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明白林叔叔是什么意思,又或许是本能地逃避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直到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上酒,云淡风轻地和我说他给自己选了海葬。

“你不用告诉他酒是我给的,当个普通的酒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喝一杯就行。”

“……”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想问他得了什么病又觉得冒昧。

只能摸索着手里的红酒杯,眼睁睁看着他把红酒当作水一样地喝,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醉态。

连接着宴会厅的那扇门外面是不断扩大的喧嚣声,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不陪着新娘招待亲朋好友,却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这和我来之前想象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我满脑子疑问,不知道从何问起。

又一杯酒下肚,林叔叔终于放下杯子走到沙发边,将那幅画拿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转手递给了我。

“脑癌晚期,没救了,最多还有三个月。”

他像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不等我问就主动和盘托出了,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生死大事。

我脑子一片空白,连自己什么时候接过了画都记不清。

林叔叔把画给我之后就径直坐到沙发上,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他抽了一口,仰头缓缓吐出烟雾,我看着那团缓缓升起、又逐渐散开的烟雾,如同看着他正在慢慢消散的灵魂。

虽然我不喜欢林霜寒这个所谓的父亲,但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就要从我和林霜寒的生活中消逝。

不知道林霜寒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我垂下眼眸,思绪万千。

而他自己却笑得漫不经心,拿开唇边的烟咳嗽两声。

“我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哭丧着脸干嘛?还有个事要你帮忙。”

他变戏法似的从沙发的抱枕后面拿出了一个密封好的文件夹递给我。

我迟疑了一下,一手抱着画一手接过密封袋。

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摸上去就能感觉很厚实,还有些压手。

林叔叔又把烟含到唇边,放松身体窝进了沙发里,像是终于交代完后事一样舒心。

他眯着眼睛喃喃道:“这事儿先别告诉那小子,活着就让他讨厌,死了也别给他添堵。时间到了我的委托律师会找上你们,到时候你再把这个给林霜寒就行。”

我抿着唇,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他。

作为林霜寒的爱人,我不忍心让他难过痛苦,但林霜寒作为林叔叔唯一的儿子,应该有知道父亲身体状况的权利。

虽然林霜寒对林叔叔恨之入骨,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矛盾,否则在疗养院的时候,他也不会管他。

我心里一时之间没有答案,没点头也没拒绝,又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上面。

“田月瑶知道吗?”

手上的烟只剩下一小截,林潮生吸完最后一口把烟蒂按进烟灰缸。

一边站起身一边讥讽地笑了下,“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和她走到这一步。”

他的意思是田月瑶知道他没多久能活了才要和他结婚……我一时语塞,猜不透田月瑶深情还是别有目的。

林叔叔和我隔着茶几相对而立,他下巴点了点我怀里的画,像是开玩笑的语气道:

“以后好好保管,不许再卖掉或者随便送人,这可是我卖身换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林叔叔和田月瑶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他的三言两语,再结合之前我的一些猜想,我还是能猜测出这场婚礼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促成的。

田月瑶本身之前找我要画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林叔叔的户口本和他顺利结婚,顺便把画卖掉,打开自己工作室的知名度。

后来她拿到画,林叔叔不愿意结婚,还让她把画还给我们,她费尽心思拿到手肯定是不愿意的。

于是他们之间就有了一场交易,林叔叔答应和田月瑶结婚,田月瑶主动联系我还画。

至于为什么田月瑶在明知林叔叔命不久矣的情况下还选择和他结婚,我不得而知,但脑子里总会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故事情节。

一个久负盛名的天才画家,死去之后的价值可能比他活着的时候更高。

他的知名度、他的作品、他的财富,包括他的妻子这个身份,都会成为一个吸引大众眼球的噱头。

我不免用这种恶意去揣测那个站在宴会厅门口,犹如花瓶一般精致好看的女人。

但林叔叔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绕过茶几重新拿起化妆台上的红酒和高脚杯,慢悠悠朝连接宴会厅的那扇门晃去。

还不忘冲我挥手,“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回去吧。那小子有你在他身边,是他的福气。”

他走到门边,即将拉来门的前一刻,被我叫住了。

“叔叔,你后悔过吗?”

我还是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虽然和他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我能感受到他对林霜寒并不是漠不关心的,即便林霜寒不待见他,他自己对这个儿子也挺欣赏的,甚至带着些自豪。

所以我特别想知道,对于今天这个局面,他有没有在那一瞬间后悔过。

后悔对林阿姨太冷淡,后悔对扑上来的女人来者不拒,后悔缺席林霜寒的人生,抑或者,后悔在最没办法负责的年纪,说出了最重的海誓山盟。

林叔叔背对着我沉默了会儿,他低头像是笑了下,又抬手按下门把手,头也没回。

“后悔什么,凡所经历,皆是人生。”

门打开,宴会厅的喧嚣涌进来,又被迅速合上的门挡在外面。

我一个人在休息室呆呆站了两分钟,才把密封袋和刚才林叔叔出门前给的红酒装进包里,抱着画走出去。

田月瑶已经没站在门口了,我走过热闹的宴会厅大门口,隐约听见林叔叔笑得很大声。

这里所有人好像都很开心,只有我揣着沉重的心事离开。

等电梯的时候,我想着怎么向林霜寒解释手里这幅画又到了我手里,忽然隐约听见旁白安全通道里传来说话声。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直到里面声音逐渐放大,我才敢确定说话的是田月瑶,还有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