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存在离开后, 原本倾塌崩坏的楼房开始自动修复。

房间里乱糟糟的一切像魔法一样回归原位。

系统面板上的时间不再处于凝滞状态,时间恢复了流动。

寄生胎姐妹花饱受惊吓后,扶着门框朝外探看。

当她们看到沈涟还活着时, 无比惊讶。

“它……它放过你了?”刻薄的那个声音充斥着不可置信的语调,“我还以为你死定了!”

沈涟心有余悸地回应道:“我也以为,我死定了。”

但是那个存在偏偏放过了她, 比起杀了她, 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涟忽然反应过来了, 那个出口的方向……不会是冲着陈哥去的吧!

她应该折返回去帮助陈哥?

不, 沈涟非常确定,自己无法和那个存在抗衡,在对方面前,她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蚂蚁。

陈哥救她的时候,就叮嘱过她,不要回头,让她务必完成现在的任务。

回想起与陈岁第一次在瞑泉村所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坚定地把关乎所有人生死存亡的任务交到了她手中。

只是彼时任务还是失败了。

她不会容许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

沈涟立刻辞别了寄生胎姐妹, 抱着骨灰坛继续向着走廊深处前行。

越往里走, 香火的气息越是浓郁。

耳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诵经声。

这里的亡灵和鬼怪们心情平和,没有怨念, 与世无争。

偶尔在走廊上与沈涟碰面,也都是用好奇的眼神朝她看看。

没有亡灵伤害她。

沈涟不知道往里走了多久,只觉得手中抱着的骨灰坛越来越烫。

原本她徒手就能抱着, 现在得用衣服包裹着,才能适应那滚烫的热度。

但即便如此, 骨灰坛外面的温度依然在升高。

到底在哪里。

徐之诚!

沈涟仔细观察过走廊两侧的每一间房。

栖息在这里的亡灵实在是太多了, 走廊没有尽头, 房间也没有尽头。

她快抱不住了。

骨灰坛的温度依然在升高,沈涟不得不停下脚步,把骨灰坛放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骨灰坛一进入里世界就会发烫?

沈涟蹲在骨灰坛旁边喃喃:“难道,你是在用你的方式提醒我吗?”

她忽然想通了什么,抬眼看向自己放下骨灰坛的地方,正位于一间房的房门口。

门口摆了一小块地垫,门上没有窗,整扇门上布满了荆棘。

沈涟找了一圈,才选了个没那么多荆棘的地方敲门。

门敲了三下,里面没有人回应。

沈涟忍痛强行握住了门把手转动了一下,被锁住了。

她收回手,手掌上的血液滴落在地上,但是她毫不在意。

她重新蹲下来想要捧走骨灰坛,可是此刻,骨灰坛的外壁已经烧地通红。

像是刚出窑的状态,无法用手去触碰。

灼热到她无法带走。

沈涟有一种预感。

就是这里了,李顺心不愿意再往前了。

“徐之诚在吗?我找徐之诚。”

沈涟继续敲门,这次说明了来意,“我带着李顺心,来找你了。”

听到李顺心三个字,门上遍布的荆棘迅速褪去。

门内传来一阵长久的叹息声。

然后,有亡灵过来,打开了门。

眼前的亡灵并不可怕,只是他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连皮肤都变成淡淡的灰色。

没有半点生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穿着老式的军装。

军装的胸前,有几个弹孔。

他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

“你刚才说……李顺心?”

沈涟点了点头,随后重新蹲下。

地垫上的骨灰坛已经不再滚烫,她能轻易捧起。

沈涟慎重地捧着骨灰坛,对那个亡灵道:“我把李顺心带来了。”

说完,她就把骨灰坛递了过去。

亡灵此刻已经热泪盈眶,紧咬着嘴唇,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默默捧住了骨灰坛,转身走回了漆黑的屋子。

沈涟在门前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听到徐之诚的亡灵对他说,“谢谢你。”

男人牢牢地把骨灰坛抱在怀里,在漆黑的屋子里翻找了一番,对她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接着,男人把东西递到了门外的光亮处。

“拿着,你会用到的。”

“谢谢你,让我们团聚。”

那是一束枯萎的花束。

用旧报纸层层包裹住。

干枯的花瓣早已没有了当年盛放的模样。

花杆上满是荆棘,不是玫瑰。

沈涟认不出那是什么花。

她低头闻了闻。

枯萎的花束上,寺庙里的香火味道十分浓郁到了极点。

……

……

陈岁被怨灵的长发悬吊在半空中,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他无法挣扎,右手却始终牢牢地握住那些与他有羁绊的缘分线。

那些线都已经断过一次了,他没法再让那些线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把那些线牢牢地攥在手里。

即便怨灵已经开始啃噬他的身体,他的手也没松开。

女鬼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化为怨灵的杨焱,生生扯下他的左手。

飞溅的鲜血,洒进了他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血红。

在剧烈的疼痛中,陈岁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在那个温馨无比的家里,在那扇透着阳光的窗前。

陆鸣潮低头用勺子搅弄着汤里的油花。

阳光洒在他漆黑的发上,他忽然抬眼看他,“陈岁,你要不要试试,当一次神?”

