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

谢知归为了保研名额,跟着其他专业的舍友一起来雾山完成一个论文研究项目,题目是调查雾山中一个常年隐世的活死人寨的民俗传说,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一直追求他的富二代,从路费伙食费到请向导的费用,都是这个富二代包了。

当地地形复杂,只有有经验的当地人才不会迷路,但一听他们要去找活死人寨,纷纷摇头摆手说干不了干不了,还劝他们别去,那里不是活人能随便去的地方,会有去无回的,谢知归一行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当然不信鬼神之说,只当穷山恶水民风愚昧。

不过对于活人,尤其是穷乡僻壤的人来说,命哪有钱重要。

最后他们找上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老头子坐在家门口的青石上,佝偻着背,抽着老式旱烟,看着富二代递到眼前的一捆扎实的钞票,又看了眼不远处在泥坑里撒欢的孙子,慢悠悠吐了个烟圈。

“我孙子明年就该去城里上幼儿园了。”

富二代一听,嘿,老东西就是要钱嘛!

也不含糊,从包里又掏出两捆红票子。

老头子眯眼笑了:“你们刚说,要去哪里来着?”

富二代满不在乎说:“什么活山,死寨的。”

“……”

谢知归无奈道:“雾山,活死人寨。”

老头子一听,面色瞬间有异,沉默地摸了摸手里厚实的分量,浑浊的眼珠子一转悠,又看向他孙子说道:“幼儿园上的快,过不了几年还要上小学哩。”

众人:“……”

郑皓拳头硬了,他不在乎钱,愿意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但也不能被恶民这么正大光明的宰!钱是小事,在美人面前不能丢了面子!

他撸起袖子刚要和这黑心老头理论理论,谢知归抢先他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包拎给了老头,老头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冲谢知归感谢又讨好地一笑,接着赶紧叫来儿子儿媳把包拿回屋里藏好。

老头从石头上下来,围着谢知归仔细打量,深深吸了口烟,烟雾中,老头的脸似乎变了形。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带你们进山。”

谢知归和同行人喜出望外:“可以。”

“不过。”老头子话锋一转:“我还有些需要注意的事要告诉你们,你们进去后必须听我的话,不可以乱跑,不可以乱碰东西,不可以对寨民不敬,不然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也没那个本事救你们。”

他们沉浸在喜悦之中,哪里听的出老头子话里的警告,和对活死人寨寨民的刻入骨髓的敬畏,敷衍道:“放心吧,我们有分寸。”

一行人暂时在老头子家住下。

夜晚,喜悦散去,他们坐在庭院里看星星、烤地瓜,朋友想起白天那个大包,肉疼地睡不着。

“知归,那包里放了多少啊?”

谢知归头也没抬:“差不多三万。”

“那么多!”朋友目瞪口呆,捂着心口快疼晕过去了。

其他人也是惊的咋舌,那又不是三千,可是三万啊!

“为什么给这么多啊!只是请个向导而已,太不值得了吧!”

“诶,你觉得不值得,人家郑公子不觉得呀。”

“哦,也对,我们的郑大公子可真豪,真就一掷千金买美人笑了。”

“哎呦,某人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被这么一个又有钱又帅的男友追着宠。”

他们打趣的时候没注意到郑皓明显青黑的脸色。

谢知归突然说:“是我自己的钱。”

朋友诧异:“什么?”

“郑同学,你前面为我们垫付的车费和食物费回去后我都会算好还给你,不会让你蒙受损失。”

谢知归疏离的嗓音一出,众人沉默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众目睽睽之下,他划清了两人的界限,又把郑皓给他烤的红薯扔了回去,全然不顾郑皓要吃了他的眼神,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其他人终于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氛围不对劲,不敢掺和,纷纷低下头啃地瓜。

每个人各怀鬼胎,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明天还要大清早进山,众人简单说了句晚安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谢知归洗漱完要回房间,郑皓靠在门框上,横腿堵住了他的去路。

谢知归想跨过去,结果又被郑皓撑手拦住,他扶额头疼。

“你又想做什么?”

“你几个意思?”

谢知归冷冷直视他:“我能有什么意思?”

郑皓语气不善地质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和你无关。”

谢知归不耐烦地推开他,往屋里走,却被郑皓强行拽住了手臂。

“放手!”

“不放!”郑皓盯着他的眼睛愤怒地像能喷火,扯的谢知归生疼。

“说清楚,你是不是又攀上什么大款了?想甩了我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德性!玩弄别人感情的骗子!你……”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郑皓愣了一会才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对上谢知归冰冷、厌恶的眼神。

谢知归毫不客气用力甩开他的手,紧接着给了第二巴掌,一边一下,非常公平。

郑皓彻底被他打懵了。

谢知归活动活动手腕,冷声说道:“打你第一下是因为你嘴不干净,我的钱哪来的和你无关,反正用的不是你的。”

“第二下是让你认清现实,郑同学,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你交往,请你想清楚,你没有任何立场来干涉我的生活。”

脸上的疼唤醒了郑皓的理智,谢知归失望、愤怒的目光更是让他乱了阵脚。

“知归,对不起,知归,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我只是一时气上头了。”

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交往,但其实,这只是一场郑皓单方面的追求,并且谢知归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碰一起过。

谢知归没有明说是因为郑皓是导师亲属又是学生会会长,而他也在实验组里面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过早撕破脸而已。

同时,谢知归也想借郑皓的名字,挡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实在忍不下去才说。

但他没有想到,这位公子哥跟他来真的,邀他去游轮玩没答应,居然不顾危险居然跟到深山里来了。

是时候挑明了,一切到此为止。

谢知归生性淡漠,钱债好还,情债难还,且不论他喜不喜欢男人,郑皓这种占有欲太强又难缠的对象绝对是他避之不及的人。

所以他这次把话敞开了说清楚,怕郑皓听不明白,是一字一句,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够了,你现在回去,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如果你继续纠缠,那我会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

谢知归态度的冷漠强硬让郑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觉放软了态度,想先安抚下谢知归的怒气。

“不、不是,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也没有缠着你不放,我以为你至少是有点喜欢我的。”

“不好意思,并没有,我这人比较自私,只爱我自己。”

郑皓以为他说这话是在赌气,便笃定地说:“不可能,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其他人。”

谢知归冷笑,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没有。”

“不可能,我不信!”

“你是不是有了其他人了?!所以才这么急着甩开我!”

谢知归心烦他,揉着疲惫的眉心,刚要说点让郑皓彻底死心的话,倏地耳畔响起一声铃音。

铃,铃铃。

他心神剧烈一颤,猛地抬头朝声音来源寻去。

这铃音很奇怪,像是从远处那座雾山里传出,那座山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潜伏在黑暗中的妖怪张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大口,仅有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它模糊不清的轮廓,神秘而危险。

但是这道声音太过于清晰、独立。

夜风奔走于天地间不可能不会带来杂音,郑皓喃喃不休的话语并没有停下,知了猴没完没了的鸣叫……世界如此嘈杂,但铃声却准确无误地传入他的耳中,就像、就像是特意为他而来,因他而响,而他也只能听得到这一种声音。

如同有人在召唤他,用铃声传递神秘诡异的咒念,托夜风送来一个温柔的亲吻,蛊惑他进入那座藏着无数秘密的深山。

回来吧,过来吧……

他又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盯着它出神,心里没由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现在无名指上是空的,但原本那里是不是该有些东西?

比如一枚刻着奇怪花纹的银戒,比如一根只有他才看得见的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