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钟,宋越站在病房前,头低垂着发呆。

空旷的廊道时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她想起一句话,医院才是聆听过最多祷告的地方。

确实。

此时此刻,她的祷告比任何一刻来得都更真诚。

医生终于从病房出来了,他摘下口罩,脸绷得很紧,严肃地对宋越说:“你怎么能让他去玩那种项目呢?他脑袋的这颗瘤不小了,要赶紧动刀拿出来了。”

宋越低着头说“对不起”,她心里悬着根弦,忍不住想问:“医生,这个手术的风险高吗?”

“那你要等手术完之后才知道了,但目前来说,他再不手术连承担风险的机会都没有了。”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宋越鼻酸,说了句“谢谢医生”,在他离开后,又黯然神伤地靠在墙壁上发呆。

她揉了揉鼻子,强撑起精神:“不行,没时间难过了,我要想办法赶紧让程靖嘉做手术……”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泽跑过来,看着宋越的神情,他长叹一口气。

看来,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路泽慢慢走到她身旁,靠在墙上:“怪他吗?”

宋越知道他生病的事情,反而让路泽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他们再也不用被因为一些无奈的隔阂而分离,哪怕还是不能真正在一起,但至少,能坦率地面对彼此的心了。

“为什么会怪他?”

她无奈地笑了下:“我只是心疼他,一直独自面对这些事情,而我却不能早点陪在他身边。”

路泽怔了下,有点意外,但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作为普通人,宋越能够不畏惧现实的阻碍,也要陪靖嘉走完这一生。

不意外的是,她对于靖嘉的爱是他见过最美好的爱,能深到这个程度也正常。

路泽涩声道:“宋越,你知道吗?他不是不爱你,而是如果爱你的代价是牺牲你的梦想,牺牲你的前途,他宁愿你不要被这份爱所牵绊。”

她转过头来,想听听那些瞒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秘密。

“靖嘉和我说过,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路泽陷入回忆里。

他想起程靖嘉说宋越时的样子,眉毛高高地扬起,眼底蓄满了温柔,甚至还有向往。

记得有一次他终于憋不住了,把程靖嘉堵在房间,非要揪着他去和宋越领证结婚。

“靖嘉,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宋越离开你!你俩就不能好好在一起,珍惜重逢的缘分吗?”

程靖嘉手指揉上眉心,似笑非笑道:“因为她吃过太多的苦,好不容易才实现了梦想,我不能再让她有吃苦的可能了。”

“可是难道和你在一起,你会让她吃苦吗?”他不解地追问。

程靖嘉心一沉:“她很特别,她并不需要依靠我男性的身份为她遮风挡雨,她需要的是自我成长。我不能因为她喜欢我,所以肆意挥霍她有梦想的人生。”

“她会遇见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风景,而不是在没有得到完整的自我之前,轻易迈入婚姻。钱确实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但对于有的人而言,自由和独立,比把她关在会让她失去完整自我的婚姻更重要。她人生的追求,不应该是我,而是她自己。”

路泽还是不懂:“可是很多女生都说,只要有钱就能过得很舒坦的啊。何况你还这么爱她,你们一定能过上所有人羡慕的婚姻生活的。”

程靖嘉笑了下,似乎觉得他在说傻话。

“我问你,代孕合法吗?”

“当然不合法。”路泽果断道。

程靖嘉清晰道来:“那女性生育的代价是什么,是所谓的金钱和爱就能抵消的吗?”

“这只能说让她过上更踏实生活的一种保障,但对于有梦想的人而言,这就是剥削走她一半的精力,这就是普通人要面对的现实。”

路泽沉默了,他没想到程靖嘉想得这么深,把宋越要面对的难题一道道拆解过了。

“那你可以去结扎,宋越就能和你结婚了!”他眼前一亮道。

这不是个好办法吗?

他了然于胸:“可惜了,她非常喜欢小孩。我不能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不然只会让她更难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啊?

路泽坐在椅子上,埋头苦思冥想起来。

程靖嘉徐徐道来:“宋越,她真正需要的是能承担自己人生的勇气,而不是别人给她的任何保障。那些伤痛虽然都过去了,但她还没有成长到不被其影响的地步。”

“爱是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小情小爱,成全她的梦想;爱是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愿意去面对不幸的可能为她提供有幸的人生,而不是自以为是地认为,你能比她更有能力为她的人生负责。”

他喜欢的宋越,可以回到故乡为它奉献,可以去勇敢地面对曾经受过的挫折,他又怎么会局限在所谓的爱情里,牺牲她仍在成长的人生呢?

从回忆中脱身,路泽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宋越。

对不起,他要做一个逾越兄弟的决定了。

他要让彼此坚强的两个人,脱去外壳,拥抱并不完美的对方。

也许,这也是他们成长的关键一环:和受伤的过往和解,学会接受爱。

只是靖嘉太喜欢宋越了,他不愿意尝试这个可能,那就让他试试看了。

“宋越,你真的愿意选择这个倔脾气的、有缺点的,还可能继续耽误你后半辈子的程靖嘉吗?”

如果她想离开,那就趁现在离开,靖嘉绝对不会怪她。

如果她还是愿意去爱他,他路泽一定拼尽全力都要让他们在一起。

路泽等待答案的间隙,宋越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从掌心落下,风却震到他眉稍。

“这就是我的答案。”

程靖嘉的纪念品店,藏了那么多他自己的声音,她用同样的纪念品,来表明她的心意。

“这条项链,是我大学毕业后,攒的第一笔钱,特意去设计的一条项链。”

“当时我在实习,一个月工资才1900,可我花了900去设计了这条项链。还记得我朋友问我设计理念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的都是程靖嘉的身影。”

这是一条银项链,到现在都还是澄亮的,就像她的心意,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变过。

高中的时候,她唯一看过的一部电视剧是《放羊的星星》。

她记得,宝石是没有温度的,但人心是有温度的,更记得真爱无法被切割的概念。所以,她设计了这条项链,想把全部的心意,重新交到他手上,成为他将来继续前进的动力。

所以在她接到返乡工作时,马上就把这条项链装到包里,想着万一有机会遇到程靖嘉,要送给他。

可惜,直到现在都没机会……

她低下头来,眼泪掉到项链上:“我拼了命地想变得优秀,就是要配得上他,他是我相信自己会变好、会被爱的动力。就算现在的我发现,他也许没有那么好,但那又怎么样,他一直是我最爱的人。”

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她都会接纳他,因为他们也已经是无法切割的共同体了。

“宋越……”路泽看得心弦触动。

这时,护士从程靖嘉的病房走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