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思把钥匙和出入的门卡放在茶几上,起身拿了包要走,白文元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走,可是他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那么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的光芒,常相思也沉默地用力拨开他的手。白文元手的力量惊人,常相思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缠斗着,直到她放弃挣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时光匆匆,七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她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一个风姿初露的女人,唯一不变的是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看过这双眼睛悲伤,看过这双眼睛绝望,看过其中的希望,也享受过其中的欢颜,而当这双眼睛里开始出现失望和恨,他照见了开始改变的自己。

常相思放弃了反抗,承受着白文元的目光,手腕也被慢慢放开,她轻声道,“再见。”

“相思,我送你。”白文元捡起钥匙,跟随她出门。

两个人一路上保持着安静,车厢里因此而沉寂,白文元随手打开了收音机。这一段路太过短暂,常相思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心事,学校就到了,她推开车门。

“相思。”白文元喉结活动,他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分开,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常相思下车,关上车门,转身看着白文元,轻柔道,“白文元,但愿有一天我们都能够变得更强一些,这样,至少不会给身边的人带去灾难。这一次,我真的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常相思没有去看白文元的表情,她低头,抓紧包带,急匆匆往学校里走。春天已经过完了,气温逐渐上升,夜晚的校园充满了灯火和人|流,她穿行其中,恍如做梦一般,这样一个时刻,她不想回宿舍将自己困住。她急匆匆绕着学校的林荫路走了两圈,最后一头扎入了小树林后的环湖路。

湖面黑而沉,一点点灯火的倒影,偶尔有虫鸣和人声,仿佛私语。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声音,嚎啕大哭,她伸手去抓自己的胸,明明就没有任何伤口,却感觉得到痛。她喘不上气,抽噎着,孤独和悲伤将她淹没,这个世间真正只有她一个人。

常相思哭得既伤心又认真,手机响了又断断了又响,直到电量耗尽,直到她全身没有了力气,才找到一张休闲椅,坐了上去。她停止了哭,眯着红肿的眼睛看不远处点点的灯火,看着更远方灿烂的星河,直到启明星起,太阳初升。

她活动僵直的身体,走到钟老师的家门前,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师母,看她双眼红肿满身狼狈,吓了一跳,一边将她拉进去一边叫钟老师出来。

常相思看着两鬓斑白的钟老师,道,“老师,我跟你去平城,可不可以?”

钟老师有些惊诧,她抱着不被原谅的心,惩罚自己一般将全部事实说了出来,老师和师母听完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钟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担忧地看着她,半晌道,“相思,去平城的话,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老师也不是很有信心。”

常相思坚定道,“老师,我不怕,请你一定要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纵使她独身一人蹒跚前行,犯下的错误却必须要去纠正。她在白文元这个坑里呆了五六年,无论多么的痛苦,都要自己爬出来。

常相思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努力活动手指,大拇指指甲狠狠掐在掌心和中指指肚上,痛觉刺激身体机能,她一点点醒过来。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焦急而深情,从世界的最深处穿过来,要将她从那最绝望和悲伤的梦中唤醒。她想,这确实是在做梦啊,白文元在遥远的平城,蔡炳坤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怎么可能会听得见?

常相思动了动眼珠,张开嘴唇,心脏因为噩梦而紧缩抽痛。她猛然张开眼睛,强光使她瞳孔微缩。

半晌,习惯了光照后,常相思才看清楚自身所处环境,这是一个四壁雪白的房间,房间内只有简单的木质家具,她被放在正中央的**。床品干燥舒适,房间干净整齐,这风格,和绑架差得有点远。

她用力撑起上半身,坐在**,活动手脚,尝试着下床行走。脚踩在地面,如浮云一般,站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迈出一步,然后是两三步,最终终于有了点知觉。

挪到窗户边,窗户外是一个安静的小院子,有几株长得很好的植物,院门口有人蹲守。

常相思有些疑惑,在失去神智之前,她听见那帮人谈论的是白文元。当时本能地以为这一起绑架是因他而起的,她知道他因为职业的原因,得罪的人比较多,可理智回归后,她陷入了沉思。她和他相交的五六年中,听过的警察家属被报复的事件不下十起,基本每一起都是从暴力开始到暴力结束,过程血腥而充满了戾气。她环视这房间,难道是她遭遇的绑匪特别文明,还是,她根本就想错了方向?

如果不是白文元的原因,那么绑了她来,又会是因为什么?常相思在房间里踱了几圈,双手交叉顶在下巴上,想了又想,绑匪消除她疑心,用的是蔡炳坤的名义。至少这一帮人,对蔡炳坤、文山疗养院、他的侄子,以及他和她之间的同事关系,应该很熟悉才对了。

她用手将头发梳整齐,重新挽在脑后,打开衣柜的抽屉翻找,这家具全新,里面空空如也,没有找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她有点不死心,将全部床头柜打开,终于在最下层找出来一个手指粗细的螺丝刀。她将螺丝刀握在手中尝试了一下,感觉尖端还不够锋利,直接走到窗户边去,利用窗框下方的石材边缘的粗糙面开始打磨。

常相思为了拿稳手术刀,针对女性手腕力量不强的缺点进行过训练,羽毛球和网球打得都不错,但以这样的力量来磨尖螺丝刀,还是有点不够。石材的边缘太窄,几次大力后手直接磕上去,拉出几条血痕来,她忍住痛,压着细细的螺丝刀持续用力。

门把手被握住转动的声音,常相思立刻转身,手背在后面,将螺丝刀没入衣袖之中。

门推开,一个平头男子吊了一眼,看见常相思靠在窗边,咧嘴笑了一下,冲身后大叫道,“人醒了——”

蔡炳坤一路风驰电掣,直抵文山疗养院后山,小车甩尾进入停车位,立刻有人殷勤地跑过来开车门。

“坤哥——”

他垮步下车,看也不看那男子,只道,“五哥呢?”

