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肆 章

王一鸣想起大学毕业,自己刚刚到清江省委办公厅报到的时候。一个农村孩子,一脚踏进了省委大院,这让王一鸣感到诚惶诚恐。那还是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刚进行改革开放没几年,在清江省这个内陆省份,各方面的发展才刚刚起步,经济发展水平还相当落后。省委大院内的建筑,还是国民党时期省党部的旧址。灰白色的主体建筑,四层楼,风格有点中西合璧,房间高高大大的,大木窗户,刷着深红色的油漆,楼道里阴森森的,静静的,气氛庄严凝重得吓人。

进出大门口的车辆,也不像现在,到处是豪华轿车。那个时候,省委领导的车辆,大都是黑色的上海轿车。只有省委赵书记和省军区司令员老潘,省长老李,坐的是国产的大红旗。那种车子,宽宽大大的,像是一辆活动着的装甲车。每当赵书记坐着这辆车子,进出大门口时,门口的警卫,都毕恭毕敬地敬礼。

王一鸣拿着自己的行李,先到省委大院门口的接待室,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自己的报到证明,交给把门的战士验看之后,把门的战士拿起电话,拨通了办公厅人事处工作人员的电话,得到答复后,才对王一鸣摆了摆手,说:“好了,请进吧,人事处在一楼。”

王一鸣左手拿着报到的介绍信,右手提起自己的行李,里面是自己随身换洗的衣服,和一套简单的被褥。那是母亲特意准备的,都是去年刚刚收获的棉花,为了儿子上班,提前赶制的。本来大学宿舍里,王一鸣还有一套旧的被褥,盖了四年了。但母亲说,那太旧了,提回来,放在农村的家里用。你现在是上班的人了,是我们家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在外面混,理应体面些。

父亲也知道,儿子顺利地进了省委办公厅了,办公厅到学校挑人,自己的儿子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作为农村孩子,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又顺利地进了省委办公厅工作,这是家族里破天荒的大事情。就是在整个县城里,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新闻。

为了让儿子体面地报到,父亲特意卖了家里养的一头老水羊,换了一百多块钱,为儿子添置了一套新被褥,又给了儿子几十块钱,让他到省城里的百货商店,买一身新衣服。那个时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最时髦最高档的就是涤卡布料,能够用涤卡布做一套中山服,是每一个成年男人的梦想。王一鸣拿着父母给的钱,到省城里,买了一套蓝色的中山服。皮鞋他没舍得买,要十几块钱一双,他嫌贵,就买了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虽然配中山服不太妥当,但适应性强,用处多,先对付着也没问题了。等上班后发了工资,最当紧的,就是先买一双黑皮鞋,穿在脚上,嗵嗵地响,走着也带劲,人也显得精神些。

王一鸣一路上东张西望,近距离打量着这空旷的省委大院,那进进出出的车辆,那一个一个器宇轩昂的行人。这里的一切一切,对于他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都是那么地新鲜。尤其这里面的人,男人女人,都是气质不俗,走路一律抬着头,目光平视,走路的步子不紧不慢,有节奏地甩着双手,脸上随时挂满了笑容。特别是女同志,不管年龄大的小的,穿着都非常讲究,高跟鞋,走路咔咔作响,衬衫的料子和裙子的样式,都是最时髦的,和她们的年龄、身份、气质都非常相配。

这个世界,和以往王一鸣生活的世界,差别简直是太大了。说得夸张点,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王一鸣一路观察着,在大厅里悬挂着的示意图上,找到了办公厅人事处的房间号码。顺着走廊,走到尽头,里面的四五个房间,就是人事处的办公地方。处长、副处长的房间,门都虚掩着,只有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是一个大大的办公室,放着四五张桌子,坐着三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其他的两个人,背对着门口,王一鸣也看不清他们的脸面,只好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那个女人抬起头,看了王一鸣一眼,说了声:“请进!”等王一鸣走了进来,就接着问了一句:“你找谁?什么事情?”

