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话,沈氏不好说什么,毕竟柳氏还是元初一的继母,附和或偏帮元初一都不是什么好办法,只能装做接茶忽略了过去。
柳氏此时也转回桌前,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碗,却不喝,把茶碗举高了些来回打量着,末了道:“亲家夫人,你们家对过日子可太不讲究了,家俱摆设随意些也就算了,自个用的东西一定得精细,要不然这成了习惯,随随便便的,可不是亏待自己么?”
沈氏随意地笑笑,“我们家的确是不太讲究,只图用着舒服。”
“这可不太好,”柳氏小口抿了下茶水,本是应付,不料茶水入口毫无滞涩之感,一口下去颊齿留香,倒是好茶。连着又喝了两口,她这才把茶碗放下,“我那姑爷好歹也是个生意人,不应如此随性,一会出去我瞧着有没有好的,一块给你换了吧。”
“那就……有劳亲家夫人了。”沈氏看着柳氏头上的那支翡翠如意簪,心中微堵。
柳氏却似忘了这茬一样,压根不提簪子的事,又在房中转了两圈,最后到梳妆台前驻足,笑着说:“亲家夫人,你现在用什么脂粉?可都是明媚坊的?”
沈氏缓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柳氏身旁,随手打开脂粉匣子指着其中两个圆形瓷盒道:“我这个年纪没那么多讲究,平时只用这两种。”
柳氏也不客气,伸手便拿出一个,打开来轻轻一嗅,便知只是寻常的迎蝶粉,是以粟米粉加各种香料制成的,只有极微弱的增白修饰作用,另一盒就更是常见,也是以米粉为原料,却连香料都没加,一般人拿来敷脸,俗称妆粉。
柳氏怎么说家里也是做着脂粉生意,对此甚为了解,查看之下明白这些根本不是明媚坊的精品,只是普通货色,再看那脂粉匣子里,也只有一块画眉青黛,一瓶桂花头油和几把梳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让柳氏有些失望,却也不便表露出来,将东西放回匣子后说:“亲家夫人真是朴素。”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有丈夫的和寡妇还真是不一样,她们年纪也没差几岁,她的胭脂水粉还在大把大把的用,而沈氏,却已单调得如同老妇一般了。
目光一转,柳氏的视线又落在旁边一个稍大的匣子上,这匣子上有三个抽屉,最下边的一个抽屉上还挂着一把精致小锁,如无意外,应是沈氏的首饰匣子。
“这是……”
“夫人,何夫人来了。”
柳氏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进门的赵婶打断了。
沈氏松了口气,“是么?我马上过去。”虽然最近吕氏常会在她面前唠叨何清婉是因为韩裴才会去庵堂,但在此时,她是宁肯去听吕氏唠叨的。
柳氏无疑是十分失望的,但人家有客人,她也不能硬赖在这里不走,便跟着沈氏一同出来去了堂屋,进门便见一个面容丰润的妇人,身着素锦暗纹夹袄,身上的首饰是成套的翡翠攒金,数量不多,却别显贵气,又见她仪态端庄,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夫人,柳氏脸上的笑容马上又灿烂了一些,待沈氏与吕氏打过招呼后,笑着说:“原来您就是何夫人,昨天亲家夫人还提过您呢。”
吕氏也打量了一下柳氏,虽然她现在在姐妹中的地位大不如前,但眼光还是有的,草草看了几眼便断定柳氏并非出身大户,这与穿着首饰无关,只从气度便看得出来,柳氏身上带着一股躲躲闪闪的小家子气。
吕氏从称呼上便知道这位就是沈氏的亲家,所以对柳氏固然不屑,表面上却是十分热情,相互打了招呼后,这才各自落了座,可这么一来,她原想与沈氏私下说的话却是不能说了,只挑些场面话说,心中又实在急着自己的事,一时间,倒有些心不在焉了。
柳氏没什么自觉,只要话题稍往子女或婆媳的方面偏,但会扯出一堆元初一的不是,让吕氏惊讶之余又十分舒心——她一直看元初一和沈氏婆媳美满的样子心中发堵,却不知道原来元初一和母亲不和至此。
“我家那丫头也是可怜的,原本一段好好的姻缘,可惜有缘无份啊。”明白了柳氏的态度,吕氏说话的尺度也稍稍放宽,不过论起说话技巧吕氏要比柳氏强得多,刚刚已不着痕迹地将何清婉的委屈叙述了一遍,却不埋怨谁,只说是造化弄人。
柳氏却一撇嘴,“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楚怡那丫头,向来抢东西抢惯了,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只能忍了,何况你家那丫头?”倒是把元初一归到破坏他人感情的无耻之徒里了。
沈氏着实不怎么舒服了。
往日吕氏虽有议论,却也只是替何清婉不值,并不会以言语攻击元初一,这柳氏,倒真是仗着自己是元初一的继母,说话如此口无遮拦!做为元初一的家人,她都说这样的话,传到外头去,元初一成了什么人了?
