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喘着大气, 越走越发觉阿六爷话里的不对劲,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黄泉路都赶不上热乎的”
还有那种冷漠的眼神,看他仿若在看一个死物。
谢知归看向不见尽头的前路, 月亮被乌云盖住了, 光亮收束入黑暗, 前方仿佛有只巨兽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静悄悄的,等着他进入。
这条路既然通向出口,为何会越走越窄?
不是他多疑,而是回想起了转身的一刹那,阿六爷眼底迅速闪过的杀意。
他停了下来,又看了看周围,提灯照了照, 光线只能照亮不到半米的距离, 更深的地方有什么根本看不清, 用耳朵听,幽密深处的似有鬼哭兽嚎,是风声?还是却有其物?
凭着对危险的直觉, 他慢慢后退了半步。
风从狭窄的道路中间穿过,夹杂着凄厉的嚎叫声, 不知道是眼下环境导致的幻觉,还是心理暗示带来的恐惧。
又或者,前方真的是条通向死亡的黄泉路。
汗滴从额间滑到下颌, 凝聚成一颗大汗滴,掉落后啪地在枯叶上碎的四分五裂。
绝对幽黑的环境下, 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足够让脆弱紧绷的神经断掉。
这条路不对。
谢知归意识到后, 转身就要往回走, 结果太着急,转身的时候一脚踩空了,“啊”的一下掉进了身旁一个大坑里。
坑底有厚厚的枯叶垫着,没摔多疼,但在晚上掉进可能有毒虫毒蛇的坑里,不可能心里不慌。
谢知归坐着缓了一会,很快恢复冷静,撑着满地枯叶慢慢起身,借着萤火虫的光,他找了个相对离坑上近的地方爬上去。
可他刚找好着力点,忽然后背发凉。
萤火虫……什么萤火虫的光是血红色的?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咯咯怪笑,以及锯齿般尖牙上下碰撞的摩擦声,粘稠的口水滴滴答答落在枯叶上,一股腥臭的味道冲入鼻腔,谢知归身体害怕地颤动了一下。
身后有东西渴望地盯着自己,就像饿死鬼盯上了一块肥美喷香的五花肉。
“好香好香啊,好久没闻过了。”
“你的肉一定很好吃。”
“咯咯咯……我要敲碎你的脑袋,喝你的脑浆。”
谢知归抬头看月,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来了,不过成了诡异的血红色,像一只凝视着他的巨大眼球。
正常月亮不可能出现这种颜色,只有在恶鬼的地盘才能看到。
谢知归立刻意识到,他这是闯入恶鬼禁区了。
拜他的好爸爸所赐,从小他就招各种鬼怪稀罕,稀罕到什么程度呢?……是只怪物就会流着口水想把他连骨头一并吞了,嚼都不带嚼。
他不怕明匪玉,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至于吃了自己,但是这些恶鬼只想着吃了他的肉,啖尽他的血。
阿六爷知道他会遇到什么,却还是要他去死。
谢知归没有那个心思去责怪谁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呢。
他慢慢从袖子里抽出匕首,转过身,看清了恶鬼的数量,情绪看似稳定,只有他知道,心跳早已慌了。
数量太多了,肉眼可见的就有七八只,更何况还有躲在黑暗里没出来的。
他要怎么以人类的身体打败这些力量远强于他的怪物,如果它们一拥而上,那更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他不想死,更不可能放弃抵抗,任人宰割。
得搏一把!
