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亲长质问
文怡有些吃惊,那柳观海与罗明敏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前头那队骑士,看穿着打扮都是正经官兵,这一路急行,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他们怎么跟在了后头?
那队兵马经过茶摊时,停了下来。为首的军官喝令士兵们,只许歇息一炷香的功夫,时间一到,立时出发,有所延迟者,一律军法处置。士兵们齐声应了,纷纷下马去讨茶喝,也有人掏出带的干粮,原本坐着十来名路人的茶摊一下涌进五六十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吓得众人连忙拿起行李四窜,有几桌连茶钱都没来得及付,急得茶摊的老板连声叫喊,偏偏又要忙着招呼官兵,脱身不得,满头冒汗。
柳东行与罗明敏二人跟在官兵后头,来到茶摊边上,却没跟他们挤在一处。后者皱眉看着人群,小声回头道:“小柳,咱到附近人家讨点食水吧?等到这些士兵分完,茶摊上也不剩什么东西了,咱们路程又急。”柳东行却没说话,只是扭头看向身后,顾家的马车正缓缓抵达。
罗明敏一眼便认出了张叔,低叫:“怎的又遇上了他家?!”柳东行压低声音:“大概是回顾庄去的。顾家是大户,既出远门,就没有不带干粮食水的道理。你去问他们一声,讨些食水,岂不便宜?时间有限,我们又人生地不熟,哪里有时间去附近找人家?”
罗明敏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使唤哥哥,你怎么不自己去?!我瞧那顾家小姑娘对你挺上心的。”柳东行皱了眉:“罗大哥慎言,她一个小孩子,哪知道什么上心不上心的?不过是报恩心切,想打听我的来历罢了。真要叫她知道了,万一她年纪小不懂事,偶尔跟人闲谈时传了出去,咱们家里立时就要来人了!”
罗明敏嗤笑:“要防她泄露消息的只有你罢了,我怕什么?!她一个孩子,能把消息传给谁?不就是你家那两位长辈么?!”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照着友人的提议,笑着迎向顾家马车。
张叔早就认出他来了,忙停下车,对车里说一声:“小姐,是罗公子!”便跳下地跑过来行了个礼:“罗公子,您怎么也在这儿?!这几日可好?!”
“好,好着呢。”罗明敏笑着拍拍他的肩,“老张啊,既遇着你,我就安心了,跟你打个商量。”小声耳语几句,张叔立即拍胸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您稍候,小的立时就把东西送过来!”然后返回车边,向文怡禀报,罗明敏想要讨些干粮食水的事。
张婶瞧着茶摊里的拥挤人群,小声嘟囔:“如今连午饭都吃不得,若是再没了干粮,这一路怎么办?!”文怡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照你的说法,合该叫恩人挨饿了?!”张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文怡忙将车厢里的干粮匣子拿了出来,寻了块包袱布,包了一大半去,又取出两个装了茶水的竹筒,一起递给了张叔,道:“马车后头还有舅母给的果子,用粗布缝的口袋装着,你连袋子一并给他们,吃起来比喝水吃干粮要方便些。”顿了顿,“那边的是柳公子吧?别忘了他那一份。”
张叔应声抱着东西送给了罗明敏,又指了指马车后,说了些什么。罗明敏有些心动,回头叫了柳东行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柳东行迟疑地望过来,正对上文怡的目光,他立时避开了视线,说了两句话,便拎起包袱和一个竹筒往回走了。罗明敏一脸无奈,拍了拍张叔的手臂,走近马车,对文怡笑着拱了拱手:“多谢顾小姐相助!”
文怡弯腰一礼,道:“罗公子曾救过小女子性命,这谢字还请勿再提起,原是小女子该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瞥了柳东行一眼,挤出一个微笑:“不知罗公子与柳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前头的是官兵吧?可有什么地方是我们能帮忙的?”
