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问得直接,那张脸上有明显的疑惑。

陈邻被他这么直接的问法给噎了一下,睁大眼睛瞪着他——徐存湛垂着脑袋,不甘示弱的回瞪。

瞪了一会儿,陈邻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干。

但是徐存湛那双眼睛却还精神得很,一点也没有要眨眼睛的前兆。陈邻不服输,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眨眼睛的欲/望,撑着酸涩的眼眶与徐存湛对视。

他忽然一俯身。

太近了,对方头发拂动空气,气流涌动扑上陈邻面颊。那张秀美无害的脸几l乎贴到陈邻脸上,她惊了下,后退,本能的眨眼。

强撑着睁了许久的眼眶泛红,眼角涌出几l滴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粉白脸颊下落,欲坠不坠挂在她的下颚处。

要比不眨眼睛这种事情,似乎还是修道者的身体更胜一筹。

徐存湛愣了下,没想到陈邻会流眼泪。

月光照着她仰起来的脸,泪痕也被光照着,湿漉漉的两道痕迹都在泛光。下一秒陈邻便立刻低下头去,用衣袖用力擦了擦脸上泪痕,鼓着脸颊绕开徐存湛往外走,也不说话。

徐存湛感觉她好像更生气了。

陈邻气鼓鼓的走着,一口气快步走了十几l步,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徐存湛就在她身后,而且贴得很近,跟影子似的。

她一回头,徐存湛微微扬着眉,那表情总像是挑衅似的。

看着就让人感觉更生气了。

陈邻偏过脸,两手背在身后,声音沉闷:“我不知道怎么走,你带路。”

徐存湛:“我也不知道怎么走。”

陈邻:“……你说真的吗?”

这个回答跟见鬼一样离谱,陈邻都来不及生气,抬脸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徐存湛。

徐存湛摊开手,歪着头,长而密的眼睫扑闪,神色无辜:“真的不知道,他们给我传讯,只说他们追查至不夜城,死了一个同门,然后就没了。”

陈邻:“他们没说在哪和你汇合?”

徐存湛:“没说。”

陈邻:“那你现在能联系上他们吗?”

徐存湛老实回答:“我没留他们的灵台印记。”暮白山特有的传讯之法,只能传讯给互相留过灵台印记的修道者。

徐存湛身为长辈——虽然他年纪小,但论辈分确实是长辈——家里的师侄有他的灵台印记是正常的。

但徐存湛平时从来不主动联系谁,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师侄,更别提专门留下师侄们的灵台印记了。

基本上都是他人单线联系徐存湛,如果有事情找上门,徐存湛的态度一般也是:只要和魔无关,那就不干,不在家,不在线,别找我。

听完徐存湛的解释,陈邻更沉默了。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上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

已经没有力气和徐存湛生气‘过山车’的事情了,陈邻长叹一口气:“你真的有朋友吗?”

徐存湛笑眼弯弯,回答干脆:“我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嘛——”

陈邻:“……”

槽点好多,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

“总之,先进城吧。”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打起精神,“先找到这座城里的俗察司,问一下有没有见过你的师侄们。”

徐存湛:“不夜城没有俗察司。”

陈邻一愣:“唉?没有俗察司?”

徐存湛解释:“不夜城的创建者是莲鹤夫人,主张接纳一切其他地方不接收的流浪者,妖,人,邪祟,皆可入住。因为成分过于复杂,在此地建立俗察司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争端,再加上莲鹤夫人的情况特殊,所以经过各大门派商议,最终没有在不夜城建立俗察司。”

陈邻有些好奇:“情况特殊?怎么说?”

徐存湛坦言:“莲鹤夫人的真身是一株牡丹,当初建立缺弊塔还缺一块最重要的定基石,是莲鹤夫人献出真身做了那块定基石,才得以建立缺弊塔。”

“修真界那群正派老不死自觉亏欠莲鹤夫人,只要不是包庇魔族这种大罪,基本上对她的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

“……”

陈邻不是很理解这种东西。

主要是用一朵花的真身当定基石去建造镇压魔族的塔,这种听起来就非常奇幻的设定,她一个红得发亮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那你要不要传信回暮白山?暮白山不是有很多弟子吗?总有其他弟子有他们的……额,那个叫什么来着?”陈邻突然忘记了称呼。

徐存湛提醒她:“灵台印记。”

陈邻摆手:“这个不重要,反正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就行了!”

徐存湛没有回答,沉默下来。

陈邻还等着他回答,他突然不说话了,陈邻心底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存湛:“你不会连自己家宗门的人,也一个灵台印记都没有吧?你师父呢?实在不行你那个打了赌的师兄?”

“人命重要啊!几l个跟头翻了就翻了,又不会死!”

徐存湛把脸扭开,神情恹恹:“我给抹掉了。”

陈邻:“……抹掉?”

徐存湛难得露出了郁闷的神色,声音渐低:“刚出宗门的时候,他们一天给我发上百条简讯,我嫌他们太烦,就把他们留的灵台印记全都给抹掉了。”

陈邻无语:修仙时代传信怎么都能单方面删好友啊?你们科技树一直点不起来其实就是因为修仙技术太发达了吧?

她绝望:“你来之前就没有想过,到了之后要做什么吗?”

徐存湛:“想了啊,我决定先进城,找到有魔气的地方,用问罪剑挨个试过去,有吃过人的就把他们都杀了。等把城里的威胁都杀干净,那群蠢货自然就安全了。”

陈邻:“可是这座城有它自己的城主吧?随便都杀掉没问题吗?”

