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念最近有点怨念。

在他的世界里,原本只有爸爸和失踪的妈妈。不久之前,爸爸好不容易找回妈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还没过几天,竟然多出一个妹妹。

黎念趴在婴儿床边,眨巴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小小粉粉的一团。小人儿也盯着他,一双大眼睛像黑宝石似得,圆溜溜湿漉漉,比妈妈的钻石项链还要漂亮。

黎念拿起她枕边的长颈鹿玩偶,费力地举在她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讨好地笑了。

小人儿的目光从黎念脸上移开,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想去抓长颈鹿细长的脖子。一下,两下,没抓着,她愣愣地看着布偶,又看了看殷切望着她的黎小念,嘴巴一瘪,哇的哭出声来。

下一秒,一道人影风驰电掣地从隔壁房间闪进来,硬生生停在婴儿床前,动作轻柔的抱起小人儿在怀里轻哄。小人儿很听话,看到妈妈就不哭了。顾盼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转过头时,声音就没那么有爱了:“黎小念,你是不是欺负妹妹了?”

黎念皱眉看着眼泪汪汪的妹妹,自己眼眶也有点红,他双手背在身后,拼命扬起头:“没有。”

顾盼眯眸:“那妹妹为什么会哭?”

黎念噎了一噎,不知该怎么解释,可是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是想哄她开心而已。于是他又说:“没有。”

顾盼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小人儿趴在顾盼肩膀上,咧嘴开心地笑起来。

黎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追过去,倚在门边看着被小人儿抢走的妈妈:“妹妹叫什么?”

顾盼正在整理床铺,闻言回答:“黎未。”

黎念默默念叨:“黎未?”

“对,黎未。”顾盼唇边扬起浅淡笑意,“未来可期。”

顾盼一连半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刚开始的时候半夜要喂奶,后来就变成哄黎未睡觉,再后来早晨总是被她哭醒……

黎未蜷在顾盼的臂弯睡得安稳,可只要一放下就哭,顾盼无法,只好一夜一夜地抱着她睡,抱到第二天手臂根本抬不起来。黎恕专门请了理疗师来家里给她按摩,顾盼仰面躺在按摩**,无语望天:“原来带孩子这么辛苦啊……”

在一旁看书的黎恕冷眼瞥她:“你以为呢?”

顾盼自知理亏,不再说话。

据黎恕说,这孩子比黎念小时候还要淘气。她在按摩师的摧残下嗷嗷直叫,心里默念,人都是公平的,当初没有陪着黎念长大,现在这一个,让她花了两倍辛苦,就当是,她补偿黎念吧?

这一天,沈舒微上门拜访。哄黎未午睡,又安顿好黎念,顾盼才终于坐到餐厅的长桌前,松了一口气。

沈舒微眼睁睁看着顾盼分身乏术,更加坚定了不生孩子的信念:“累吗?”

顾盼真心实意点头:“我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楼上,在**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黎念悄然起身,踮着脚走到楼梯口,好奇地探头张望。

楼下,陈姨端来两杯热茶,沈舒微端起茶盘轻抿一口:“秦裴南下周就回国了。”

顾盼搅动着骨瓷茶杯中的汤匙,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沈舒微打量她神色:“他说,下次回来不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所以临走之前,想见你一面。”

顾盼笑了一声:“秦裴南会说成语了?”

沈舒微嘴角抽了抽:“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刻薄呢……”

顾盼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要说刻薄你才是鼻祖。听说前几天陆屿初刚跟你透露出想结婚的想法,就被你怼的体无完肤?”

庭院里的除草机轰隆隆响过,卡在栏杆缝隙的黎念又向前探了探小小的身子。像是察觉到什么,顾盼倏地回头望过来,吓得黎念赶紧缩回头,躲在楼梯间的阴影。

只看到空气的顾盼若有所思,对面沈舒微轻轻挑唇,摸出支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你少拿我说事儿,给句痛快话,到底见不见。”

顾盼望了眼窗外阳光明媚:“再说吧。”

沈舒微起身,把包好的礼物拿出来放好:“行,随你。”

黎念虽然没有听懂妈妈和沈阿姨究竟在说什么,可他依稀觉得,秦裴南这个人,对爸爸的威胁很大,很大。

晚上黎恕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偷偷摸摸站在门边,却不进去,就怔怔望着高大的男人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黎恕摘掉眼镜,疲惫似得揉了揉眉心,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个小人儿。

“黎念。”他声音很低,却带了父亲的关爱。

“爸爸。”像是没电的机器人安上电池,黎念瞬间醒神,蹬着小短腿几步跑过去,扑倒在黎恕腿上。

“嗯?”黎恕一把把他抱起来,举高又放下,“还不睡,想听爸爸给你讲故事?”

