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说走就走,一刻也没有耽搁,从韩裴房中出来便去叫卫四套车,她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行李,直接与戚步君交代一声,大中午的连饭也没吃,离开了遥州城。
韩裴依然骑着马跟在外头,元初一坐在车里,从中午走到傍晚,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心情总算是慢慢平静了。
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挑开车帘,元初一望了望天色,与卫四道:“该是快到凤凰镇了吧?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走。”
卫四“哎”了一声,却又犯了难,他还从没离开过遥州,不认识路。
“跟着我走吧。”韩裴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卫四虽然鲁钝,但也能瞧得出元初一和韩裴之间的不对劲,闻言转头看了看元初一。
元初一点点头,转向韩裴,倒也不见了最初的冷淡,“有劳了。”
他们不再有约定,也不再是夫妻了,不用再有“身份”的顾虑,不用再疑神疑鬼地看待每一件事,这让她一下子轻松不少,收敛了这些日子的尖酸锐利。
韩裴没说什么,默默地驱马上前,走到马车的斜前方带路。
凤凰镇很小,不过很热闹,因为是遥州与桐城间唯一能落脚休息的地方,所以这里的客栈很多。元初一他们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又在大堂用了晚饭,吃完后正打算回房休息,卫四突然扭捏起来,让元初一觉得好笑。
“怎么了?有事?”
卫四脸上涨得通红,“我看到外头有不少卖东西的,想去看看。”
元初一知道他指的是来时见到的夜市,又不由失笑,“看就看吧,干嘛脸红?”
卫四憨憨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想给梅香买点东西,少夫人帮我去看看呗?”
见一个铁塔似的壮汉在这里做小女儿状,除了元初一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同桌的韩裴与竹香也都有点不太适应。
“要娶媳妇自然是得备点聘礼的。”元初一站起身,“那就去看看。”
卫四一脸喜色地起身就走,元初一跟上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看独自留在桌边的韩裴,抿了下唇,问道:“你去吗?”
韩裴微愕,又马上点头,起身跟上。
一行四人出了客栈,便朝来时经过的夜市而去。
夜市里卖的东西十分繁杂,在人群里走走停停的看些东西,自在悠闲,别有一番趣味。
卫四看的多半是胭脂和首饰,元初一第一时间就把胭脂否决掉了,涂到脸上的东西,还是去商铺买比较好,随便在街上买的很不保准。于是四卫又主攻首饰,不过小摊上的首饰大多都很便宜,质量也就可想而知。
连看了几个摊子,卫四都不太满意,最终在一个小摊前看到一根玉簪子,看着倒还可以,不过要五两银子,这在夜市里算是比较离谱的价格,偏偏那摊主死不降价,非说这是边疆老玉制成的,五两已经是便宜了。
卫四拿着簪子纠结不已,元初一也不帮他还价,自己又看到别的摊子去了,就在卫四跟竹香商量借钱的功夫,元初一在另一个摊子前招呼他,“来这看看。”
元初一拿着的是一根缠金珍珠簪,虽然光线不太好,却也看得出攒在簪头的三颗珍珠光泽细腻柔和,不似凡品。
卫四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元初一踮起脚小声说:“这摊主不识货,错把珍珠当鱼目,咱们快占便宜。”
卫四眼睛一亮,忙问价格,居然只要五十文钱。
韩裴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稍,且不说这珠子任谁看也不会看错,只说这簪体的质地也绝不止五十文钱,而且,这簪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卫四欢天喜地地付了钱,生怕那摊主后悔似地抓了簪子就走,元初一笑嘻嘻地跟在后头,临走前还跟那摊主眨了眨眼。
看着她头上原来簪着簪子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韩裴的唇角不觉翘起,跟上她,“你何不直接送给他?”
他说这话本没期待能得到答复,不想元初一竟朝他笑了笑,“他就算给梅香一根稻草,梅香也会当成珍宝的,我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必糟蹋了他的一番心意?”
元初一的笑容让韩裴微微闪神,自桐城分别,他有多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你……不生气了?”他问得有些小心。
闻言,元初一的笑容敛了些,但仍是直视着他,说:“我生气你在乎吗?”
韩裴的目光闪了闪,他现在,还有资格在乎么?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在乎?