“在忠义堂等着您呢。”

“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呢?”蔡炳坤声色不动,“没伤着吧?”

“哪能呀?按五哥的吩咐,好好地留地客房休息呢!”

“行,我先上去见五哥。”

蔡炳坤快步走出停车场,上了台阶,一直走到半山,山口上几个男子站着抽烟,见了他满面笑容地打招呼。

“老小,来得这么快呀?”五哥是个魁梧的男子,穿着一件休闲外套,手上夹着大雪茄,面容里带些戾气,寸短的头发,“我还估摸着得下午三四点才能到,这还没十二点吧?”

“五哥。”蔡炳坤招呼人,又分别叫他身后的,“二哥,黑哥。”

“吃午饭没?我让人准备了点好菜,马上就可以上桌——”

“还没吃。”蔡炳坤快步走向屋内,“我想先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当面和哥哥们沟通,这样更有效率。”

“老小啊,你还没跟老大那边联系呢?”五哥语言温和。

“没有。”蔡炳坤抿唇,“不着急。”

“这怎么能不急呢?”五哥跨入院门,声音忍不住提高了。

蔡炳坤站在院内,仰望正堂上方悬挂的牌匾,其上“忠义堂”三个字龙飞凤舞。他记得这块匾,五年前文山疗养院落成的时候,他哥领着一众兄弟,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花大价钱找了某个名家提的字。当日,牌匾下,还找了香案出来,一家人学着电视剧里桃园三杰歃血为盟,趁着血气未干,他哥给兄弟们分派了未来几年发展的任务。

蔡炳坤笑一下,转身,看着五哥,道,“五哥,你现在并不信任我,我若是告诉你和大哥已经协商好了,只怕你也不信。所以我找过来,想要当着你的面,和哥哥说,都是自家兄弟,这种时候,该帮忙的是要帮,对不对?”

五哥笑,“还是老小你想得妥当。”

“不过——”蔡炳坤沉吟了一下,“我不想把事情搞大了,你们抓过来的那个人呢?”

“还在客房睡着呢!”五哥笑,“走,我们进屋,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杯。”

“先别!”蔡炳坤抬手,“五哥能不能把那两个小子给我找过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

五哥现在当然是顺着他,马上挥手让下面的人去找人来,只片刻功夫,有两人就气喘吁吁跑过来,一胖一瘦,点头哈腰冲五哥打招呼。

“就他俩,你有啥问啥!”五哥爽朗地对蔡炳坤说完,又转头冲两人严厉道,“这是坤哥,想问你们点事,老实着点,有什么说什么。”

两人点头称是,笑着看向蔡炳坤。

“你们俩,是怎么把那个女人带回来的,讲给我听听。”蔡炳坤笑着看两人,“胆儿还挺肥的,光天化日之下——”

“嗨,也简单,我就在前边和她说话,就说咱是文山疗养院来的,要找坤哥有点事儿,她就信了。”瘦的那个抢话道,“他呢,就从后边捂那女人的口鼻,一分钟不到,就成事了。”男子自觉这个差事完成得挺好,乐呵呵道,“也是运气好,大周末的早晨,附近都没人啦!”

蔡炳坤点头,“用的什么药呢?”

“从院里拿的医用□□,倒了手帕上,又快又好。”

“用了多少呢?都这个点了,人还没醒?”蔡炳坤更加和蔼了。

“没数,想着越多越好吧!”

蔡炳坤眉毛动了一下,垂着眼睛看眼前的人,伸脚就揣过去,准准地踢在瘦子的肚子上。没得防备,那人立马滚落在地,捂住肚子打滚,叫声凄厉,显然蔡炳坤那一脚不轻。蔡炳坤走上去,连踢两脚,那人受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另一个人见了,脸吓得青白,不敢吭声。蔡炳坤几脚踢完,侧头看一边安静如鸡的胖子,胖子不多说话,直接跪在瘦子身边,抖抖索索。蔡炳坤走过去,一手抓住胖子的头发,用力往石头地面磕,骨肉和石头的脆响,不时有几滴血飞溅开,落在五哥脸上。

五哥僵了一下,立马道,“老小,你这是?”

蔡炳坤放开胖子,胖子立刻瘫倒在地,他冲五哥道,“五哥,我帮你收拾收拾这俩差点坏你大事的。下手没轻没重,□□用多了,可是要死人的。这人要死了,我来,也没用——”

五哥看着蔡炳坤冷冰冰的脸,知道这个老小平日里最是好说话,但若要使有人犯在他手里了,也是没好果子吃。这一次他对他耍了个心眼,知道自己是被他记恨上了,揍这两个小子,也不过是在打他脸出去。

五哥后面还要求着他,现在只有哄着他,马上对旁边的人道,“去,都死的呢,还不去看看人醒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