问罪人了,你……你跟我回家吧?虽然我老家那边律法很严……但我很有钱的,我攒了很多零花钱,可以买个无人岛养你……”

说到后面,陈邻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因为害羞,而只是单纯的羞愧。

因为在沈春岁嘴里,问罪人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职责,问罪人去赴死就可以避免很多人死。

可是陈邻有私心,她舍不得徐存湛死。尽管徐存湛脾气又坏又没有公德心,但陈邻还是挺喜欢徐存湛的。她心里升起这个念头,又觉得愧疚,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在电车游戏里为了救自己朋友而把另外一条轨道上的人全部压死的坏蛋。

虽然愧疚,但陈邻还是想让徐存湛活着。

说完那句话,她紧张得要命,心跳快要跳上喉咙口,抬眼上目线望着徐存湛。徐存湛弯腰凑近她,雪白的头发从他肩头,顺应重力往下垂落,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邻。

忽然——

他的手从陈邻掌心抽走。

像是一阵风从陈邻面前吹过去,她眼前顿时空下来。月光又照到陈邻面前,烛光摇晃,她满脸茫然。

徐存湛呢?

刚刚还站在她面前,那么大一个徐存湛呢?

徐存湛在屋顶。

他躺在硌人的瓦片上,抬头就看见月亮,心跳得很快,还有点浑身发热。虽然平时徐存湛的体温就比平常人要更高,但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比平时更热,如果有鸡蛋的话,随便打个蛋在他脸上,说不定真的就能烤熟。

徐存湛开始不停的眨眼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眨眼睛,总觉得这样就能舒缓自己的心跳频率。

躺着也热,坐起来也热,徐存湛一翻身,单手捂住自己的脸,另外一只手用力锤了下屋顶。

随着咔咔几声响,屋顶被徐存湛锤出一个破洞,瓦片稀里哗啦掉下去,砸到底下在睡觉的明园。明园一下子惊醒,翻身正要骂人,一抬头就看见徐存湛从破洞里探出脑袋,压着唇角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月光下,徐存湛的脸红得像颗番茄。

明园悚然一惊,顿时也顾不上自己半夜被砸醒的起床气,喊了句:“你弊火灵根又发作了?”

徐存湛眨了眨眼,脑袋缩回去,只留给明园一个空****灌风的屋顶破洞。明园担心他出事,也不追究自己屋顶被砸破的事情了,连忙跑上屋顶。

修道之人爬屋顶简单得就像吃饭喝水,明园刚爬上去就看见徐存湛盘腿坐在屋脊上风最大的地方吹风。

他不只是脸红,连脖颈都是红的。

明园吓了一跳:“哇,怎么这么红?很严重吗?虽然没啥实质性的帮助,但我愿意给你念个清心咒……”

徐存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很红吗?”

明园点头:“像煮熟的螃蟹。”

徐存湛也摸到自己的脸很烫了。他深呼吸,但没什么用,心跳还是很快,快得他手脚有点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