就算是死,他也要带走几只怪物陪葬。
想到这里,他偷偷用衣服擦掉手心的汗,握紧了匕首,刀刃对准最近的那一只恶鬼,目光狠毅,计划如何才能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它。
恶鬼们也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跃跃欲上。
一场殊死决斗就此开始。
血月映红了半边天,坑底的惨叫响彻了方圆几里。
等明匪玉火急火燎赶过来,谢知归已经干掉了三只恶鬼。
坑底鲜红如河,血腥味冲天。
第一只是他偷袭得手的,快准狠地割了它脑袋,血液喷了他一身,第二只第三只就难对付多了,耗光了他全部力气,脚也崴了,疼的骨头发麻。
他走不动路了,不得不靠在坑底一个角落,虚弱地喘着气,腹部被猛地撞了一下,可能内出血了,他要借坑壁才能撑住身体,连连咳嗽,他把咳出的血咽了下去,举着匕首做出攻击姿态,不能让恶鬼们看出他已经到极限了。
幸亏它们没什么集体精神,都独享这块肥肉,一个一个攻过来的,才能让他找到机会宰了几只。
但它们也不傻,由一只领头,聚集了其他恶鬼,不知道它说了什么,所有家伙很快围在一起,从三个方向形成了一张包围网。
谢知归知道大事不妙了,死了几个同类后,它们应该是意识到他这个人类不好对付,要团结起来先把他弄死,再分肉。
眼看它们一齐逼近,前后左右都没了逃路,脚也动不了,绝望彻底裹住了谢知归。
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没有办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失去所有意识之前,绝不放下匕首。
他做好了会被撕成碎片的准备,恶鬼们却突然停下了围攻,统一看向某个方向,眼里带着恐惧。
谢知归随他们看过去,与明匪玉的视线撞上,惊讶过后,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明匪玉来了,这一瞬间他感觉到的是心安,哪怕知道明匪玉肯定生气了。
放松下来后,谢知归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一身血污和泥水混杂的样子,明匪玉的视线又是那样灼热,他立刻别开了头,把脸上的血用衣服抹掉,不想自己太过狼狈难看。
明匪玉站在上方,坑底就那么大,谢知归身上有多脏,手臂和脸上有多少伤口,一目了然。
这才多久,就弄成这个样子。
威慑完那些恶鬼,明匪玉迫不及待迈出半步,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极力抑制想冲下去把人抱上来的冲动。
今天一定要好好训训他这种脾气。
因此他虽然心疼,嘴上不能落了下风,“躲什么?你还知道自己这样很难看呐。”
谢知归:“……”
他默默换了一只相对干净的衣袖擦脸。
他不知道,明匪玉一路奔来有多担心他,还为此弄伤了阿六爷,结果明匪玉看到的却是他还要躲着自己。
就这么抗拒看到他吗?他还能比恶鬼可怕?!
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气不打一处来,说出来的话带了怨气。
“弄成这幅可怜给谁看?让你不要跑非不听,好吃好喝供着你不要,就喜欢来这种地方和恶鬼拼命是吧!”
听着话里的夹枪带棒,明匪玉从来没这么和他说过话,谢知归心口泛酸,头发盖住了侧脸,因此明匪玉看不到他脸上难堪的表情。
就是因为看不到,明匪玉以为他又要搞冷暴力,用沉默等他心软妥协,于是更加恼火。
同样的手段用了这么多次,是真当他傻吗?次次都会上当?!还不是为了给他台阶下。
明匪玉气头上,语气也生冷,“我数到三,你再不转过来我就走。”
“一!……”
“一”刚数完,谢知归转头看向他,那张沾了血污的脸上被擦的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可怜样,唯一干净的只有眼睛,而且正在灼灼望着他。
就是倔的,明匪玉心想,对付这种脾气,早就该心狠点了。
但是谢知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明匪玉,我错了,能不能先带我回去再生气?”
与这个相似的话,明匪玉听过很多次了,看似是示软,实际上还是在提要求,就是要他先让步。
他先是觉得失望,然后便是心痛。
原来习惯了,麻木了,也还是会因为这个人的冷漠态度而难过。
“你不要说话,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
他赌气让谢知归闭嘴,谢知归还就真闭嘴了,光拿一双不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折磨他。
真的是……怎么让他别跑,乖乖在家里等着就不听!
