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都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吹了进来,搅动了一屋子的热气, 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尖利的女人声音。

阿宝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柳烟凝抬头看去, 是许久未见的吴桂芬, 她穿着一件东北大棉袄,花面的, 她本人身材非常干瘪, 肥大的棉袄套在她身上显得很可笑, 头上顶着雪花片,棉袄也早已脏得斑驳不堪,看起来像无家可归的老叫花。

柳烟凝没出声, 等着沈牧自己去打发。

“妈,你这是有事?”

吴桂芬冷哼一声,“这马上都快过年了, 我怕你们太忙, 没时间给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送年货过去,自己过来拿了。在哪呢?”

沈牧从衣服里面取出五十块钱,这是修路之后剩下的一部分,本来也是要送去给吴桂芬他们过年,这几天家里事情太多了,还没来得及,既然吴桂芬自己过来了, 那就直接给她了。

没想到吴桂芬那两个绿豆眼看了一眼, 就冷笑了起来,“沈牧, 你打发叫花子呢?这么久一毛钱都没给过,就想拿五十块钱将我们给打发了?”

沈牧皱眉,“五十块也不少了,过年能将鸡鸭鱼肉买齐活。”

吴桂芬指着他们家门口的水泥路,“我可是知道你是挣了大钱的,这么长的水泥路都修得起,拿五十块钱给你爸妈过年?你好意思吗?”

沈牧将五十块递过去,“你也看到了,因为修了这条路,钱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这五十块,你要是不嫌少,你就收下。”

言下之意,要是嫌少,连五十块都没有了。

吴桂芬怒目圆睁,“沈牧,要不是家里人支持你读书,你能有今天的出息吗?真是养条狗都比你懂感恩!”

沈牧平静地说道:“妈,你别说这个话,我这个书是怎么读过来的,你们心里很清楚,逢年过节,或者是你们二老生病的时候,我会尽我儿子的本分,至于其他的生活费,我没有,我还要养家糊口。”

吴桂芬瞪眼,“你是不是又给你大伯一家寄钱了?我就说嘛,当年他们站出来说要供你读书,我就知道没安好心,自己生的儿子不争气,跑来养别人的儿子。”

柳烟凝嫌她太聒噪,带着阿宝要进房间,柳烟凝身上穿着一件羊毛长裙,看着气质得很,那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吴桂芬指着柳烟凝,“你舍得给她买这么贵的衣服,就拿五十块打发你爹妈?”

“妈,这是我家,不允许别人指手画脚。”沈牧神色依旧平静,但是话音已经越来越冷。

吴桂芬指着沈牧就要骂,秦姨站在厨房门口,眉头拧成了结。

吴桂芬是很不要脸,但是她是沈牧的亲妈,沈牧和柳烟凝是晚辈,还真是拿她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如果柳烟凝这边也有家长就好了,吴桂芬的气焰就不敢那么嚣张,但柳远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指望他会替柳烟凝出头。

沈牧将五十块收了起来,“正好,我有段时间没去看爸了,今天就跟你一块去看看他。”

他拉着吴桂芬就要走,吴桂芬还没要到钱呢,不肯走。

“沈牧,你想做什么,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这么对你亲妈,你要遭天打五雷轰!.”

“妈,大过年的,你非要这么蛮不讲理?从我上学开始,你跟爸就没有出过一分钱,你们的生恩,我在大伯家长大,大伯出钱供我上的学,我跟你说了,逢年过节,你跟爸生病的时候我会出我该出的那一份,如果你还是不满足,那这些也都没有了。”

“你敢,你要是敢这样,我就闹到你们单位去,让你们单位领导来评评理,身为儿子不赡养老子娘,这是什么道理?”

“你去吧,我也会写信检举大哥顶替别人名字进入化工厂的事情!”

吴桂芬这段时间就是顾忌着这个不敢来,不过这几天她想了又想,沈牧应该不会做出这样大义灭亲的行为,如果他能做出来,那他们拿着他工资的时候就应该拿这个来说事了。

柳烟凝从书房走了出来,“什么冒名顶替,你大哥顶替了谁?”