徐存湛眨了眨眼,用最无辜的脸,说出了极其不礼貌的话:“反正我又不是城主,关我屁事。”

“……”

陈邻知道徐存湛为什么没有朋友了。

他能有朋友才是见鬼!!!

陈邻深呼吸:“算了,我们先进城吧,进城看看情况。你的师侄们和你穿着一样的衣服,我们跟城里的人打听一下,应该能问出他们的下落。”

徐存湛没有意见,走在了陈邻前面带路。

两人走出小树林,快行到接近城门的地方——隔着很远的一段路,陈邻便看见半空中悬挂的巨大‘灯牌’,上面有用不同光芒组成的大字,横成一排,恰好是‘不夜城’三个大字。

遥遥望去,陈邻甚至产生了一种梦回现代繁华都市夜景的错觉;整座城市都被裹在璀璨的灯光之中,从城墙再到巍峨高楼,楼阁尖顶直入云霄,挂在楼阁上发光的也不是灯笼,而是巨大的发光体,甚至有的楼阁自身就在发光,犹如无尽夜色之中的指明灯。

徐存湛顺着陈邻的目光,也往那座璀璨漂亮的城市望去。

他随口介绍:“那些发光的都是些小妖,萤火虫啊宝石精灵之类的,晚上发起光来很受欢迎。”

他的形容词有点怪——陈邻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很受欢迎’来形容一件东西的效果。

一般都是会称赞这样东西好用或者好看之类的。

陈邻:“我还以为你会说它们发起光来很漂亮。”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莲花眼微抬:“漂亮这词,它们不配。”

行吧,忘记了这家伙很讨厌妖。

在有苏的时候,他就对狐狸们态度恶劣。现在对不夜城的‘发光灯牌’这个反应,陈邻也不觉得惊讶。

两人从城门进,守城门的人压根不看他们,也不关心他们从哪来,甚至连象征性的提问都没有问他们两句。

在踏入城门的一瞬间,陈邻抬眼望去,险些没忍住‘哇’了一声。

好多!

兽人!

超级多!

和有苏那些化作人形时只保留耳朵和尾巴的狐狸们不同,不夜城的街道上行走的妖们,只化出了人身,却喜欢将头部保留原型。

于是陈邻便有幸欣赏到兔子头的人,老虎头的人,青蛙头的人,甚至还有的脑袋是一株巨大的,身份不明的植物!

陈邻:长见识了。

在陈邻跨过城门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叹时,那些妖们也纷纷转头看向陈邻。

和有苏那些善意好奇的目光不同,这里的妖们,目光充满了恶意。他们看过来的视线像是盯着一盘菜,其中有几l个食肉动物特征明显的妖已然抬脚想走近陈邻。

这会儿就算是再迟钝,陈邻也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了。她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后退,后背撞上徐存湛胸口。

她仓惶抬头,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伸出一只手,抵着她后腰。

隔着衣服布料,徐存湛的掌心仍旧热得离谱,那份温度也传递到陈邻腰上皮肤,让她不自觉挺直了腰。

徐存湛翘起唇角,声音轻轻:“怕什么?走啊,直接走过去。”

“你都能对我生气——还有什么可怕的。”

陈邻:“……我不会被吃掉吧?”

徐存湛歪着脑袋,笑了笑:“我与你一块走,你要是被吃了,我也去黄泉底下给你作伴,多好?”

陈邻苦中作乐:“多谢安慰。”

“我说真的啊。”

徐存湛抵在她腰间的手往前递,握住陈邻的手。他不明白陈邻为什么要用那种玩笑语气回应,感觉到陈邻又在害怕,他有点不高兴,小猫嘴撇下,学着陈邻之前教他的那样,十指相扣,手指强硬穿入少女五指之间。

他握得太紧,陈邻的手指都合不拢了。

要换成平时她还会提醒徐存湛一下,但现在她被一街的妖怪盯得头皮发麻,也没心情去纠正徐存湛错误的牵手方式。

徐存湛拉着陈邻往街道上走,那些妖们顿如潮水散开,街道上以徐存湛与陈邻为中心空出了一段真空地带。

陈邻愣了愣,左右看,之前还盯着她眼冒绿光的妖们,此刻都缩到了角落,竭力避开了徐存湛,就像避开瘟神一样。

有些不明所以的妖怪,看见身边同伴如此阵仗,也知道那背剑的白发道士只怕不好惹,连忙避开。

有妖压低声音问:“这道士是暮白山的?什么来头?”

被问的妖怪神色紧张:“嘘——别问,不想死的话,离他远点就行了。”

街道尽头的妖怪也分开,留出一条大路,大路尽头,一个头有龙角的俊俏华衣男子遥望着陈邻与徐存湛。

他目光不善,眨眼间便从道路尽头移动到二人面前,气势不凡:“你就是暮白山的问罪人,徐存……”

龙角男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只是抬手往旁边一摆,他霎时惨叫着被火灵力撞飞,直接嵌入街道墙壁之中,并在地面留下了一行焦黑色拖痕。

空气中散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是火焰燃烧到极致的气味,有些呛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徐存湛,偏过脸看着被嵌入墙壁的龙角男,莲花眼半弯,笑意温和:“还有要打的吗?不然你们一起上吧,挨个来太慢了。”

“刚好我才死了个师侄,多造点杀孽,恰好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