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春,宋越的悦家民宿已经成了月熹市的十佳民宿之一,但她却从来没有去领过奖,一直逃避着再次面对镜头这件事,她害怕想起与程靖嘉的过往。
直到苏晓葳去年来看她的时候,偷偷拍了她的身份证……
晚上,宋越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提醒她记得参加4月29日的考试,她才想起不对劲,给“罪魁祸首”打了通电话——
“苏小姐,请问我什么时候报名了乡村记者这一岗位了?”她严肃道。
她都几年没翻过书了,虽说三十而立,但也得承认,自己没当年的记忆能力了。
“哈哈哈,”苏晓葳在电话那头悻悻道,“难得西靖镇要招一个乡村记者,我觉得你很适合,就帮你报名了,你记得一定要去考试啊!”
反正现在民宿也没有那么忙了,她拨个时间参加考试也没问题吧?
宋越犹豫地推辞:“我现在是民宿的老板娘,相当于我有自己的工作,我怎么能入编呢?”
“反正还有两个月,你再考虑考虑嘛!”苏晓葳顺水推舟劝她。
这三年来,大家总是在劝她走出乡镇,去外面的世界多走走,但宋越却觉得没这个必要,现在民宿经营得这么好,她其实可以舒舒服服地当老板娘,何必再回到过去那种辛苦的生活里呢?
可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和她说,做记者才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走出伤痛的机会呢?
要是程靖嘉还在,她还能把民宿交给他打理,考个乡村记者的岗位,两个人驻扎在故乡深处……
“我怎么又想到他了?”宋越眼眶微微泛红,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三年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早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呢?”
自从民宿保持盈利状态后,她好像完成了人生最后一件事,每天都看着窗口的风景发呆,灵魂不知随风飘扬到了何处?
“程靖嘉,我完成了我们的梦想,也体会了你从商幕后的不易。我好像成为了你,但我却永远失去了你。”
“你让我一个人要好好活着,你倒好,自己轻轻松松地走了,什么也不用想了。”她垂头神伤道。
算了,既然已经报考了,那她就试试看吧,反正也不一定能考上。
傍晚,一个身穿德国国旗T恤的外裔男人走进民宿。宋越低头看书,再次抬头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跟着领导出国学习的那段时光。
“老板娘,预定两间民宿,还要包三天的晚餐。”
“老板娘!”
他又喊了一声,宋越这才恍然回过神。
“晚餐……”宋越拿出笔记本,一边抬头问,“要德餐吗?我们的厨师可能做不了。”
“不用,中餐就行,我爸爸和我弟弟喜欢吃中餐。”
宋越点点头:“我听你的中文很标准,你是在国内读过书吗?”
他举手投足间都颇具贵气,像个优雅的绅士:“我是第一次到中国,但我们酒庄的庄主是中国人,他无父无母未成家,一直都和我们住在一起,所以我学会了很多中文。”
原来是和中国人住在一起,难怪他的中文这么接地气。
宋越和他唠了几句,帮他办理好入住手续,就回房休息了。这段时间有得忙,她得养精蓄锐才行。
翌日清晨,宋越到云山乡瀑布采风。她穿了一身白色的T恤,扎了个高马尾,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Leon,你看,那就是我们今天要住的民宿的老板娘。”
Luca的记忆力很好,而且懂得欣赏女性的才华和美丽,但Leon就不一样了,他仿佛对雌性生物毫无兴趣。
Luca直接扭过他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你不喜欢德国女人,难道连中国女人也不喜欢吗?”
他不情愿地看着那个身影,脑海里一瞬间涌现出许多模糊的片段。
爬山、坐缆车、项链……
就在他要追上去的时候,一个老爷子突然叫住了他:“Leon,我已经答应你带你来中国了。如果你还是找不回你的记忆,我希望你能够安心留在德国,我会把酒庄交给你打理,不会亏待你。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虽然他才学了三年的德语,但这门语言的流利程度和德国人差不多,能够听完就迅速在大脑中翻译成中文。
他的目光还追随着刚才消失的身影,应付道:“我知道了。”
Luca刚捡到他的时候也很诧异,怎么会有人要死了还不呆在医院,而是到处乱跑?
三年前,公园里——
Luca看到奄奄一息的他,马上跑过去,蹲下身探了探鼻息:“我送你回医院!”
