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赶到医院的时候，苏婉育已经被推了出来，她目光空洞地看着她，像要丧失完生命的气息。

她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一股胸口被堵住的感觉，喘不上气的难受。

看到苏婉育的主治医生，宋越冲了过去。

“医生，你好，我是苏女士的家属。”

他示意护士把病人推回病房，才摇摇头对宋越说道：“病人的哮喘长期反复发作，导致肺部感染、呼吸衰竭。同时，她年纪也算大了，还有不少并发疾病控制不当。抱歉，我们尽力了。”

宋越压抑着难过的情绪：“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和她告别？”

医生顿了顿，道：“十来分钟吧。”

那还来得及吗？

就在宋越被沉重的无力感束缚，就要崩溃时，路泽搀着程靖嘉，从廊道的尽头一步步挪了过来。

她心底零碎的希望再次被拼凑而起，程靖嘉脚步不稳地走到她面前，停顿了一秒钟和她对视，这一秒像是生离死别的滋味混淆，在无声低沉地哀动。

最后，他一言不发地走进病房。

路泽停在门口，门关上的瞬间，他良心不安道：“宋越，你也进去吧。”

她现在，是他全世界，唯一的家人了。

宋越强忍着眼泪，说了句“谢谢”后，她轻轻地推开门，准备去面对这一切善意的“谎言”。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快十年了，真相被揭开的时候，没有释然，只有冗长的痛。

程靖嘉蹲在苏女士面前，不停地和她道歉，她只能脚步沉重地往前挪。

第一步——

宋越后悔，要是她上大学的时候能厚脸皮地去联系程靖嘉，也许现在他就不会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压力，独自走到生死的边缘。

第二步——

宋越迷茫，她接下来还要继续执着吗？

他们在一起了，就会快乐吗？

这一切，就能回到起点，重新开始吗？

回不去了。

在路泽把程靖嘉接走的前两分钟，她在抽屉里找到了程靖嘉的笔记本。

本子里没多少字，但夹着很多他和父亲的合照。在他父亲过世后，他每天都会在日记本上写“要有出息”、“要保护妈妈”、“要赚很多的钱”。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如果自己没出息，他那些两面三刀的亲戚会嘲笑他，会欺负苏女士一个人守寡，用风言风语攻击他们。

他寒暑假打工赚的钱都会汇到家里。而会做生意，根本不是什么天赋异禀，只是他付出了无数的精力，大学时期也在用课余的时间学习经商。

和她告别后的每一天，他都投入到无尽的学习中。

这样怎么可能不会累呢？

在床头柜的最深处，宋越找到了一只手机，是老式的翻盖手机。

开机后，她打开了短信箱。

她突然愣住了，因为这些发给她的消息，她一条都没有收到。

“宋越，我看见学校的横幅了，恭喜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我们的人生都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我也有我不能答应你的理由，但我相信，如果有缘的话，我们还是会一起回到故乡，共同奋斗建设这片土地。你会成为很优秀的人，我一直这么相信着，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要继续努力生活下去，我会永远铭记和你的三年时光，祝你前程似锦。”

高考结束，她和程靖嘉表白失败后，她跑到洗手间里哭，结果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洗手池里。

这只翻盖手机是外公送她的，也已经有年头了，摔到水里就坏了。她觉得这是命中注定，要她学会和过去告别。

那天过后，她拿出高中的奖学金买了一只新手机，想暂时抛弃这些杂七杂八的念想，一心一意地念书，所以根本没收到这些信息。

宋越没有想到，等程靖嘉再次想联络她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生了那么严重的病，他彻底放弃他们的感情了。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游神相遇的意外，他们这辈子，大约就真的是平行线了。

宋越走到程靖嘉的身边，看着不舍得合眼的苏女士，她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

“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靖嘉的。”

她一定会好好照顾程靖嘉，因为她爱他，胜似年少。

过去不能陪他走过的艰难，往后，她不会再让他独自承受。

程靖嘉看着苏女士，眼底情绪复杂，他低下头来：“妈，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实现你的愿望。”

他不能娶一个不爱的人。

苏女士笑了，她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程靖嘉的脸。

她眼底包含着母亲对儿子的爱，还有这么多年来的心酸，哽咽地说：“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看到你和越越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这么快乐，我反思我自己，是不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只想着抱孙子，完成那些无足轻重的愿望，却忘了，她的儿子为了他们的期望，辛苦了大半辈子。

“我要去天上见你爸爸了，他这个老头应该也反省过了，让你这二十多年来，背着我们的希望活得这么辛苦。”

“妈现在只剩下一个愿望，我想要你平安、健康。”

她的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最后，看向了宋越。

“越越，拜托你了，替阿姨多照顾照顾他……”她最后的字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宋越猛点头。

“阿姨，我一定会的。”

听到这句话，苏婉育也彻底放心了。

她相信她会的。

因为从越越出现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是要让对方快乐，真正懂一个人是给他想要的人生。

每天看着越越围绕在靖嘉的身边，不仅关心他，尊重他的家人，还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甚至是那么的孝顺她，她的心渐渐被融化了。

明明是一个没被父母好好爱过的孩子，却无条件地去关爱所爱之人的父母。

她不求回报的爱，让她惭愧，她的爱有多狭隘……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想再为难这两个孩子了。

宋越看着苏女士闭上眼睛，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至亲一样难受。

程靖嘉还想再单独和苏女士待一会，宋越走出病房，看到了靠在墙上发呆的路泽。

“你都知道了？”他难得正经地问。

片刻，她转过头，苍白的唇轻轻动了两下：“我知道什么，难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

“……”

路泽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但还是闭上了嘴巴，不想惹出祸端。

宋越看着病房里的背影，沉重破碎，好像宇宙中孤立无援的星系。明明独特耀眼，却只能忍受无边的孤寂和沉重。

“我只知道，我们都只剩下彼此一个家人了。”她眼底的落寞，化成一片沙洲。

如果他注定要成为孤独的星，她就做荒芜沙漠中的玫瑰，陪他等待破晓的到来。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了。

接下来倒计时的每一秒，都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