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过一句话,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最近几天,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处在这句话的状态里,出不来。

幸好有康乔,她这股小清流没有轻易被我负能量的墨汁搅浑成一致的意冷心灰,反而和着日光浇了我一头一脸的清醒。

我忽然间理智冷静地仿佛提前步入25岁,甚至更大年纪。

不管江医生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在我面前都未曾提起,他是宠辱不惊的人,大概对这些纷争也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哪怕是刻薄到刀子剜一样的言辞,对他来说也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吧。

对我而言,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将这一些莫须有的攻击,从我身上,再一次施压到他身上。

我和康乔很快商量好对策,决定去找个人,问一些问题。

那个人是季弘。

约见的地方在南医大附近,还是那家潮汕粥店,季弘对他家的口味有种特别的偏爱。

“两位大忙人,找我是为了微博上那个事吗?”刚在门口碰面,他就如先知般问。

他穿着绿色短袖t,牛仔短裤,小腿精瘦,像狂野生长的夏草一样,偾张着年轻男性特有的蓬勃气。

我开门见山:“对。”

“你认识的人比我们多多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入座后,康乔一边端起茶壶给季弘斟茶,一边说:“能不能麻烦你请点熟人过来当水军,帮我们吴含和你们江老师在微博话题里说几句公道话,扭转一下舆论的风向,现在一边倒地都是对我们的诽谤,我搞不明白,难道真的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我们这边说话的人吗?就算是吴含名不见经传,没人认得她,但江承淮是你们医大教授,业内名声也不错,就没一个学生跑出来说清楚真相吗?”

“哼,”季弘冷呵,呷了一口茶:“你们真以为我们没说吗?”他朝我看过来:“吴含,我对你真的好上天了。我不说你绝对你不会知道,那件事闹出来的当天晚上,我们寝室,四个汉子,那天晚上,每个人注册了五个小号,去你被骂的最凶的那条模棱两可的微博里,刷屏南冉冉黑历史,替江老师洗白……”

他故弄玄虚地顿了下:“你猜后来怎么样?”

季弘接下来的话,让我跟康乔的猜测得到印证:他和室友的评论随即被那位博主删除,账号拉黑,季弘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性气躁,于是哥们四个在宿舍里各种义愤填膺捶胸顿足,继续就着话题狂刷屏南冉冉那些奇葩往事。结果也玄乎,不知道是新注册小号的缘故,还是网站刻意屏蔽,他们发完这些内容后,再次点进话题,就算拉到最下边也找不到。但这些po出来的字句,在他们的小号微博里,又是真实存在的。

第二天上午,季弘就打电话给了新浪客服。

客服说,话题界面有时候是会自动筛掉一些没有浏览量的内容,这是系统设置问题,因为网民更爱关注一些更具争议性、关注度的微博,也是为微博的合理运营和用户的手机流量考虑。

与客服通完电话后,季弘一肚子火,在自己的大号微博“是小弘花也是小绿叶”吐槽了一番,吐槽的东西大概就是,“南冉冉真是洗得一手好白,她挡刀是好事,值得表扬,媒体和屁民只歌颂她不可以么,舆论为什么要把矛头引到那些无辜的人身上,这难道就是无恶意不成活?系统也是学得一手好屏蔽,不屏蔽真相,把混淆视听的内容全放精选热门,呵呵。”

季弘皮相不赖,又是外联部长,在学校人气一向不错,外加他平常也会在微博上po一些会惹得15,6岁小女生尖叫脸热的自拍或视频(健身,游泳,和室友恶意卖腐,邪魅一笑什么的),因此累积了接近一万的粉丝。

他这条微博一发,呼应他的朋友同学不在少数,点赞数量很快达到两百,也有十几个转发和六十多条附和的评论。

只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季弘接到一个电话。

是他们班的辅导员,辅导员拿腔婉转,态度却有七八分的强硬,删博,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要蹚这趟浑水。

季弘一鼓作气说完,把面前的一整杯水咕咚进喉咙。

应该是这样了,我们的揣测愈发显现出清晰可见的光亮来,不是没有正义之士为江医生说话,将这些颠倒黑白的诋毁揭发……只是,南冉冉背后的南家,涉及权贵,势力强大,完全将舆论操纵把持在自己手中。

