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说你呢，站住！”守城的兵卒高声叫喊。被喝住的人止住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兵卒不耐烦地招招手：“对对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背着个守城门的小卒喊过来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着破衣烂衫，灰头土脸遍身泥渍，臭气熏天的尼姑。怎么看出来是尼姑而不是乞丐的呢？一来这衣裳不是破旧的衣服缝缝补补，干脆就是一件百衲衣，每一块布料都不一样，有新有旧。再者是这人剃了一个光头。

“弥陀佛，这位军爷你安康。”这尼姑嗓子喑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不知军爷有什么教训？”

小卒闻着尼姑身上这个味道，直皱眉头，捏着鼻子向后退了两步：“你往后站一点，往后站一点。啊……你是个尼姑啊？”

尼姑向后挪罢脚步，仍然深深低着头：“回军爷的话，贫尼确是出家之人。”

“出家之人，我看你可不像是出家之人。”小卒摇摇头，“你是哪里的尼姑？学的是什么法？拜的是哪尊佛？为何这般打扮？又为何只身行路？”

别看这个小卒子年纪不大，这心眼可是够刁。这个尼姑的破绽可太多了。

说她不修边幅，会不会是个苦行尼？但若是苦行尼，那为什么衣裳都脏成那样了，头却是新剃的？如果说是苦行尼，她的锡杖钵盂又在哪里？两手空空赤脚上路，眼瞧着不像是个尼姑，而是个装作尼姑的人。

既然这尼姑是假的，那这里头的门道可就多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良家女子断然不肯斩断这一头青丝，打扮的邋里邋遢，只为了扮做尼姑。这女子不是有意谋反的乱党，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许是哪家强盗掳去的，得以脱出魔窟也说不定。

要说这个尼姑是谁呢？郭子衿。

郭子衿脱困之后没有直接回城，而是穿村过寨打听着消息。她已经闻得了一些风言风语，知晓了，上面已经把自己的失踪搞成了一件大案，认定是乱党将她掳走或是杀害。各村各寨增兵添卫，往来行路严加把守。

郭子衿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好事，上面查错了方向。应当是邪教那个案子走脱了，天灵卫里面有和极乐馆挂了关系的钩子。转念一想，她自己都想明白了的事情，唐恩禄不会想不到，这么做，许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她就此隐姓埋名，惹不得什么人注意。天灵卫里面的叛徒必然想不到，郭子衿会以这幅面貌返回京城。

算算日子，弘武大会就要结束了，她正好去寻自家师门一众的帮助。她不能直接回去见自己的师父陆清霜，器造司衙门口，一定有极乐馆的人盯梢，就等着郭子衿回去，好通风报信。

未曾想，在城门口被一个小小的兵卒给拦了下来。

面对这个小卒的问询，郭子衿把这几日来已经编熟了的瞎话一口气儿倒了出来：“弥陀佛。贫尼乃是在天王寺出家的苦行尼姑，修持律宗头陀苦行的法门，至苦至困，凡人所行，参悟圣道。三年前持戒离寺，至今期满乃返，前些日在西杨柳村化缘时，特哀一位老婆婆为我理了头发，军爷不是不信，大可去问。”

天王寺在京城可是个特别出名的寺庙，也叫天宁寺。所谓“先有天宁寺，后有北京城”，这是京城最为古老的建筑群。天王寺最早建于北魏，叫光林寺，后来到了辽代重建，至隋仁寿二年改名宏业寺，到唐开元年间，改称天王寺。一直到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才有了天宁寺的称呼。然而好些人改不过来这个口，仍然称其为天王寺。

天王寺内的尼姑，确实是有修持律宗头陀苦行法门的，郭子衿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对上。

炼气士当中，没有不学无术之人。再不爱读书的炼气士，也有不浅的底子。郭子衿博闻强记，这么一套瞎话编下来，几乎没什么漏洞。行单两年一销，郭子衿说自己是三年前离京的，这个小卒让人去对行单，对不上。

这小卒冷笑一声：“你倒是做得好买卖。西杨柳村距此五十余里，我走一个来回，一日多就过去了。我哪儿来那么多闲心与你玩耍？既如此，你把你的度牒拿出来给我看一眼。你可别说你的度牒丢了，要是真丢了，我就得押你回去，等着你同门来领人吧。”

“呵呵呵，弥陀佛。”郭子衿在怀里摸了片刻，取出一张皮纸的度牒来，双手递过去，“军爷请看，贫尼的度牒在此。上面还有你们官府给盖的章呢。”