“不用了,”他摇头,用力地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我父母都死了,我也要死了,我没家了,你不用管我。”
语毕,他就昏了过去。
Luca来美国是来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的,但美国这边的死对头却一直打压他,还在会上暗暗嘲讽了他一番,气得他在研讨会结束后马上离场。
什么叫他们德国的医生绝对救不活濒死的人,他偏要打他们的脸,他们的医疗团队一定能把这个快死了的人抢救回来!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来这场研讨会的都是脑科和神经科的专家,还有一个是他的老师,都已经八十岁了,倔老头看见这个病人马上“兴奋”起来。德国和美国这边的专家联手抢救,才把他从性命垂危的关头救了回来。
而Luca也决定把这个没有家的人带回德国,治好他,证明他们医疗技术并不差。
最后,他成功了。
他们医院花了一年的时间,把他变回健康的人。唯一的后遗症是,他失去了不少的记忆。
本来Luca的爸爸想送他回国,却意外发现他的经商天赋非常好。这个失忆的聪明人,想要报恩,于是为家里连年亏损的产业制定了解决方案,还把快倒闭的酒庄生意挽救回来。于是,Luca一家决定收留这个奇才,并给他取名“狮子”,因为他是一个英勇、坚强的人。
只是在报恩结束后,发生了个意外。
Luca找到了救他的时他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并且还给他之后,他就变了个人似的,经常看着项链发呆,心思也不在德国了。没办法,他和爸爸只能带他回中国,看他能不能想起什么?
从刚刚看到宋越之后,他的大脑就一直浮现着一些模糊的画面。他确信,这个人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他摇晃着Luca的肩膀:“Luca,你刚才说你的民宿定在哪?定在哪!”
平时没有什么情绪的人变得这么激动,Luca倒也觉得新奇,他给他指了指方向,他马上撒开腿往山下跑。
宋越回到民宿后,遇到了韩淑珍和韩智带着儿子上山玩,要入住悦家民宿。她只想把他们当客人,但韩淑珍却一直在鸡蛋里挑骨头。
“这民宿也就这样,要不是儿子想来,我才不来呢。”
宋越抬头,眼底冷冽,克制着脾气警告她:“能否请你安静一点,做个有素质的客人?”
“你嚷嚷什么啊?”她刻薄地看着她,早就看不惯她了,蓄意刺激道,“你家程靖嘉死了!被你克死在异国他乡,你这辈子没嫁人就要守寡,变成没人要的老女人了,你这晦气地方我根本不想来。”
宋越怔在原地,所有伤痛的记忆被翻了出来,路过的客人将她包围,人群越是喧哗,她的眼泪就越是控制不住。
她最爱的人都死了,还要被人拿出来当作羞辱她的工具,她实在无法容忍韩淑珍了。
“谁说她没有人要的?”
就在宋越握紧拳头,要和她厘清全部恩怨之际,那个她最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仿佛置身梦幻泡影之中,难以置信。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拨开人群,稳稳地走到她面前,她眼泪无意识地落下,浑身连动都动不了。
她怕她一动,梦就消失了。
他恣意张扬的少年气不减,成年男人的沉着冷静更衬得他魅力出众,他只是眉心紧皱,便气场威严,让人害怕。
他消失的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Leon站在人群中心,一个名字从脑海冒了出来,韩淑珍……他想起后,莫名地厌恶这个女人。
他看着眼泪一直往下掉的宋越,突然举手无措。
过了一会,他侧过身,将口袋的一面向着她:“里面有纸巾,你拿出来擦擦,别哭了。”
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这幅场景这么熟悉,好像他经历过一样?
“程靖嘉,”她哽咽地喊出他的名字,伸出手来颤抖地拉住他的衣角,慢慢抬起手臂抱住他,“程靖嘉……”
她有好多想问他的话,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重复他的姓名。
这怀抱是那么的熟悉,好像隔了一万年那么久,奇迹居然真的发生了。
Leon静静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心脏的深处在隐隐作痛,手抬起,却又不敢触碰她。
程靖嘉,是他的名字吗?
他任由她抱了许久,才帮她收拾了这个欺负她的女人。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她被人欺负会这么生气,这种要保护她的意识,仿佛被刻进了灵魂里,即使记忆没了,也会下意识地去做。
待闲杂人等离开后,他才拿出自己的项链,想问清楚一切。
“这位小姐,请问你对它有印象吗?”
她的手颤巍巍地接过项链:“这是我送你的,你不记得它了吗……”
程靖嘉看着她的眼泪,心里沉重得不像话,眼里氤氲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不记得了,但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重要。”
宋越笑着摇摇头,没事,不记得她没事,只要他活着回来就够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一直看着他,移不开目光。
光影斑驳错落在他的身上,程靖嘉周遭好像镀了一层铂金色的光。他回到西靖镇了,来兑现他们的诺言了。
“盲盒、民宿、烟花、婚礼……”她抬头看他,嘴角上扬,眼泪却不停往下掉,“我一个人撑了三年,我都快绝望了。”
程靖嘉扶住她的胳膊,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愈发地多,尤其是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扎着高马尾回头看他的场景。
他将她的脑袋靠在胸膛的位置,周围寂寥无声,温柔得刚好,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他终于回家了,他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