吴桂芬看到柳烟凝,心里一突,“没有那回事,沈牧,你敢乱说,我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沈牧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八三年的时候,沈贵荣参加了化工厂的考试,他当时跟第三名是同名同姓,花了一千二百块钱,将人家的名额给顶替了。”

当时沈牧都还在读大学,之所以知道这个事情,是当年吴桂芬给他打电话,让他跟老师同学借钱,那时候的一千二百块是一笔巨款。

吴桂芬两口子这一辈子都偏爱长子,尤其是沈牧的大伯出钱送他读书之后,对沈牧更加不待见,认为这个孩子以后肯定是个白眼狼。

柳烟凝长长地哦了一声,“有这样的事啊!”

她回屋就拿出了纸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沈牧说道:“你给我详细地讲一讲,这件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写一封信请化工厂的纪检组查一查。这事可不得了,别人好不容易考上了化工厂,端了铁饭碗,却叫别人给顶替了。”

沈牧真说,柳烟凝真写。

吴桂芬愣住了,咬牙骂道:“你们要是敢写信,我就死给你们看!”

“行啊,谁没见过死人吗?我不怕死人的,你要撞死要干什么我们也拦不住啊,像你这样恨不得吸光儿子血的老妖婆,真死了还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呢!”

吴桂芬被柳烟凝呛得哑口无言,她脸色青白交加,沈牧或许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举动,柳烟凝这个女人的厉害她是领教过了的。

柳烟凝很快将信写完,扬在手里,“谁让我们家日子过不下去,我就让谁家日子也不好过,走着瞧吧!”

柳烟凝那冰冷的神色镇住了吴桂芬,这个无知且市侩的女人总算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可以拿生恩去钳制沈牧,柳烟凝可跟她没有一点关系。这个女人还有一个让她毫无办法的地方,那就是她根本就不是靠男人吃饭,看男人脸色过活的人,前面四年,沈牧没在家,沈牧的工资她也没有拿到一分,她依旧过得比谁都好。

换句话说,她没有办法通过钳制儿子去钳制一个这样独立的女人,柳烟凝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沈牧看出了吴桂芬的迟疑,他上前一步,将五十块钱塞进了吴桂芬的口袋里,“回去吧,妈,大过年的,跟大哥大嫂好好地过年去吧。”

沈牧送她出门,穿过那条长长的水泥地,大雪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白天,水泥路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一直走到家属院门口,沈牧停住了脚步,“妈,我不送你了。”

沈牧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大步返回。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沈牧的身影在大雪中越发的朦胧,那高大的背影在彰显着这已经是一个肩上扛着家庭的成年男性。吴桂芬这么多年都没有关注过小儿子,她一门心思地培养大儿子,小儿子的成绩是很好,但是他不亲自家人,反倒是亲他大伯一家人,这让吴桂芬很是恼火,认为小儿子就算读书出头了,也是个白眼狼。

而今,沈牧毫无挂念地返家,甚至都不愿意陪她等到公交车到来,和她这个母亲形同陌生人,出于为人子的责任心,还愿意在逢年过节打发他们一点过节费。吴桂芬看着他冷肃的背影,麻木多年的心突然隐疼了一下。她缩了缩脖子,这棉衣已经穿了很多年,早已不暖和,这些年他们老两口捡垃圾也挣了不少钱,但他们省吃俭用,全都补贴了大儿子。

要过年了,吴桂芬摸着口袋里好不容易讨要来的五十块钱,心想昨天大儿子喊冷,她得给他买件羽绒服去。

沈牧回到家,柳烟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沈牧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只是一介凡人,不能像三太子那样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只要吴桂芬他们还活一天,他就得尽儿子的本分。

他去卫生间将柳烟凝母子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给搓了,冬天的衣服太厚,秦姨年纪大了,清洗起来很是费劲,沈牧手劲大,搓得很干净。

阿宝安静地在书房组装着竹节飞机,这是沈牧去家属院旁边的那片小竹林给他砍来的竹子,阿宝事先在纸上计算出了拼一个竹节飞机需要的竹筒数量和长度,沈牧按照他给的图纸,耐心地将竹子锯出来。

外面太冷了,柳烟凝不许阿宝再去外面玩,阿宝只能在家里拼竹飞机,毛宁宁大病初愈,他妈妈也不许他出门,两个孩子只能各自在家里玩耍。

阿宝早上给妈妈当了小翻译,柳烟凝看完了两本时尚杂志,这种杂志的水平确实很高,上面的衣服都是各大品牌当季发布的新品,而时尚专栏作家就是将这些时尚大秀上的经典设计,给看不懂的人做点评。

沈牧不知何时坐在了柳烟凝身边,默不作声。

柳烟凝看得太入神没注意,一抬起头,沈牧敛手敛脚地坐在自己身边,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忙完了?”柳烟凝淡淡地问。

沈牧点点头,“你的羽绒服已经烘上了,明天应该就干了。”

柳烟凝看了一上午书了,伸了个懒腰,本来就纤长的腰身拉得更细,弧度优雅动人,“行吧,这两天应该也不出门。”

柳烟凝放下书要走,沈牧拉住了她的手,她低头看去。

“你是不是生气了?”沈牧问。

柳烟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反问他,“生什么气?”