黎念摇头。

敏感地察觉出儿子不对劲,黎恕把他搁在腿上,认真问道:“怎么了?”

黎念嗫嚅:“爸爸,有人想见妈妈。”

黎恕一怔:“谁?”

黎念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就是,说话都说不清楚的那个叔叔。”

黎恕:“……”

他换了只手抱黎念,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那你妈呢,怎么说?”

黎念唔了一声:“妈妈说,再说吧。”

黎恕低低笑了一声,抱起黎念往卧室走去:“嗯,随她。”

秦裴南回美国的那一天,天气好得不像话,他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校长,婉言谢绝其他学校请他继续做讲师的邀请,进航站楼之前,他提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回头望一眼送行的车水马龙,却没有一辆车真正来是送他的。

天边太阳炙热,他蓦然就想起初见顾盼的那一天,也是阳光明媚,彼时他还是在读生,被导师派去做数据调研。几个中国留学生拿他打趣,他用英语回答,对方就装听不懂,他急得直挠头,又不好说什么。

直到一个女生出现,三言两语把留学生挤兑的哑口无言。

几个人讪讪离去,女生皱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嘛,有本事欺负老外去,欺负同胞几个意思。”一回头,忽然愣住,死死盯着秦裴南看了半天,懊恼地一拍脑门,“好像也不是同胞啊,完了完了白出头了,不会被人记恨吧。”

女生有漂亮的脸,高挑的身材,不同于欧美的火辣,像极了中国风的水墨画。他虔诚地鞠躬道谢,就在犹豫要不要留下她联系方式的时候,女生已经再次开口:“好好学中文啊,不然可是会被人欺负的,中国现在有多强大你知道吗。”

手机适时响起来,她冲他挥手道别,“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有缘再见,拜拜啦。”边接起电话,“喂,爸,在学校门口呢,马上过去啦。刚才碰到一个ABC,好像是你们学院的……”

而后他多方打听,得知她跟顾绍年的关系,这才想尽方法成为他的学生。他知道顾绍年严谨认真,所以在学术上不敢出一丝披露,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工作,直到有一天,他在顾绍年的书桌上看到一个摆台。

照片里的女生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笑容甜美灿烂,比初见时多了些稚嫩,少了些柔美。他目不转睛看了好久,由衷赞叹:“顾老师,您的女儿真漂亮。”

顾绍年眼底亮起微光。

后来顾盼出了车祸,顾伯父找到他,拜托他找找关系帮顾盼转院。那时候顾盼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在重症监护室住了整整一周,他就在门外陪了整整一周。他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伤成这样,却毫无办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总觉得他和顾盼无缘,可在国内再次相见,又觉得是缘分使然。在他决定隐瞒她真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和她再无可能,可他不信命,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希望顾盼永远都不要想起来。那样的话,他总有机会。

那时候他不知道有个词叫有缘无分,说得就他和顾盼。他也不知道,生命中的某个人,即使被忘记,可再次重逢时,依然会重新爱上他。

关机之前,他调出短信界面,光标在输入端口不停闪烁,才打上一行“Delphine,”,又接连删除。空姐走到身侧,第二次温柔提醒他:“先生,您需要关机了。”

秦裴南点头,手指飞快按动屏幕,接着,按下关机键,拔掉手机卡掰成两半,扔进环保袋。

飞机开始滑行,他望着小窗外急速倒退的草坪,下一瞬,飞向高空。像是丢掉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他仓皇失措地翻出被丢弃的手机卡,小心翼翼地拼起碎片。断开,又拼起,断开,又拼起。

广播声响起,飞机已经离开帝都,平稳地飞向美帝。

他忽然脱力似得靠在椅背,许久,轻声笑了。

顾盼,如果先遇到你的是我,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恨不相逢未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