王一鸣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烫着当时非常时髦的头发,这样的头发,在农村老百姓那里,叫鸡窝头,但在城市女性那里,却是非常自然的。

王一鸣放下手中的行李,把左手上的介绍信递到女人手里说:“您好,我是来报到的,这是我的介绍信。”

那女人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立即露出笑容说:“啊,新来的大学生,欢迎啊欢迎!”说着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王一鸣说,“你跟我来,去见见处长,看他怎么安排。”那两个背对着办公室门口的人,这个时候,也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王一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王一鸣也冲他们点了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转身跟着那女人,走出房间,到了对面一个门牌上写着处长字样的房间。那女人敲了一下,还没等里面回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宽大的房间,足有三十个平方米,靠墙是一排排的铁皮柜子,上面挂着锁。办公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纪40岁左右的男人,偏过头,往门口看着。

那女人甩着手,高跟鞋一阵咔咔声,就走到了桌子前,把手中的信放到办公桌上,看着那中年男人,说:“姚处,新来的大学生,来报到的。您看怎么安排?”

那姓姚的处长看了王一鸣一眼,立即站了起来,热情地伸出手,握着王一鸣的手使劲地晃了晃说:“好,好,欢迎啊欢迎!我们办公厅又来了新生力量,这一批共三个,都是大学毕业生,在学校都是学生干部,个个好样的,你是第一个报到的。来,来,先坐下,聊聊!”说着把王一鸣让到沙发上,又对着站在那里的女人说,“小于,快倒杯水,给刚来的小王!”

王一鸣这才知道,这个女人原来姓于。倒完水,那女人冲王一鸣笑了笑说:“你先和处长聊聊,有什么事情,再找我,我叫于艳丽,负责你们这些大学毕业生的接待工作,有什么别客气。”说完就走了出去。

王一鸣坐在那里,喝着水,和处长随便地聊着天。处长问了问,王一鸣在学校里学的什么专业,有什么特长,对什么最感兴趣,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要求。

王一鸣知道,在自己的档案里,这些都有相当详细的叙述,这个姓姚的处长,也可能去学校,看过自己的档案了,但因为档案还没有转过来,处长看的档案又多,对具体的哪一个人呢,他对不上号,所以才又问了问,想加深一下印象。

王一鸣就告诉他,自己是省里的名校——清江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自己在学校里是校报的副主编,最擅长的是写文章,对文学、哲学、历史都有兴趣,也有一定的研究。对于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要求,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服从命令听指挥。

姚处长听了王一鸣的叙述,边点头边说:“好,好,我就喜欢你这个态度,年轻人,有文化,又很谦虚。这很好。到省委办公厅工作,不比别的地方,这是我们整个清江省的心脏,我们能够在这里工作,为省委领导服务,不管干什么,都是非常光荣的事情。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兢兢业业地为领导做好服务,为领导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因为领导忙的都是关系着全省人民的大事情。作为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你们这些新来的,一定要有这个觉悟的。等过几天,你们几个全部报到后,我们人事处还要专门抽出时间,对你们进行培训。好吧,我带你去见一见权副秘书长,他分管秘书处,从你的档案情况看,我们认为先把你放在秘书处比较合适些。那里离领导更近些,你一定要加紧学习,尽快熟悉情况,学好为领导服务的本领。”说着,就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等电话通了,他就说,“权秘书长,我是姚建功,新来了一位大学毕业生,您有时间吗?我带他见见你。”等得到答复后,他立即站了起来,对王一鸣说:“走吧,我带你上楼去,见见秘书长,认识认识,明天你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王一鸣站了起来,又提起手中的行李。姚建功说:“行李你就先放在小于办公室,等一会儿你还要下来,她还要带你去后勤处,要一间宿舍。”

王一鸣提着自己的行李,进了对面的办公室,冲于艳丽笑了笑说:“你好,于姐,我的行李就先在你这里放一下啊,处长让我见一见秘书长。”

于艳丽冲王一鸣点了点头,说:“放那吧,没问题,等一会儿你还有事情要办呢。”说着冲王一鸣笑了笑。王一鸣这一次仔细看了看她的笑容,觉得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还真是不错。人长得也漂亮,不知道是什么背景,她才能到省委机关工作。

跟着姚处,王一鸣上了这座办公楼的二楼,在楼梯的东面,找到了一个挂有副秘书长牌子的房间,姚处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里面就传来一声:“请进。”姚处推开门,带着王一鸣,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王一鸣看长长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头发稀疏、年龄有50岁出头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那玻璃镜片一圈一圈的,度数可能在七八百度,这样的眼镜,即使在大学里,也是很少见得到的。

只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姚建功一眼,又扫了王一鸣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新来的?”