“我给了五十块过节费。”沈牧诚实地说道。

柳烟凝一屁股坐了回去,“谈不上生气吧,生而为人,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谁是我们的父母,谁是我们的子女,这些都没有办法控制。”

柳烟凝确实也谈不上生气,他们不是生活在原始丛林,他们生活在社会上,就必须要遵守社会上约定俗成的一些规则,她跟柳远平可以闹翻,可以断绝父女关系,但是沈牧和吴桂芬不能,吴桂芬的行为确实不配做一个母亲,但是她还没有触及大众那根可以打破规则的底线,如果沈牧因此跟吴桂芬断绝母子关系,不赡养他们,那被大众谴责的就是沈牧,而不是行为不端的父母。

柳烟凝只是不愿意理会世上的一些俗人,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你注意着,别把我的羽绒服给烤坏了,六百多块钱一件呢!”

柳烟凝来到书房,阿宝的竹节飞机组装已经进入了尾声,看到妈妈进来,阿宝献宝似的将竹节飞机举给她看,“妈妈,你看我的飞机!”

要组装这个飞机,起码要用到几十根大小不一的竹子,并且锯成长长短短的竹筒,柳烟凝是亲眼看到沈牧做这个工作的,他拿个尺子,边画线边锯,忙活了大半天,才算是将阿宝的玩具给做出来。

“阿宝真棒!”柳烟凝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我想把这个飞机送给毛宁宁,他才生了病呢。”阿宝说道。

柳烟凝有些惊讶,这个竹节飞机可真的废了父子俩很多时间,阿宝慷慨地要送给毛宁宁,“可以呀,快点拼装完成吧,妈妈带你去看毛宁宁。”

阿宝干劲十足,没过多久就拼完了,柳烟凝给他穿上小大衣,自己也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这个天,不穿羽绒服没法出门。

来到毛宁宁家,毛宁宁恹恹的坐在火炉旁边,毛宁宁家跟他们家也有同样的情况,供暖管用了多年,里面结出了厚厚的水垢,水流量变小了,所以就没有新的那么暖和。

“阿宝!”看到阿宝,毛宁宁的眼睛亮了起来,连忙站起来,迎上来。

阿宝双手托着竹节飞机,这飞机很大,有点沉,阿宝要抱着才能拿过来,“宁宁,这是我送给你的哦。”

毛宁宁高兴得“哦也”一声,连忙接了过去,这飞机虽然是竹节做的,但是拼装得非常的完整,造型也很独特,毛宁宁还没有收到这么独特的礼物过呢。

“谢谢阿宝。”毛宁宁脆生生地说道。

胡雪华也惊讶极了,这个飞机看起来像是自己做的,但是又那么精致。

柳烟凝笑道:“只是他们父子俩合力做的,阿宝说宁宁生病才刚恢复,送给他作为新年礼物呢。”

胡雪华恋爱地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阿宝真是我见过最善良大度的孩子。”

毛宁宁还在呢,柳烟凝不附和她这话,笑道:“宁宁也是个好孩子呀。”

胡雪华正在炸春卷,捡了几个热乎的出来给阿宝吃。

阿宝并不馋嘴,吃了一个就洗手不吃了,跟兴奋的毛宁宁讲解这个竹节飞机是怎么做的。

“我爸爸说等过完年,他就给我找一些零件,到时候就可以做会飞的飞机了。”

毛宁宁惊喜得瞪大眼睛,“真的吗?我能坐吗?”

阿宝也瞪大了眼睛,“你要坐玩具飞机吗?那怎么坐得进去啊,你这么大,飞机那么小。”

毛宁宁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们做的是天上飞的那种呢。”

过了中午,气温上升了不少,凌冽的寒风也消停了,外面响起了孩子们的打闹声。

毛宁宁是个在家里坐不住的小家伙,一听到外面有孩子在玩闹,他蠢蠢欲动起来,“妈妈,我可以出去玩一下吗?”

胡雪华瞪了他一眼,“不可以,你又想打针了吗?”