明匪玉气的不想看他,仰头看天空,夜空广袤浩瀚,可他却被某些东西压的无法呼吸。
——愤怒、痛苦、悲伤、挣扎……
胸膛里的怒火永远灭不掉,熄了一次,没多久又会被点起来了,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他不想再这样磨下去了,受够了这个怪圈。
抓回来又跑,跑了又抓回来,也许阿六爷说的对,他留不住这阵薄情风。
留不住,那就算了吧……这次真的要结束了。
明匪玉视线落回谢知归身上,只是眼里多了一份陌生的决绝,谢知归隐隐感觉不安。
他说:“谢知归,我放弃了。”
谢知归恍若听岔了,“什么?”
“我放弃让你爱上我了,因为你根本不会爱人,你只爱你自己。”
冷漠、自私、绝情。
这种人的爱是向内的、封闭的,他一个外来者,永远也撬不开心门,还会把自己崩的骨头碎裂。
谢知归脸上明显出现了呆滞的神情,看到明匪玉眼中真切的悲伤,心口揪疼了一下,忙解释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我是会爱人的,我一直在努力地学。
然而明匪玉抬手打断他,“你说的对,你不是我要的那个情人,你没有他的记忆,没有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承认了,你不是他,你成为不了他,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明匪玉自嘲道:“我,认输了。”
局面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匪玉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些话一到他耳边成为了嗡嗡响的杂音,辨别不出一个字,他听不明白,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要是失去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了。
心里的难过是不会骗人的。
谢知归整个人整个心都乱了,没了一点分寸,失神喃喃:“明匪玉,你怎么了……”
“到此结束吧,我放弃了,恭喜你可以永远摆脱我了。”
又狠又冷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谢知心脏。
很疼很疼。
明匪玉不是说说的,等谢知归消化完他这些话,他已经走出了几步,身影渐渐从他的视野中淡去。
这一去,可能就是永远。
“明匪玉,你等一下!”
谢知归扯破喉咙喊他也不回头,想追过去,却心急过头忘记了他崴了脚,才迈一步就噗地摔倒了。
“嘶……啊……”
谢知归感觉右腿骨头断了,痛的他表情扭曲,汗如雨下。
明匪玉还是没有为他停下。
他是真的不管自己了,真的不要自己了……
谢知归眼睛酸了,水雾氤氲上来蒙住了视线——
我不是负心汉,我没有利用你……别走啊,求你等等我……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你再等我一下好吗……
“你听我说啊!!!”
谢知归用歇斯底里的咆哮喝停了明匪玉离开的脚步。
明匪玉没有狠心到底,却没有回头看他,狠心道:“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想听,这场替身游戏结束了,你要自由我给你,你以后是死是活都不要找我,你敢过来就不要怪我骂你轻贱。”
“明匪玉!!”
谢知归哽咽:“别说了,别说了,算我求你……”
方才恶鬼围攻,在必死的局面下,他都没有如此失态了,
比恶鬼更可怕的,是明匪玉不要他了,他用尽全力即将泅渡到彼岸,那个人却转身走了。
等的太久了,遥遥无期,所以觉得厌恶了吗?
可是先答应会等下去的人是你啊。
为什么先放弃的也是你?
谢知归再也控制不了内心的崩溃,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通通都给他滚!
“挽留”成了他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强烈到让自己都害怕。
他冲那背影嘶吼道:“你要什么?告诉我!”
一些情感压抑了太久,故意忽视,不断打压,最终触底反弹,迎来比最初的还要猛烈爆发!
如一座轰隆喷发的火山,岩浆灼灼,黑烟滚滚,势不可挡,吞噬沿路一切生灵,笼盖十万八千海域。
谢知归突然疯了一样胡乱撕破衣领口,将脆弱的脖颈露出,“要这具身体还是这颗心脏,都告诉我!我都给你!”
“说啊!!!”
明匪玉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握紧拳头,困兽般怒道:“我要我原来那个爱人!你倒是把他给我啊!”
“……”
求你……把他还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