眼瞧着郭子衿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这小卒也犯了难。有心想要接，可又受不了郭子衿身上这个味道，若是不接，你要人家拿出来干嘛呢？

“你打开打开，给我看一眼就行。”小卒挥挥手，催促着郭子衿。

郭子衿翻过度牒，一张两开，端平了递到兵卒的眼前：“军爷，您可看仔细了吗？”

这小卒他就不认字儿，哪瞧得出来这度牒是真是假？他招呼着旁边一个老兵：“廖爷，您给看看，这是真是假。”

那个被叫做廖爷的，头发花白，老眼昏花。但他是这帮兵卒里，为数不多认识字的人。被这个小卒叫了一声，凑上前来，眯起眼睛捏着鼻子仔细端详，看了半天，也没说话。

那小卒子催促：“廖爷，是或不是，您可给个准话啊。”

“啊，是真的。这上面写着呢，天宁寺。”廖爷直起身子，指着度牒微微点头，“这上面也真有章，就是脏了点，确实是真的。”

“哦，我知道了。”小卒子点了点头。心说好家伙，一个姑娘家家的，虽说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尼姑，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个苦头陀，弄得自己又脏又臭，脸都瞧不出模样来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能怀疑。

“进去吧进去吧。”小卒子摆了摆手，“最近城里头有点儿乱，你可得多加小心。回到寺庙里好好洗个澡，你就闻不见你身上这股味道吗？”

“额哈哈，弥陀佛，谢谢军爷，谢谢军爷……”郭子衿应着声，又行了一礼，转身进了城。

暗自叹了一口气，郭子衿苦笑一下，心道我哪里闻不见这个味道？我忍着受着的，他日里千倍百倍奉还，决不姑息！一攥拳，郭子衿碾碎了手里的符纸，从她指缝里掉出来的，不过是一些纸灰而已。

她又不是真的尼姑，上哪儿去找什么度牒？她当初有过一张度牒，刚到青要山学道的时候，官府给她办过一张道士的度牒。后来到京城加入天灵卫，就相当于是舍弃了道士的身份，度牒也就作废销毁了，好些年她都没再见过这东西了。给那个兵卒看的，不是她碾碎的那张符纸。这是个障眼法，或是说幻术也可以，哄骗一下普通人，问题不大。

理了理心绪，郭子衿直奔了青要山一众人先前居住的客栈而去。

她知道弘武大会开始之后，这些人都要暂居在弘武大会的场馆，这间客栈会空下来，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送一封信进去。

这个客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正常的对外营业，仍旧为青要山的那些人保留着。这是官家一开始就说好的，期间所有钱款，都记在官面儿的账上。毕竟青要山的那一众人带来的车马和各式行李还放在客栈里，也不能扔出去不是？

帝隐观来参加弘武大会的代表团刚在这家客栈落脚的时候，陆清霜曾经带着郭子衿来过一趟，郭子衿对客栈里的内部结构隐约还有些印象，至少她记得岑秋风的房间在哪。

她一个炼神返虚境界的大修，即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被客栈里的凡俗人发现行踪。更何况这些人已经懒散了许多时日，不必做工，也默认这客栈里面没有外人，聚在一起赌叶子戏，哪见得到有人从他们头顶上跃过去呢？再施展了神通收敛了气息，这些人连味道都闻不见。

岑秋风的房间在三楼，最大的那一间就是。郭子衿略有犹豫，终究是没把信放在这里。弘武大会应当还有一两天，这一两天里面若是要人来重新打扫，岑秋风的房间肯定是重中之重，必然一丝不苟，这信太容易被发现了。

思来想去，还是放在周贤的房间里最为靠谱。那人是个机敏的，她再使些小计提醒，断不会误了事。

想到这一节，郭子衿轻手轻脚折返到二楼来，凭着印象寻到了周贤的房间。轻轻拉开门，侧身闪入房中，郭子衿直奔着周贤的床去了。这床铺明显是已经收拾过的，郭子衿松了一口气。若是那些伙计懒散，非等着青要山这些人回来之前再来换替，必然是不安全。

自怀中抽出信来，压在了褥子底下。郭子衿手指在半悬空虚点几下，勾勒出了个符印来，向下一落，金光一闪又消弭于无形。

这是郭子衿给周贤留下的记号，寻常人发现不了，炼气士总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