毛宁宁缩了缩脖子,他胖乎乎的手背上全是针眼,这次感冒发高烧,他输了三天的液,小孩子手背肉厚,血管又细,就算是经验老道的护士也没有办法保证一次就能扎进血管。

毛宁宁受了不少罪,一听打针就害怕,老实了。

他跟阿宝一左一右地趴在玻璃窗上呼气,在玻璃上呼出一个个小小的气团,在上面画上各种各样的图案,窗户上贴着喜庆的剪纸,剪得漂亮极了,新年是鸡年,剪纸是各种各样的鸡,还有梅兰竹菊等等。

这全都是胡雪华自己剪的,她手巧,还剪了很多送给柳烟凝。

阿宝在孩子群中间看到了肖童童,他戴着一顶瓜皮帽,跟着其他孩子跑来跑去,放鞭炮,闹着笑着,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润的气色,看起来很高兴。

阿宝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阿宝?”毛宁宁不解地问。

阿宝指了指外面的孩子们,“肖童童也在呢。”

毛宁宁看了一眼,依旧不解,是啊,肖童童在,阿宝为什么要笑呢。

柳烟凝没坐多久,带着阿宝回了家。大院的孩子们还在打闹,他们在沈牧修的那条水泥路上放着鞭炮。

柳烟凝也看到了肖童童,这段时间肖童童似乎又和以前一样自由了,几乎每天都跟着其他的孩子跑来跑去,变化是从元旦节过后开始的,肖童童在航天院的元旦联欢晚会上表演了一曲钢琴独奏。

据说弹得很好,单位领导给了特别的奖励,好像是一笔过节费。

从那天过后,肖童童就经常出现在大院里,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不过这不是柳烟凝关心的,明天就过年了。

每逢过年,不管穷人富人,都要好好地收拾家里,准备年夜饭,辞旧迎新,不管旧的一年如何的不如意,新的一年一定要讨个好兆头。

柳烟凝是不操心过年的事的,以前家里有秦姨,现在有沈牧帮忙,秦姨轻松不少,要准备的年糕,丸子,春卷等等全都已经备好了,今天一大早,秦姨就去了菜市场买了温棚出产的嫩韭菜,明天包韭菜饺子。

阿宝悄悄地问妈妈,“妈妈,爸爸会不会给我准备压岁钱呢?”

妈妈每年都会给阿宝一笔压岁钱,平时阿宝没有零花钱,只有这笔压岁钱他可以自由的支配,秦姨也会给他压岁钱,今年多了一个爸爸,阿宝很期待。

柳烟凝笑道:“那我不知道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晚上,沈牧忙着将所有的鸡鸭鱼肉给处理了,明天就要正式过年了,提前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忙到十点半才睡了。

柳烟凝早就搂着阿宝睡熟了,现在家里暖和了,她搂着阿宝就够了,忘记给沈牧留空位,等沈牧来睡觉,只能在阿宝身边睡下了。

大概是晚上忙得太晚,这几天太累,沈牧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七点钟都还没有醒。而七点钟是阿宝准时睁眼的时候。

他先和往常一样,看了一眼身边的妈妈,妈妈还睡着,他准备悄悄地下床,一脚就蹬在了一条坚硬的腿上,他扭头一看,沈牧放大的脸靠在他身边,被这一脚蹬醒了。

父子四目相对。

沈牧这些天一直在主卧睡,但是他睡得比阿宝晚,起得比阿宝早,阿宝一点都不知道他这几天睡在主卧。

沈牧被儿子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心里竟生出惊慌感,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爸爸妈妈就是应该睡在一张**的。

“爸爸?”阿宝眨了眨眼睛。

“阿宝.”沈牧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阿宝果然接受不了,大声喊柳烟凝,“妈妈!”

柳烟凝也惊醒过来,对看到了父子俩大眼对小眼。

“妈妈,爸爸怎么会跟我们睡在一起啊?”阿宝问道。

柳烟凝瞪了一眼沈牧,“宝贝,爸爸在沙发上睡很冷啊,外面下着雪,爸爸睡沙发会冻坏的。”

沈牧连连点头,“对对,阿宝,爸爸睡沙发太冷了。”

阿宝眉毛往中间挤,他没有睡过沙发,不知道沙发到底冷不冷,可是他相信妈妈不会骗他,爸爸是因为睡沙发太冷了,才来**睡的。

“好吧。”阿宝小肩膀往下耸了耸,有种无奈的喜感,他翻过沈牧,滑下了床,开门走了出去。

沈牧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他没想到柳烟凝这么一句话就搞定了阿宝,那是不是前面她本来也可以帮他哄住阿宝,但她却没有帮忙?

