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再度睁眼,晃白的光线刺眼。

他又回到了这座木屋,站在院子里,明匪玉还躺在摇椅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修长细白的指尖在摇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目光始终落在院门口,似乎在数着时间等什么人。

愣了几秒,谢知归想起来,刚才这混蛋在水里下东西把他弄晕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明白,他又没有得罪过这家伙,为什么他处处和自己过不去?!

——推他下崖,拿他当佣人使唤,乱给他喂东西……一桩桩一件件的,哪里是对待一个救命恩人的方式,分明是拿他当仇人了!

他有理由怀疑,以明匪玉不正常的精神状态,很可能把对他那个情人的恨意转移到他身上了。

明匪玉那悠闲模样看着就烦人,他上前揪起他衣领就要揍一顿,但他的手却径直从明匪玉胸口穿过,而明匪玉一点事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

谢知归慌神了一瞬,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还在梦境里面没有醒过来。

冷静下来会发现,明匪玉穿着也不一样,换了件深紫黑服饰,头发完全挽起,以银饰固定,显得更加成熟稳重,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银戒,手背上拿朱砂写着什么,人名?还是图案?

谢知归看不懂他们的东西。

但明匪玉的神情还是那样散漫、从容、自信,像是在和某个人打赌,而他笃定了自己会赢,早早端起了胜利者的架势。

他这样子,看不出日后那股疯狂偏执的劲,倒让谢知归好奇,他在等谁?

其实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不多时,那个人出现在了院门口,刚从林子里头钻出来,一身狼狈,脸上有不少小刮伤,恹恹地瞪向明匪玉。

明匪玉本想立刻起身,不过想了想不能表现的太焦急,于是又躺回去,目光不停在少年身上扫来扫去,既心疼又没好气地说:“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那年轻人一身倔劲,不甘示弱地呛回去:“那你倒是别派一些小虫子在路上捣乱啊!”

明匪玉冷笑:“我哪里捣乱了?”

年轻人见他嘴硬,愤怒地把手里攥着的东西砸到明匪玉面前,明匪玉瞥了眼,目光躲闪。

那只蝴蝶一样的血红生物在地上虚弱地扑腾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呵。”

铁证在前,这下子冷笑的人换成了年轻人:“你就这么言而无信,说好的只要我找得到出去的路就放我走,却背地里放虫子拦我!”

“明匪玉,你口口声声指责我骗你,现在到底是谁满口没句真话?!”

“那还不是因为你!”

明匪玉被他撩起了怒火,一下就坐了起来。

可下一刻触及他愤恨目光,忽地顿了顿,不是被吓的,只是他还能拿他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朝少年伸出手,态度近乎请求:“好了,你先过来,我看看伤。”

年轻人冷哼,正气头上,别开头不理他,明匪玉识趣收回了手。

但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吹起来一阵妖风,他下意识闭眼挡风沙,再掀开眼皮,明匪玉已然到了跟前,吓得他踉跄后退,却被明匪玉伸手拉了回来。

“你还没跑够吗?”明匪玉低声呵道,更像是无奈之下叹息。

明匪玉拨开他凌乱的头发,俯身检查他脸上的伤口,年轻人冷脸偏头躲开了。

还在赌气呢。

明匪玉搂过他,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什么,谢知归听不清,但看到年轻人耳朵和脖颈后都慢慢红了。

可能……是情话吧。

不过他更惊讶于刚才明匪玉是怎么忽然到年轻人身边去的?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事,方才还在他手边的人就不见了,而且没有一点脚步声,就跟没有影子的鬼似的飘过去了。

还不等他深想,又听到一声慌乱的痛骂——“滚开!”

那边,明匪玉可能是没把人哄好,人家恼羞成怒了。

明匪玉这次不费口舌了直接强行把人拦腰抱了起来,那年轻人挣扎不开,用力捶打明匪玉的背。

“明匪玉!你放开我!”

“混蛋!放手!”

“再不放手我就动手了!”

明匪玉浑然不闻,大步把人抱到摇椅边,放进去躺好。

年轻人刚要起身,又被明匪玉抓住手腕强制按了回去,明匪玉把他的双手举到头顶,让他没办法动手。

属于明匪玉的气息从上面覆盖下来,他气的脸都白了,转而用力蹬腿踹明匪玉,不过被他轻易偏身躲开。

明匪玉不生气,也不说什么,只紧紧压制着他,任由他又骂又踹发泄怒火,眉头都不皱一下。

等他快没了力气,冷静下来了,明匪玉才拉过他的手腕,一点点把握成拳头的手指掰开。

两人达成暂时的休战。

年轻人心情还没平复,躺在摇椅上大口喘着气,狐疑盯着他:“你又干什么?”