看到他的迟疑,元初一眼中迅速掠过一抹失望,但总算控制自己不再急躁,轻轻一笑,“放心吧,我已经不生气了。”
与出来时的兴致勃勃不同,回程一路,两人各怀心事,没再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元初一一行再次整装出发,不过走了没多久,天上就下起雨来,虽然不大,元初一还是叫韩裴上了马车,暂时避雨。
车厢里很沉闷,虽然有元初一、竹香与韩裴三个人,可谁都没说话,各踞一角坐着。
元初一听着落在车顶上的雨点声,不由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大雨夜,那时她狼狈不堪,是韩裴救了她。回想那天晚上,元初一讶然发现自己竟记得这么清晰,还有赵叔家那个喜欢韩裴的小姑娘赵主儿,没去成沈氏身边,自然也没法达成和韩裴在一起的愿望。
枯燥的雨滴声一直持续着,元初一想着想着渐渐有些犯困,再看看韩裴和竹香,都好像在走神的样子,便不再控制,任由自己昏昏睡去。
等她再醒来,头顶烦人的雨声已经停止,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躺在车里,头下枕着一个软垫,难怪她睡得不错。
再看看身边,因为她躺下,地方变窄,只有竹香还在车厢里,不过,元初一并不认为竹香会把她照顾得这么到位。
还是韩裴么?元初一摸了摸那个软垫,心中漾起微微的热度。不错了不错了,她劝说自己,虽然昨晚没能得到他的答复,但事实上,他还是关心她的,在两人回归到原点后,他仍关心她,也就是说,在他心里,还是在乎着她的吧?加以时日……加以时日……
“少夫人。”
卫四的声音突然从外头传来。
“快到桐城了,我们怎么走?”
元初一掀开车帘,差点没撞上坐在卫四身边的韩裴,看看他,元初一轻松地笑了一下,仿佛卸下了不少包袱,“谢谢你的枕头。”
她的笑容让韩裴彻底放松下来,他真怕她醒来后,又生气了。
“我们先进城吧。”元初一与卫四道:“让韩公子帮你引路,我们先去接梅香。”
一句“韩公子”,让韩裴的心微微抽疼。曾几何时,她与他纠缠在**,趴在他耳边吹气,叫他“裴郎”,叫得他……骨头都稣了……也正是那一回,他忍不住将她压至身下,至今,仍能记起那种漾到骨子里的难捺。
他们就要这样了吗?接了梅香,拿了东西,然后各奔东西,自此……再无交集?
只这么想想,他就觉得难过至极。只是,她已说过要选叶真,他……还能做些什么吗?
恍惚之间,马车已进了城,韩裴给卫四指明了方向,忍不住又朝身后看去。
车帘并未垂下,他见到元初一眉眼柔顺地坐在车里,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突地,有些东西似乎要从他心中鼓动出来,随遇而安了这么多年,他遇事从不强求,淡若如水,过得倒也悠然,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浮动着一种全然陌生的躁动,每一根发丝仿佛都在叫嚣,他就不行么?照顾她一生,他就不行么?
他的目光怔怔地半天也没移动,元初一自然感觉得到,但她有意装做不知,就怕她一回望,他又要退回去了。
马车很快来到了何府之前,车停稳后,竹香先下了车,元初一本不想进去,省得见到沈氏不知该怎么交代,可见到韩裴站在车前没有离开,心中一动,便也钻出车厢,正待她跳下马车时,她的眼前现出一只修长的手掌。
韩裴异常的紧张,任何时候,他去谈第一笔生意的时候,何家陷入困境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而现在,一个简单的接手,他竟紧张得有些发颤。
她要是拒绝呢?她要是不理他呢?他还能怎么办?
还好,她终是把手交给了他,轻握着她的手,扶她下了车,松手的那一刻,韩裴真想,就那么拉着她的手,拉一辈子。
原来,是不一样的。
当初他察觉到云慕佩的冷然,马上可以调整自己的状态退回到朋友的界限,界限,的确是他处事的一个方法,对什么人,就应是什么态度,对朋友有对朋友有态度,对妻子自然也有对妻子的态度,他从不觉得这种方法有什么错的,可换成了元初一,他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为什么,独独放不下她呢?以前他觉得他记挂着她是正常的,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可现在呢?他心里乱糟糟地纠在一起的,是什么?
“我下来透透气。”元初一还是不打算进去。
韩裴点点头,“那我……去把东西拿出来给你。”
元初一没有拒绝,又让竹香与卫四跟韩裴进去接梅香出来。她心中浮动着淡淡的喜悦,她现在可不是他的什么人了,她现在顶着的可是“选择了别人”的旗号,可他仍然伸出手来,主动与她有所碰触,君子如他,若不是心中记挂,怎肯轻破男女之防?这,总不会再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了吧?
他们三个正往何府而去,忽然不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元初一回过头,韩裴也住了脚,没一会,一辆低调却精致的马车停在了众人面前,跟着车帘掀起,一个丫头先跳了下来,正欲在车前安置脚踏,突然见到韩裴,便笑道:“韩管家,大小姐回来了,过来帮把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