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邻搞不懂徐存湛在笑什么,徐存湛突如其来的夸奖更是让她觉得茫然。

但徐存湛也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夸完那句话后便将陈邻重新塞回袖子里。等陈邻再次重见天日时,二人已经回到了周大婶的庭院中。

被徐存湛拎着跑来跑去,陈邻今天虽然没有怎么晒到太阳,但是布偶却已经干了。她坐在床边,旁边就是自己沉睡的身体——对面是坐在矮凳上的徐存湛。

徐存湛:“我没有去过酆都,不知道酆都的位置,但我们可以先找鲛人珠。”

陈邻举起一只手,发问:“你刚刚说鲛人珠就是鲛人的内丹,那我们取走鲛人珠,鲛人是不是就死了?”

徐存湛解释:“鲛人性情残暴,喜食人,即使陈姑娘你不需要鲛人珠,我遇到了鲛人,按照暮白山山规,也是要出手除掉它的。”

“鲛人居于大海,离我们这里最近的海是西海,我们可以去西海附近碰碰运气,海边渔民也有捕猎鲛人的习惯。”

陈邻想了想,道:“既然渔民也有捕猎鲛人的习惯,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渔民手里购买鲛人珠。”

徐存湛:“陈姑娘,我们没钱。”

“……”

差点忘记了,徐存湛正是因为被骗光了盘缠,才沦落到这个村庄里的。

她两手托着棉花填充的鼓鼓脸颊,叹气:“那就只能先想办法找到鲛人取珠了。”

“不过在去西海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办。”徐存湛看了眼躺在陈邻身后的身体,“得先找木匠打副棺材,将陈姑娘的尸首装进去。”

“此行长途跋涉,酆都的位置也不太清楚,总不能一直抱着陈姑娘的尸首跑来跑去。”

陈邻:“……你说得也对。”

她转头看了眼躺在**静静合目的‘自己’;因为有徐存湛的真气代为维护,尸体并没有出现任何腐化的迹象。

躺在**的少女,如果忽略她胸口那团血迹的话,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死了,倒是更像单纯的睡着了。

陈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凑近自己脖颈嗅了嗅——虽然仍旧有那股淡淡的奶油香气,但比香气更重的是血腥气。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那血腥气已经浓郁到有些发臭的地步了。

“能不能让我这个身体也洗一下啊?”陈邻指了指自己身体胸口的血色,“再不洗都要结块了。”

徐存湛:“我等会拜托周大婶帮忙。”

陈邻点头:“好。”

其他人还不知道徐存湛身上带着的玩偶,就是他从山上抱回来的那个重伤不醒的少女。在陈邻不贸然开口说话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把她当初普通玩偶,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玩偶里面可能住着一个大活人的灵魂。

徐存湛出去找木匠了,临走前找周大婶说了让她帮陈邻的身体梳洗一下。

陈邻暂时无事可做,但也不能大大咧咧在人前跑来跑去——她现在只是个玩偶,开口说话都怕吓到别人,也就只能和徐存湛说说话了。徐存湛不在,陈邻自己爬上屋顶躺着晒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科技树还没有进化到能污染环境的地步,陈邻躺着看天空时总觉得天上的星星比她在现代夜空中看见的还要多。

屋顶瓦片的缝隙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被月亮照亮,在黑夜中发出微微的白光。

陈邻曲起两条胳膊垫在自己脑袋底下充当枕头,看着夜空时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亲人和朋友。

不知道此时此刻,妈妈她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望着天空呢?妈妈肯定很担心自己,担心得不得了,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从来就不肯好好吃饭,自己要是失踪了,她肯定在三餐上会变得更加敷衍。

不过外婆应该会管她的。

毕竟外婆也是妈妈的妈妈啊。

想到妈妈——陈邻忽然又想起了今天在洞穴里,和徐存湛的聊天。

徐存湛说他是孤儿,没有见过自己父母。那对徐存湛来说,暮白山和他师父,应该就像是家一样的地方吧?虽然徐存湛这个人做事有点不大正派,但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好人。

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问他那个问题的。

陈邻懊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陈邻啊陈邻,你下次说话可动一下你的脑子吧!怎么什么问题都往外蹦……”

一片雪花簌簌落到脸上。

布料制作的玩偶身体,触碰到雪花时所发出的声音远比人类皮肤所发出的声音更大。陈邻坐起来,伸出手,更多的雪花落到她胳膊上——纷纷扬扬,密如飞絮。

陈邻胳膊上接住的雪花很快就化开,变成冰冷湿润的水痕浸在胳膊上。她垂下胳膊,坐在屋脊上居高临下的往外看。

整个村子都被飞雪笼罩,像陈邻小时候收到的那份八音盒生日礼物;布置精美的房屋被放置在水晶球中,每当歌声响起时,水晶球里便有雪花飞舞旋转。

在漫天纯白中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影子,飞鸟似的掠过雪幕,落地屋脊,轻巧无声。

