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辆大栏车,拉车的都是骡子,运的都是干粮,这是往前线去的。

水道好走,但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从水道过去的,终归是要走陆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道并不区分是大林朝的军队还是叛贼,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一样。所以这些辎重根本不能一次性运送过来,非得是分批用独轮车在栈道上来往运送,再分段式运送,难以派遣部队集中运送。

这虽然解决了四川境内物资周转的问题,但是却造成了补给成本高,补给线长等种种问题。所以运送物资的队伍规模都不大,通常都是百人以内的小队。车辆不会超过十辆。

实际上,原本四川北侧边界处驻兵的粮草,是从陕西南侧的粮仓调配的。

然而好歹是在四川境内,倒不必担心许多。毕竟都是为了单将军——现在应当叫护国大元帅了——也为了大林朝的社稷江山。

古往今来,就没有让女人当皇帝的道理。那武则天就一个,再来一个还了得?

不过这些东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都尉该想的,更重要的是为了未来佛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再有半日,太阳落山之前赶到暖旭镇卸了车才是真的。

“停。”都尉一扬马鞭,心中默诵了弥勒的佛号,喝着车队停下。

从马上翻下来,都尉招呼着:“都歇了,吃口东西,喝点水,下午赶路要紧着些。挂甲堡那边散了烟,怕是女帝的队伍打了过来。打仗打得就是粮食,咱们可不敢耽搁。但也别怕,挂甲堡的地势,他们一时半会打不动。”

众人各谢了都尉,下来活动了手脚,再而靠在车上吃些饼子,喝两口水。有火气旺还精神的,敢从旁边树上摘下把雪来塞进自己嘴里的。

今日里其实确是耽搁了,起了霾障,不敢太过急忙地行路。但是军法无情,甭管是因为什么,只要是耽搁了时辰,就得挨军棍。没人愿意挨打。

好在过了晌午天就晴了,却也瞧见了打从挂甲堡方向飘起来的狼烟。只不过这些跟这个队伍不挨着,把东西送到了,他们就得赶回去。

穿着铠甲最不方便就是便溺,而且这个东西还不受控制,明明没喝多少水,小腹该涨的时候还是涨。

“盯着点啊,我去放个尿。”都尉吆喝了一声。

也有兵丁撂下了水壶应了:“都尉稍待,与你同去。”

“滚蛋!”都尉笑骂道,“下河洗澡的时候还没瞧够吗?这有什么可同去的?漫不是白水喝着没有滋味了,要尝尝爷的茶汤?”

“爷说笑了。”那兵讪笑道。

“哪个与你说笑?”都尉却板起了脸,“别以为在路上就没事。一次去一个,等我回来你再去。警醒着些,别光顾着玩闹。”

吩咐过了,都尉一边往道旁的草棵里走,一边解着拦裙甲,甩下来之后搭在了肩膀上。冬日里,盔甲下面是厚厚的一层棉衣,穿的时候自然是扎得紧实,免得有风透进去。脱的时候就得一层又一层地解带子,麻烦着呢。

哪怕是官道,闲地里的草也高得很。虽然都枯黄了,可仍有将近一人高,还不倒。哪怕挂着雪,也只是垂下来些许。非得再经哪个暖日头,把雪晒化了再冻冰,才是要倒下一大片。

都尉好歹才褪了裤子,就只觉得喉头一凉,才要喊叫,就已然发不出声音来了。脖颈上那一道锁链越勒越紧,很快,都尉的脸就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向后倒去,有人托着他的身子,不敢叫他弄出什么声响来。

李桐光一边勒紧了手里的钢丝,一边还在这都尉耳边轻声安慰:“没事儿没事儿,别害怕别害怕。闭上眼睛,困了就好了,马上就解脱了,马上就解脱了——”

随着“嘎嘣”一声轻响,这名都尉再没有了声息。

张弘艾小心翼翼地从草棵里探出身子,伸手在这都尉的脖子上一搭,轻笑了一声:“李师弟,你输了,我就说你不会用这个力气。他不是被勒死的,而是被你的蛮力拗断了脖子。”

李桐光扁了扁嘴,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来一枚黄金打造的“永沿通宝”——这是某次办差宁王赏下来的——扔到了张弘艾的手里。

“谢佥事大人赏。”张弘艾笑着接过,自收了起来。

李桐光伸手向着大道的方向一指:“拿了东西,你可也该干活了。都交给你收拾,有问题吗?”