明匪玉看他一眼,神情有些严肃:“先别闹了,把手松开一下。”

“这虫子有毒,翅膀又锋利得跟刀似的,你怎么能徒手抓着它?”

“听话,松手。”

年轻人面色青白,听他这么说了才感觉到手疼,手心摊开,果然皮肉上被划破了几道细长的口子,鲜血从伤口处细细流出。

“很疼吧。”

年轻人偏过头,不吭声。

明匪玉无奈摇摇头,嘱咐一句“别再跑了”,然后起身去屋里拿药和纱布。

回来迅速止了血,解了毒,给他仔细地把伤口包上,又在他脚边蹲了下去,脱了他的鞋检查脚上的伤。

明匪玉看到已经肿起的脚踝,心疼蹙起了眉,“跑了多远?”

“不知道。”

“以后你不要……算了。”明匪玉叹了一声,反正说了也不听。

年轻人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默默看着明匪玉的动作,顺从地配合他,这样的态度很让明匪玉宽心。

如果能一直这样听话就好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明匪玉一个眼神,年轻人就他猜到要做什么,比如想抱他,想亲他,还是生气了,要他先认错……

配不配合,取决于他的心情。

也会有例外,比如现在,年轻人心情很糟,但他清楚不能闹下去了,他们都需要一个台阶下。

他选择先沉默等待。

明匪玉尽量轻地揉按脚踝上的肿块,化开淤血,以免明天连路都走不动。

当然,如果不是不想他遭罪,明匪玉巴不得他走不了,哪里都去不了最好,他就可以天天抱着不撒手。

“还很疼吗?”

“疼,二哥。”

少年好像知道要服软了,把半个头埋在臂弯里,就露出一双漆黑燧明的眼睛望向他,长发散在肩上,声音闷闷的,湿漉里带着点委屈。

尤其是那句“二哥”喊的明匪玉很快就心软了,他顶多只表露出十分之一,剩下九分他得藏着。

因为年轻人最会恃宠而骄,一旦被他发现有机会,会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把他哄得晕头转向,无限纵容,然后答应那些事后会让他后悔无比的要求。

就比如,放他离开这件事。

昨晚睡觉的时候,被他装出来的乖顺和配合骗的一时头脑发昏,不知道是被夺舍了还是被灌迷魂汤了,竟然稀里糊涂答应了他。

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少年就穿好衣服起了床,要求他兑现诺言,不能再把他留在这里,必须立刻带他回去。

明匪玉本想装失忆糊弄过去,谁知他居然掏出一张按有他手印的纸。

并义正言辞道:“上面写的很清楚,你同意我回去了,有手印为证,别想耍赖。”

“……”

明匪玉这时才明白,什么叫美人刀最要命,自己被他算计的干干净净。

有气没地方发,他沉着脸随手指了一条路,让年轻人有本事自己走出去。

他只答应放他走,又没有答应要陪着他,给他带路。

要是他走不出去,最后不得不回来,可就怪不得他了。

可年轻人也是硬气,人生地不熟的林子,天才青青亮,野兽还没回窝休息呢,他站在院子里瞪了眼明匪玉,转头说走就走,喊他头多少声也不回,把明匪玉气的不行,在院子里烦躁地来回走动,地面给他踩出了好几个坑。

担心他一个人在林子里会遇到危险,又拉不下脸追过去,就割了手指唤出灵蛊,让它们跟过去。

他可以通过灵蛊的眼睛看到年轻人在做什么,时刻看着放心。

谁知道那几只小虫子才睡醒,脑子也昏着,把主人的命令听岔了,明匪玉原话说的是“跟上去,把人看住,有危险护着他。”

结果它们给听成了“跟上去,把人抓回来,给他点颜色看看!”

它们嗡嗡扇着翅膀,立志要完美地完成主人的每一个命令!于是成群结队冲进去吓唬人家,把人撵得在林子里到处乱跑,脸上身上都是树枝刮伤。

成功让明匪玉在大清早又被气到了一次。

头疼,心累。

没有他的同意,年轻人走到死都不可能走出外面那片林子,林子不敢放他走。

他回来只是时间问题,明匪玉只能备好了伤药,搬了摇椅,在院子里等着他回来,同时心里也想好了要怎样教训他。

欺骗这种事情,他最多忍一次,后面的每一次欺骗,他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等处理好伤口,年轻上又躺不住了,他知道明匪玉要和他算账了,想从摇椅上起来,明匪玉不许,覆身抵着他不让动。

熟悉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再次将他拢住,明匪玉看他的眼神变了,像头饿狼似的咬住了他,接下来就是撕咬他的血肉,他害怕了,想逃跑,却发现逃无可逃,推了推明匪玉的胸膛。

语气虚弱道:“二哥,你能不能先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