沈牧看向柳烟凝,柳烟凝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看什么呀,还想睡沙发吗?”

柳烟凝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沈牧,她就是故意的,之前不仅是阿宝不想跟沈牧睡到一起,她也不想,所以她故意不帮忙,现在一来是沈牧表现还不错,二来她这几天抱着沈牧睡确实也比一个人睡着舒服,她才肯哄阿宝。

除夕夜,秦姨起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一年四季的饭菜都可以凑活,唯独这两天不行。

沈牧起床就去帮忙了,现在他再帮忙,秦姨也不像最开始那样阻止,她看出来沈牧确实是个持家顾家的人,她想通了,现在让沈牧做这些事做习惯,如果她有一天不能继续照顾柳烟凝母子了,沈牧能挑起这面大旗。

柳烟凝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现在的男人谁会允许家里的女人什么家务都不操持呢,至少秦姨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是没有见到过,可沈牧回来这么几个月,家里有什么活,他看到了他就做了,从来不会当没看到,更不会指使柳烟凝去做。

她也没有见过沈牧在家里发过脾气,有时候她都觉得柳烟凝说话有些过分了,沈牧依旧能维持好脸,这已经很不容易。

光是这两点,他就已经排得上好男人的名号了。

秦姨暗中观察了沈牧这几个月,不由得从心里感叹,柳烟凝挑男人的眼光确实是厉害的,万里挑一,选出了这么个好男人。

一直到忙完了最后的重头戏,年夜饭,听着外面齐鸣的鞭炮声,一家人坐上饭桌。

家里是没有酒的,今天柳烟凝特意出去买了一瓶烧酒,年夜饭,总得意思意思。

柳烟凝站起来给秦姨倒酒,秦姨受宠若惊,连忙捂住杯子,她这几年的年夜饭都是跟柳烟凝他们一块吃的,平时吃饭都在一张桌子上,虽然这几年她跟柳烟凝母子处得像亲人了,但她说白了也只是帮佣,所以柳烟凝家里的大事小事她几乎从不插嘴,都是柳烟凝自己拿主意。

“烟凝,我自己来。”

柳烟凝笑吟吟的,“秦姨,这几年多亏了你照顾我们母子,虽说我们是雇用关系,但是几年下来,我已经将你当成了我最敬爱的长辈,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你的。”

秦姨听着柳烟凝嘴里难得的软和话,手也不自觉地移开了,让柳烟凝给她满上了一杯。

柳烟凝又看向沈牧,沈牧非常识趣地将自己的杯子递上去,“有劳。”

柳烟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再给自己满上,她举起酒杯,“今天是大年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块,多少得喝两杯,祝我们都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阿宝敲了敲碗,着急地说道:“妈妈,我的呢,我的小杯子呢?”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柳烟凝笑道:“对了,忘记我们的小阿宝了,那妈妈给你倒饮料好不好呀。”

三大一小,四只手举着酒杯碰到了一起,窗外响起了惊天的炮声,家家户户都在过年了。

柳烟凝酒量一般,只喝了两杯,粉色就浮上了她的双颊,明媚的大眼蓄着淡淡的水雾,眼里染上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娇媚。

沈牧举着筷子,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

“爸爸,你看妈妈做什么呀?”阿宝不解地问。

沈牧如梦出醒,掩饰地夹了一小块鱼肉。

柳烟凝抬眼朝沈牧看来,轻笑一声,“看着鱼肉吧,小心别吃了鱼刺。”

秦姨将两人的眉眼交流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欣慰,两人都是极好的,就算没有感情,生活在一起,总会磨合出来的,果不其然吧。

吃了饭,沈牧帮着秦姨刷洗了碗筷之后,柳烟凝拿着红包出来,大的是给秦姨的,小的给阿宝。

阿宝欢呼起来,他不会乱花钱,都将压岁钱存了起来,妈妈特意给他买了个存钱罐了,那个存钱罐是匹小马,他可以将钱从马背上的小缝塞进去。

柳烟凝看向沈牧,她没有特别提醒沈牧,但是她觉得沈牧应当知道给阿宝准备压岁钱的。

好在沈牧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早就给阿宝准备好了,抽出红包递给阿宝,“阿宝,这是爸爸给你的。”

“谢谢爸爸!”阿宝高兴得朝沈牧举起双手,沈牧愣了一下,才一把将阿宝抱了起来,阿宝撅着小嘴,沈牧惊喜地瞪大眼睛,连忙将脸颊凑了过去,他感觉到阿宝柔软的小嘴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亲吻,让沈牧的心都颤得快跳出心房了,他一脸的惊喜,问阿宝,“阿宝,爸爸可不可以亲亲你呀?”