罗明敏笑道:“顾小姐不必多心,我们没惹上麻烦。这是要去剿灭山匪呢。那日劫道的三个人,有两人不过是寻常山民,却有一个是山匪的同党。官府要出兵剿匪,我们跟着凑凑热闹罢了。”说完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文怡想要再问几句,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他跟柳东行会合,囫囵吞了两块干粮,喝几口水,官兵已经要准备出发了,他们二人也翻身上了马。她只好怏怏地熄了追问的心思,吩咐张叔将马车驶近茶摊。
就在这时,她惊讶地看着柳东行纵马向自己跑来,在马车边上打了个回转,板着脸道:“顾小姐若是要回顾庄去,就趁着天明快快赶路吧,不要在路上耽搁时间,更不要在途中过夜。这几天路上怕是有些不太平。”也不等文怡回应一声,便抽了马背一鞭,急急追着官兵去了。
文怡张张口,便又沉默下来。她有些糊涂了。
张叔小心地问:“小姐,您瞧……”文怡淡淡地道:“既是柳公子嘱咐,想必有他的道理。你到前头讨些热水,便早点出发吧。尽可能赶在今夜前到达顾庄。”张叔忙应声去了。
张婶小声抱怨着什么,紫樱微笑着说了她几句,惹得她翻了个白眼。文怡却完全没发觉似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柳观海至今还向她隐瞒他的来历与真实姓名,这叫她心里十分不自在。那日舅舅大寿,宴席后表哥完全没提起罗柳二位的事,她又不好追问,便将疑惑一直压在心底。其实,若柳观海真有为难处,当初她询问他姓名来历时,他瞒着也就罢了,偏偏他说了一半,又瞒了一半,叫人好生不解。她与他素未平生,跟恒安柳氏更是从无来往,连长房的三堂姑,也不过是见过两面,有什么可让他忌惮的?!她不过是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谁,日后有机会酬谢大恩,又不会到处嚷嚷,没想到他会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种感觉真叫人憋得慌,就好像……她会害了他,因此他一心提防似的……
可是……若说他想要回避她,方才他特地来告诫她尽早赶路,又是什么意思呢?瞧着不象是对她有多厌恶……
文怡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疑惑强压下去。
不一会儿,马车再次前行,她便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今后是否能再遇见柳罗二人,还是两说,她要考虑的事还多着呢!
文怡告诉自己要忘了这件事,可柳东行却没那么好运气。等急行军告一段落后,罗明敏寻了个空,便开始打趣他:“你没近前,因此没瞧见,顾家小姑娘的脸色真难看,你也是的,把人当贼一般,明明很在意嘛!不然也不会特地警告人家尽快赶路。其实不过是小股山匪,离顾庄远着呢,成不了什么气候,哪里就不太平了?!”
柳东行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罗大哥,小心无大错,现在我们在办正经事呢!你能不能少说几句闲话?!”
罗明敏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我的话哪里不正经了?!”一转头,望向对面走来的人,忙迎了上去:“四叔!侄儿给您请安了!”
罗宏阳看着这个侄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真过来了!小小年纪,放着好好的书不懂,偏要走四叔的老路!叫你爹知道了,看不打折你的腿!”
罗明敏谄笑道:“四叔,你是知道侄儿的,最烦那些四书五经,就算考一辈子,也考不到一个举人功名。家里上有大哥承继家业,下有小弟读书科举,便够了,侄儿出来闯闯,说不定能跟四叔一起争个大将军做做,为家门争光呀!”
罗宏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望向柳东行。后者向他郑重行了一礼。他扶起柳东行,叹道:“往日见你,还觉得你稳重,没想到你也糊涂了,跟着明敏一起胡闹!你是世家子弟,家里又是出了名的诗书名门,你小小年纪就考了童生,在书院里,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再过几年,什么功名考不得?怎么就想不开,放下青云路,跑来吃这碗饭?!”
柳东行沉默不语。罗明敏忙道:“四叔,你别怪小柳,他在家里也是艰难,他那个婶婶……”柳东行一把拉住他:“别说了,罗大人也是担心你。”转向罗宏阳:“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二人年纪尚小,便是有心参军,军队也是不收的。这回不过是偶然遇上了山匪,想着不能姑息了贼人,便报告了官府。又因为我们事先探过道,知道山里的情形,知府大人命我们跟着以防万一,我们也是想见识见识罢了。”
罗宏阳面带疑惑,盯着他看了几眼,见他一脸诚挚郑重的模样,心里已信了几分,便回头瞪了侄儿一眼:“这还罢了,不然,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人收你的!还不快跟上?!”转身走了。
罗明敏急了,扯了柳东行一把:“你说那些话做什么?!”柳东行瞥了瞥他:“急什么?!咱们这一路就跟紧你四叔,帮着你四叔立了功,他就有机会高升了。到时候,你们家有面子,自然不会怪你,也未定会拘着你学武,而你四叔忙着新差事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罗明敏这才醒悟过来,一巴掌重重拍上他的肩,坏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一脸正经模样,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
文怡回到顾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庄中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转入宣和堂的路上,还能听到路边的族人家中传来少年的读书声。
回到家门口,赵嬷嬷早早迎了出来,激动得不行:“小姐可算回来了!老夫人盼了好几天呢!又担心小姐在外头不知过得如何!”