陈邻抬头往上,看见穿一身灰黑短打常服的徐存湛——虽然是十分粗糙的衣服,但穿在徐存湛身上便格外好看。贴身方便的衣服服帖描画出少年宽肩窄腰,两腿舒展修长。

他后背仍然背着那把木剑,白发用红绳束成高马尾,端正秀美的面庞笼在月光中,眉心一点朱红印,莲花眼小幅度弯起。那点很浅的笑容令徐存湛的存在似乎更胜月华。

一片雪花落进陈邻眼睛里,她连忙低下头眨眼,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徐存湛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手掌伸到陈邻面前。

陈邻揉完眼睛,爬上徐存湛掌心:“棺材做好了?”

徐存湛:“没有那么快,要后天才能完工。”

他单手托起陈邻,五指虚笼护在布偶周边,纵身跳进院落中。虽然今夜有雪,可徐存湛身上还是暖和的,陈邻光是坐在他掌心,也感觉自己好像坐在地暖上一样。

少年身上好像总有着用不完的热量,无时无刻都在发光发热。

即使是布偶的身体对冷热感知没有那么明显,但陈邻从徐存湛手心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旁边时,还是感觉到了很大的温度差。

不同于徐存湛总是温暖,甚至时常温暖到过热的皮肤。躺在**的少女虽然还维持着一口生气,身体却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今天傍晚周大婶帮忙给陈邻身体梳洗,将她身上染了血的脏衣服换下,另外借了身村里年轻姑娘的衣服穿到陈邻身上。

当然,那衣服也是灰扑扑的,颜色不怎么起眼,却很干净,上面有股干燥的皂角香气。

陈邻习惯性将玩偶身体窝进自己脖颈处,两只胳膊搂住自己蹭了蹭。刚洗过澡的身体上有淡淡的清香味,但已经不是陈邻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却感觉到了失落——熟悉气味的消失似乎也带走了她的安全感,她垂首整个人埋进自己脖颈,强迫自己早点入睡,不要多想。

*

徐存湛习惯性守在门口。

当然,守在门口没去睡觉这件事,徐存湛没有和陈邻提过。他觉得没什么提的必要,虽然这样做确实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陈邻的安全,但说到底,保护陈邻的安全只是顺手。

他本来就不需要睡觉,而陈邻目前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给陈邻守夜也是正常的。

即使在心里理顺了这个逻辑,徐存湛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在暮白山时便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守过夜。

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睡觉。但是不睡觉自己打坐,和不睡觉站在大门口给另外一个人守夜,对他而言仍旧有着微妙的区别。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即使隔着门扉,徐存湛也能听见里面陈邻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它们逐渐趋于规律和平静,步入了浅眠的范围。

她倒是很信自己,每次喊她睡觉都睡得这么快——徐存湛心底油然而生这样的念头。

忽然听见另外一道脚步声,徐存湛回神,打断了自己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侧脸向走廊尽头望去:只见走廊尽头,周大婶正在向他走来。

她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徐存湛说。虽然周大婶已经尽力放轻了脚步声,但那声音落在徐存湛耳朵里仍旧十分刺耳。

他瞥了眼自己身边的门扉,门后面就是刚进入浅眠的陈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存湛快步走过去拦住周大婶,没有让她继续迈着那声音明显的脚步接近门口。

“周大婶,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大婶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除了徐存湛以外的人。她蹙眉为难,道:“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和您说来着……是关于您今天让我帮忙梳洗的那位姑娘,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徐存湛:“我与陈姑娘情非泛泛,若是周大婶有知道任何陈姑娘的事情,还请尽数告知于我。”

朦胧月光下,少年皱眉,神色冷肃,眉心朱砂印红得醒目。

周大婶莫名感觉到了压迫感,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就是,我今天给那位——给陈姑娘梳洗的时候,她手腕上不是戴着一截黑色很有弹性的奇怪布料吗?”

“我就想着,既然要梳洗,那还是摘下来一并洗洗比较好。但是我摘下那片布料后,却发现那布料底下还贴着一片白色纱布,上面有股草药的气味。我,我也不知道那是治什么的,当然不敢去取,但那纱布自己突然就掉下来了,露出底下好深一道伤痕,可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