阿宝平时只肯让妈妈亲亲,今天竟也格外的大方,将肉乎乎的小脸蛋凑了过去。

阿宝的皮肤和柳烟凝一样,白嫩的小脸像块小豆腐,沈牧脸上虽然没有胡茬,但他也担心会亲疼了阿宝,也只是轻轻地挨了一下。

他将阿宝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扛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阿宝举着红包,开心得唱起了迎春歌,这几天收音机里面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欢庆春节的歌曲,阿宝学会了很多呢,每天唱的都不重复。

除夕是要守夜的,但是秦姨早早地就睡了,阿宝到了时间也困了。

沈牧打开了黑胶唱片机,外面时不时地响起烟花声,舒缓的音乐徐徐地流淌出来,柳烟凝闭眼听了一会儿,回了房间,再出来,她已经换上了那套舞裙。

沈牧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宽松的毛衣,对柳烟凝笑道:“等我一会儿。”

柳烟凝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没过多久沈牧就穿着那身他显贵的西装出来了,这套西装沈牧只穿过一次,就高悬在衣橱里,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帅气挺拔的沈牧朝柳烟凝做了一个标准的跳舞邀请手势,“这位美丽的女士,我是否能荣幸地邀请你共舞一曲?”

柳烟凝矜持地站起来,定定地看了沈牧一眼,才将手交给了他。

音乐声响了半夜,柳烟凝不知疲倦地舞动着,大汗淋漓又畅快不已,这晚,她好像找到了十八岁之前的自己,那种自由恣意。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开始拜年,沈牧得去给父母拜年,他大清早就提着一网兜水果出门了,柳烟凝也没管他。

等到十点,家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安娜拉着查尔斯登门拜访,让柳烟凝意外极了。

阿宝高兴地拉着查尔斯去书房玩耍,安娜则给柳烟凝送上了新年礼物,一件高奢外套。

“凝,我请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柳烟凝已经看完了那几本杂志,她确实可以写,但是她缺少素材,国内没有这样大型的走秀活动,更没有几家公司有这样经典的设计。

她跟安娜讲出了自己的顾虑。

安娜笑道:“这都不是事,时尚编辑就是需要出席现场活动,如果你接下了这份工作,以后你可能就需要经常出国,前往各大秀场,获取第一手的时尚资讯。”

柳烟凝的眉头一下就拧起来了,“那不行,那这份工作我做不了,如果需要出国的话。”

“为什么?”安娜疑惑地问道,猛地想到了原因,“你是不舍得你的孩子?”

柳烟凝点头,“他太小了,需要妈妈的陪伴,我不可能放弃孩子,这份工作我做不了。”

安娜也是作为母亲的人,她也能理解柳烟凝的苦衷,她的本意是柳烟凝如果能接受出差那更好,如果不能接受的话,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她必须要找一个中国作家,她如果招聘外国人,那写作的语法跟中国人阅读的习惯会有所相冲,没有那么入乡随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想看.”安娜沉吟了一会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到时候派人去给你拍照片,记录素菜,将素材给你,由你来编纂文章。”

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宽厚了,柳烟凝甚至都不用像其他的时尚编辑那样满世界跑,但是有利有弊,柳烟凝没有到达秀场现场,她拿到的只能是别人给她记录的东西,那有可能会造成她的工作没有竞争力,随便来个人都能取代了。

柳烟凝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看向安娜,“为什么要找我呢?”

安娜笑道:“因为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而且中国的时尚行业在未来的几年一定能蓬勃发展。”

“如果你同意的话,薪资还是我之前给你说的,三百美刀,另外还有员工福利。”安娜笑了起来,“我相信你能做好。”

到底接不接这个工作,柳烟凝这几天已经考虑清楚了,她关在家里的这几年,阿宝是她唯一的乐趣,除了阿宝她什么都没有。

她最终还是点头,“好,我愿意试一试。”

安娜高兴极了,“那太好了,凝,我就知道你肯定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