陈岁无声地笑了笑,声音轻松。

“成神?那也太高不可攀了点,毕竟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哦,用你的话来说,我只是一片,漂浮在你汤碗里的油花。”

如此难以逾越的鸿沟。

一片小小的油花,又怎么能摆脱被无情搅弄的命运,成为神?

陆鸣潮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把他拉进怀里。

陈岁坐在了陆鸣潮的腿上,听见对方在他的耳边说:“其实很简单,只需要……”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岁再次被疼醒。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被啃噬地鲜血淋漓。

奇怪,所谓的神眷,好像已经走到头了。

身上的伤口不再自动愈合。

流血的地方,依然在流血。

失去的左臂,不会再长回来。

他有一只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想想现在的处境,还真是可笑呢。

所谓的系统千恩万宠的饵,就这样沦为被怨灵吃掉的命运吗?

楼道口的尽头,那扇透着光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他紧闭着无法视物的那只眼,抓住最后一丝生机,朝那里看去。

走出来的,不是沈涟。

那是一团漆黑的粉尘。

那团粉尘缓缓漂浮到了他的面前,分散的颗粒逐渐汇聚在一起,凭空合成了一只白皙的手。

然后,那个人的身体在粉尘中,逐渐显现。

直到陈岁看清他的面孔。

那是陆鸣潮。

不,或许,是主神?

他已经分不清了,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用那只手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庞。

像是梦里那样,将他拥入怀中。

陈岁努力保持神志,在昏迷的边缘,努力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救……我。”

只是两个字,说出来,仿佛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可陆鸣潮依然没有任何行动。

他没有阻止怨灵们继续吞噬他的血肉。

也没有为他治愈身体上的创伤。

“不要怕。”陆鸣潮温柔地抱住他,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你忘记了么,我分明,告诉过你的。”

陈岁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死去。

耳边断断续续的鸣音已然消失。

他想,既然他不愿意救他,那他也没必要继续哀求什么了。

只是,牢牢握在右手之中的那几条羁绊的缘分之线,他至死,也不愿意松开。

“人类若想成神,须舍弃灵肉,行神之事,得信徒馈赠……”

陆鸣潮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在不知不觉中,与梦境里的那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怨灵继续撕扯下他的一块血肉。

不知道为什么,陈岁现在已经觉得,没那么痛了。

也许血液即将流干,现在的他,只能感受到无边无尽的寒意。

人到濒死的时候,之前不能看见的,也能看见了。

除了和其他人之间联系着的那条缘分线之外,他看到了另一条线。

那是一条断过很多次的红线。

整条线上,已经很难找到一星半点完好的地方了。

他的嘴里泛着浓烈的血腥味。

陈岁虚弱地掀开眼皮,用完好的那只眼睛,找到了了红线的另一端。

陆鸣潮摊开手,红线的另一端,就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你能看到了,对吧。”

陆鸣潮和陈岁之间的红线,早已断开。

陆鸣潮捧住了陈岁的脸庞,在他苍白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现在,抓住它。”

他用祈求的语气,颤声对他说:“像抓住他们一样,也请你,用力地抓住我。”

因为他始终是陆鸣潮啊。

陈岁无法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所以即便身体残缺,狼狈不堪,灵肉分离。

只要他一句话。

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如果那条红线,就是他与神之间的缘分之线,那么,身为渺小人类的他,那一片小小的油花,即便是竭尽一切,他也要,牢牢地抓住。

陈岁被悬吊在空中地破碎躯体动了动,或许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双腿。

无法为他奋力一跃。

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这只右手了。

他的视线紧随着那根红线,刺目的红,用鲜血染就的红。

然后伸出右手,努力地抓住了它。

仿若抓住了那道刺目的光。

楼道里的那扇门,再次被打开了。

沈涟踏出黑暗,手里那束枯萎的花在她踏出里世界的瞬间,恢复生机,倏然盛放。

沈涟几乎是朝着他飞奔而来。

舍弃灵肉。

行神之事。

得,信徒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