我和康乔交换眼色,彼此间默契地点了下头。

下午两点左右,我带着笔电去了康乔家。

她卧室外面有个小阳台,中间摆着一张很zakka风的木桌子,两方小凳子。

阳台的窗户后边就是路由器,wifi信号满格。

我和康乔面对面坐着,全神贯注地注册着微博号。

“淘宝上也有卖账号的,一块钱五个。不过那个好像比较容易封号。”康乔在我对面喋喋不休道:“好像同一个手机也不能验证激活太多次,也会被冻结。不得不说水军也是个大工程啊。不过淘宝上好像也有那种可以帮忙转发刷热度的,微博上也有那种,可以自费让大v营销号转发的业务,但都价格不菲。”

“不是说都会被屏蔽吗,我们会不会白忙活一场?”我登进登出修改头像,就读院校选填的南京医科大学,伪装成江医生学校知情人的样子。

“客服不是说过么,有转发量和关注度就有不会被删,季弘在自己大号上发的那条,浏览量不是就蛮大的,估计南冉冉那边吓死了,特别找到他们学校办公室让删的,顺便警告了下发博人。”

“我现在真信了,”我端起手边的奶茶,抿了口:“有背景真是件很了不得的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们呢,就两个人,面对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筋疲力竭地进行大量工作,把屁股都快坐穿。你说,我们这样,有没有一种蚍蜉撼大树的悲壮感?”

康乔噼里啪啦打着字:“你先别忙着感慨,我们也得组织组织语言,到时候一定要把话题内容加上去。”

“嗯。”

大概在填写第三个小号个人信息的时候,摆在台面上的手机连续不断地震动起来。

够着眼看了看,是江医生。

心不由一颤。

“谁的电话啊?”康乔半站起身子凑过来瞧,夸张地叫出来:“唷,你男人的!”

“嗯,要不要接啊?”我忽然有点慌张,不知作何反应。

“当然接啊,又不是南冉冉她爷爷的电话,你怕什么,自己人的电话有什么不敢接的?”

我咬咬嘴唇,按下通话键,把手机压到耳边。

“吴含?”一个久违的嗓音,清冽得像雨季屋檐砸下来的水滴。

也就“滴答”一声,在我心上溅起水花,那些积压了很久的浮躁不安霎时间无影无踪。

“是我啊,”我接着说:

“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啦……”

“这几天在忙什么,也不联系我。”

真巧啊,我和江医生居然同时说出一样意思的话,是异口同声的小埋怨,也是怦然心动的小惊喜,我忽然就勾起了嘴角。

这是我近几天来第一次笑。

对面的康乔立即露出挤眉弄眼,做出“看你那小样我都要吐了”的夸张神情。

“我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啊,暂时先不告诉你,”都是为了你,我在心里悄悄说,

“我想你这段时间要处理上回医闹的事,怕你忙,就没找你,”受不了康乔的阴阳怪气,我别过头去,那一份忍俊不禁简直收不住:“你呢,在忙什么,还在忙这个吗?”

我问他。

江医生似乎在开车,我的耳畔掺杂着道路的鸣音:“处理的差不多了,还是工作,最近学术会议比较多。”

“南冉冉出院了吗?”我正色。

江医生的蓝牙麦似乎动了动:“她伤势不轻,不会那么快出院。”

“噢……”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特别想问一句你会每天去探望她吗?但又显得自己太小气,只好作罢。

几秒的沉寂。

江医生问:“你在哪?”

“在康乔家。”

“有空出来么?”

“去哪?”我还惦记着手头上的事,和身边的战友康乔。

“游乐场,怎么样,”江医生打商量的口吻总像敷了层日光一样温和:“南风在我这里,他想出去玩。”

难道南冉冉养伤期间又把自己儿子托付给江医生了,我心里闪过那个小男孩的形影,不由急切问:“他怎么会在你那?”

“他用家里保姆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想出去玩,想见你。”

“想见我?”怎么可能,我有些不可思议,我和那孩子就只有一面之缘:“不是你想骗我出去讹我的吧?”

“怎么会,”江医生失笑:“让他和你说。”

电话那边擦擦响了没一会,一个稚嫩无暇的童音取而代之:

“吴含姐姐。”

我心底一沉,难道这孩子又成了他妈妈的利用工具,要来劝我投降让位,把江医生还给她们娘俩吗?

但我还是轻言软语:“怎么了?南风?你……”我停顿了下,反复确定着称谓:“你江叔叔说你要找我?”

“嗯!”小男孩儿铿锵有力地应下。

“找我什么事呢?”总是对小孩和老人发不起脾气,哪怕是仇家的亲骨肉,我的语气依然循循善诱。

南风状似很老成轻咳一声,但接下来,他哀求的态度仿佛在向我作揖,惹人心生爱怜:“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和江爸爸,要见到你才能给,你可不可以出来见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