“逢春,你来这是不是有事?”沈氏心中不舒服,说出的话自然也不太好听,较以往冷淡不少。
吕氏心里一惊,暗呼失策。她可是明白沈氏对她那儿媳妇有多满意的,自然是听不得别人说元初一的不好,她居然忘了这茬,一心以为柳氏是元初一的母亲,说说自个女儿的不是,还不是正常的么!却忽略了如果沈氏因此心情不好,极有可能连累到她这次来的目的。
吕氏心中懊恼,不由迁怒到仍在滔滔不绝的柳氏身上,对她说的话也不再像刚刚那么有话必接,一来二去的,屋中气氛竟显得尴尬起来。
柳氏也察觉了一些异样,说到最后,见根本没人理她,觉得十分无趣,又见吕氏的目光始终是在沈氏身上,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不用问,肯定是想避着自己了,便索性善解人意一把,起身道:“你们有事就接着聊吧,我去看看楚怡。”
以前几年,柳氏在与和元初一的交手中无一胜利,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好不容易逮到元初一失去了叶家的庇护,还不想一鼓作气翻身作主么!不过长久以来对元初一产生的惧怕感已经形成,可能只要元初一发了火她还是得躲得远远的,所以她也没抱什么要占元初一便宜的打算。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啊!尤其元忆写信回来的苦诉,更是让她心疼极了,要不是看在奖励实在丰厚的份上,她也不能回信让儿子多多坚持。就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她才想到要过来,成全柳眉只是顺便,主要是想恶心恶心元初一,再试试在韩家混水摸个鱼,看看能不能讨点好处。
结果还是很让她满意的,在她眼里,沈氏就是个软柿子,等晚上客人走了她再找借口去看她的首饰匣子,就不信占不到便宜。还有那套黄花梨的桌椅,给沈氏这种不知享受的人用实在浪费,或许该趁帮她置换家俱的机会给倒腾出来,再想办法运回遥州去,下次她那几个姐妹过府,也好显摆显摆。
柳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往门口走这几步路的功夫就想了好几套占便宜的方案,她已经认定沈氏这便宜她占定了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蕴含薄怒的一声,“站住!”
柳氏愣了愣,这才想起回头,却是大讶,喝住她的竟是沈氏。
沈氏脸上少有地挂着怒意,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才道:“你……初一有孕在身,需要休息,你就别去扰她了。”
这话开头还有三分气势,但等到说完,却已气势尽消,又是商量的口气了。
柳氏开始还被震了一下,现在见状哪还不明白,沈氏这是在表达对她的不满啊!不顾尚有吕氏在场,柳氏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嚎道:“不得了了!我这做娘的连看看女儿都不行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沈氏一下子就懵了,如果柳氏开口拒绝她还能还击过去,可现在该怎么办?眼见柳氏越嚎声音越大,沈氏当真是手足无措,连忙叫丫头,“快把她扶起来!”
柳氏哪是那么好相与的?赖在地上就是不起来,嘴里一个劲地指责沈氏的不是,又让吕氏给她评理,她不这么说还好,她一提吕氏,吕氏却是躲不过去了,冷着脸开口道:“元夫人,雅姐并未说你的不是,你何苦硬将这罪名往雅姐身上栽?莫不是以为雅姐为人温和好欺负不成?我却老实告诉你,雅姐与宫中的荣太妃娘娘是至交好友,就连当朝庆王爷见了雅姐也要视为长辈,虽然雅姐为人低调不愿张扬,可你在此撒泼,也是万万不行的!”
一句话,镇得柳氏半天没回过神来,宫里?王爷?这样的字眼离她实在太过遥远,却有着不同寻常的震慑之力。
沈氏也十分意外,没料到吕氏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却不知吕氏她们一干姐妹询问那块金牌来由数次也没得到结果,便由猜测开始,得出这么个结论,当然吕氏也有怀疑,此时却是抱着试探之意说了出来。
柳氏怔了半晌后终于回过味来,跳起来叉着腰厉声道:“她跟太妃有关系?是王爷的长辈?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等我上官府告你个攀上诈骗之罪,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柳氏扭头就要出门,沈氏面色瞬间苍白,正要阻拦,门上棉帘一动,一个人将出口堵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