文怡搀着她好生安抚了一会儿,才指着紫樱道:“嬷嬷,这是紫樱,舅舅舅母借我使的。”赵嬷嬷讶然:“这……这是怎么说的?!”
文怡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望向祖母正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和身后的马车,忙上前拜倒:“祖母,孙女儿回来了。”
卢老夫人点点头,瞥了紫樱和两个家丁一眼。张婶忙上前回禀道:“老夫人,这丫头是舅太太送的,两个家人是护送小姐回来的,这就要回去了。”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夜路难行,叫老张带他们到庄上的客店去住一夜,房钱挂到咱们家账上。”张叔领命去了。两个家丁帮忙将行李卸下,给卢老夫人见过礼,便随张叔去了。
紫樱要上前向卢老夫人磕头,后者止住她,道:“张家的带她去找个空房间对付一夜,明儿再说。九丫头,你随我来。”转身进了内院。
文怡心中起了一丝不安,看了赵嬷嬷一眼,小声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赵嬷嬷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说什么事,前几天长房六小姐、七少爷和二房二少爷一起上京去了,前儿五太太来坐了坐,昨儿七夕,老夫人到九房看了看九太太,除此之外,咱们家就没人出过门!”
文怡不解,便开始担心,祖母是不是在生气自己在舅舅家住了那么久,又或者……她生气自己接受了舅舅一家的好意?!
文怡咬了咬唇,小心走进后院,见祖母坐在上房正座,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跪在祖母面前。
卢老夫人淡淡地问:“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文怡一惊,心下细细想了想,试探地问:“孙女儿……不该带舅舅家的丫头回来?”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只怕不仅仅是丫头吧?!”
文怡忙道:“孙女儿万不敢违背祖母的教诲,舅舅虽有心赠送钱财产业,但孙女儿都婉拒了,便是这个丫头,也是舅母说,只是借用,孙女儿才收下来的。孙女儿只是见家里人口少,祖母身边少人服侍,赵嬷嬷年纪又大了,才将紫樱带了回来,还想着,她每月的钱粮,都要家里出才好。”
卢老夫人却是不信:“舅老爷的性子,我还知道些。他送了你东西,若是你不收,他肯轻易放你回来?!只怕立时便跟过来骂我老太婆了!”
文怡不敢说什么,她却越想越气:“你回来坐的马车,进庄时不知有多少人看见,家里再添个人,只怕明儿就有传言,说我支使孙女儿向舅家讨人讨东西了!你明明知道族里人多嘴杂,怎么就收了丫头?!还不快将这几日的详情一一禀来,你还收了你舅舅家什么好处?!明儿他家的人回去,就都给我还了!我让你去给你舅舅拜寿,是想你多个依靠,不是叫你跟人讨好处的!”
文怡忍住泪意,将这几日的经历一一说来,一路说一路细想自己的不周到处,只觉得满心委屈。待说完了,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小声道:“孙女儿真没收舅舅家的好处,车厢里的回礼,不过是些时鲜果子和糕点,还有孙女儿在他家穿过的一套衣裳,再有就是舅母和表姐送的料子和针线。舅舅全家一番好意,孙女儿若坚拒,他们必会恼了。这原是亲戚间寻常往来罢了,祖母为何要多心?”
卢老夫人稍稍气消了些,问清楚孙女儿是否除了紫樱就没再受舅家恩慧了,文怡迟疑了一下,才将托舅舅寻田产的事说了出来,生怕祖母气恼,又辩解道:“孙女儿只是托舅舅帮着打听,已经说明白,不用他家出钱的,绝不会占他家一点便宜!“
卢老夫人的面色却有些古怪:“你特地去见你舅舅,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买田产,为何不找族里的叔伯长辈?!哪有放着自家人不找,反托外眷的道理?!”
文怡咬咬唇,不知该怎么说。
卢老夫人却越想越不对:“虽说我们祖孙俩在庄上没少受闲气,但也吃穿不愁,若是一时短了花费,也可以向公中支钱。你怎会起了置产的念头?!而且还是托了亲戚去打听!你究竟在想什么?!自从你病了一场,行事就古怪起来。虽说看着比先前老成了,但跟族人反倒生份了,这是何故?!便是因上回的事,你对长房有心结,其他几房的长辈,可不曾惹你!”
文怡眼圈一红,却是满肚子苦楚,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