张弘艾一摆手指头:“李师弟,你这是公报私仇。但是还真没说的,也让你见识一下,毒修为什么遭人恨。”

说话间,张弘艾抽出剑来。这剑身嶙峋斑驳,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纹遍布其上。正是陆清霜为他打造的那一件中品法器。

随手一甩,一枚枚破片散落开来,一百零八道淡蓝色的光晕围绕着张弘艾上下翻飞。李桐光不觉退了两步,离张弘艾远了些。

旁边也有旁的灵武部修士好奇,想要近前些看看,却是被李桐光拦了下来。

张弘艾掐诀念咒,皮肤下一道道灰色的阴影蛇形耸动,游弋其周身。不多时,张弘艾咬破舌尖,一口黑色的血液喷出来,被这一百零八道利刃系数接了,没有一滴落在地上。

张弘艾擦了擦嘴角,冷笑一声,转而掐了个剑诀,一百零八道利刃飞驰而去。

这些利刃没有直接去抹那些兵丁的脖子,反而是先飞得老高,到了离地约有两丈远的地方,笼在车队的头顶上。

那些兵丁全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这么会儿工夫,连都尉撒泡尿之后系好盔甲都不够,哪能有什么事儿呢?

那些利刃没有落下,却颤抖着,洒下来一些灰色的粉末来。等这些灰色的粉末随风落在地上的时候,,还有兵丁摸了一把脸仰头看去,心说又落雪了不成?

却不想身子一软,直接栽倒在地,再动弹不得了。不单这一个是这样,所有押运的兵丁都是如此。

这时张弘艾才是收了神通,一百零八道利刃在他手中再汇聚成一柄长剑,被他纳入鞘中。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紫皮小葫芦,倒出了一把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丹药,与众人分了:“一个人拿一粒就行,可别多取。这东西倒是不金贵,就是炼制起来太麻烦,我得省着点用。”

到底是同袍,张弘艾虽是个不大受待见的毒修,可其他人见李桐光第一个吃下去,也都没抗拒他发的药。待各人自取了一粒咽了,张弘艾收了葫芦,一扬手:“诸位请吧,拿活口也好,不留活口也罢,全看佥事大人的主意。沾血的活,我就不干了吧?”

李桐光点点头:“我当初非要你到我这里来,还真是没选错人。”

这一队人有五个,张弘艾不动手,就只剩下四人。李桐光选得都是自己的熟人。阴阳家紫极阁夏尹维、苏供奉的弟子方长辉。后来因为不能完全任人唯亲,只得是带一个不大熟悉的儒家修士,姓毕叫毕知微。

这四个人来在官道上,瞧着躺了满地的兵丁,不免都倒抽一口凉气。

同境界之内着单放对,在彼此都有准备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打擂,毒修十有八九不是其他修士的对手。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偷施暗算。毒修手段诡谲,但凡露出一点破绽就有可能致人殒命,难免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再谨慎小心又有什么用呢?

而且毒修的神通是实实在在的毒,没有真气,受血气压制,毒还是毒。之所以在战场上见不到毒修,归根结底是因为,毒修敌我不分,再者大规模放毒可能控制不住,殃及无辜。

但是这种小规模的突袭战斗当中,毒修太好用了,省去了他们大把的时间。

站出来这四个人当中除了儒家的毕知微以外,都是天灵卫出身,都有卫所衙门发放的制式短刀,用来抹人的脖子再合适不过。他们现在是在敌后活动,不需要留下活口。而且他们的优势就是灵活,带上俘虏就是多了个累赘,弊大于利。

那位儒家的修士毕知微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傍身的法器是一支两尺长的铁笔,顺着人眼窝捅进去,连带着脑浆子拔出来。那叫一个拖泥带水,却又干净利落。

张弘艾没动手,在他看来他好歹是个大夫,哪怕是用毒的大夫,用这么粗鲁的方法杀人,实在是跌份儿。于是乎他就在旁边记数,数着一共多少条人命。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们五个人杀了六十七个人。

“唉——”张弘艾长叹了一声,“慈悲慈悲。虽然是两军交阵,还是我等造下的杀孽呀。”

李桐光嗤笑一声:“都干了这种事儿了,还念叨什么慈悲?两军交战的慈悲就是尽可能让对方死得痛快,若不然你不去杀他们,他们就该来杀咱们了。长辉,把这烧了吧……连人带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