姚建功忙笑了笑,说:“秘书长,他叫王一鸣,是我们办公厅这一次特意挑选的大学生。”说着又转回头,冲王一鸣摆了一下手,说,“来,小王,快见过权秘书长。”

王一鸣忙迎着权副秘书长扫过来的目光,露出讨好的表情,点着头说:“您好,秘书长!您好!”

这个时候,权副秘书长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象征性地伸出手来,握了王一鸣的手,软绵绵的,晃了一下,说:“到办公厅来写材料,这个差事不好干哪!小伙子,你要有思想准备啊,等你干两年你就懂了。”

王一鸣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好站在那里,傻笑着。姚处忙接过话茬,说:“是啊,是啊,在办公厅,数这个给领导写材料最辛苦了,耗费脑力不说,还经常加班加点,吃饭睡觉,都不能保证。看着整天坐那不动弹,但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干这个最耗费精力,也最辛苦。况且,别人干这个,还干不了,领导不满意,只有权秘书长出马,省委赵书记才放心。别人写的材料,根本不符合他的胃口。所以权秘书长才大才小用,亲自操刀,离开了权秘书长,这办公厅,不知道今后怎么过啊!小王,你刚来,还不了解,权秘书长,是省内知名的一支笔,我们省委的大材料,像省委常委会的决议、公报,和赵书记的绝大部分讲话,都出自权秘书长的大手笔。你一定要多向他学习,多请教,争取写出好的文章来,为办公厅争光添彩!”

王一鸣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脸上堆着笑,一个劲地不住地点头,说:“好,好,我记住了,记住了。多学习,多请教!”

又随便寒暄了几句,姚处见差不多了,就说:“秘书长你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权副秘书长也不客气,摆了摆手,说:“好,你们去吧,我还有事情忙,有空常来坐坐啊!”说着又坐回到自己办公桌后面的藤椅里。

王一鸣又冲他点了一下头,发现权副秘书长已经低下头,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材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王一鸣的动作。王一鸣觉得,他真是有急的事情要忙,于是立即悄悄地退到门口,轻轻掩上他办公室里的门,跟着姚处,又走到楼梯的西面。王一鸣看到,上面都是秘书们的房间。几十个房间,上面的牌子都写着秘书一处、秘书二处、文电处、打印室,等等。

在一个挂有处长室的房间门口,姚建功门也没敲,直接推门就进去了,边走边冲里面大声说:“何处长,你的人来了。”

王一鸣只好跟着他,进到房间里头。就见房间里已经站起来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留着偏分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服,胸前的口袋里,挂着一支钢笔。白皙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斯斯文文的,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七零,他看了一眼王一鸣,连忙热情地伸出手来,使劲地晃着说:“欢迎,欢迎,你就是王一鸣吧?清江大学的,中文系的高材生。”

王一鸣说:“是的,处长知道我?”

何处长说:“我也是清江大学毕业的,中文系,不过比不了你这个大学生,我们那时候,都是推荐上大学,工农兵学员。但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校友嘛。”

姚处长忙解释说:“小王,就是何处长向领导提出的,到你们系选的大学生。你是学校推荐的第一个,我们看了档案,各方面都不错,就要了你。”

王一鸣连忙说:“太感谢了,感谢了,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辜负领导的希望。”

何处长扶了扶眼镜的镜框,说:“大家都是兄弟,能够到一起工作,就是缘分,以后我们一起干,有什么事情互相商量,不要客气。”说完又问了问王一鸣的住处安排没有。

姚处长说:“还没有,等会儿让于艳丽带他去后勤处,要一间宿舍,先住下来,食堂那里,也安排好,解决了吃与住的问题,安定下来再上班。”

何处长拍了一下王一鸣的肩膀,说:“先不急,安顿好,把生活上的事情先处理好,明天后天再上班,都行。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正式上班后,我再给你安排办公室,不急。去吧,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王一鸣只好跟着姚建功,又下了楼。姚建功安排于艳丽,带着王一鸣去一趟后勤处,安排住的地方,吃的地方。

王一鸣跟着于艳丽,提着自己的行李,一再说:“麻烦你了,于姐。我这一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于艳丽说:“千万别客气,这就是我的分内工作,今后大家就是办公厅里的同事了,用不着客气。”

到了后勤处,找到管住房、管食堂的工作人员,登记之后,王一鸣就领到了一副钥匙。工作人员小李,一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领着王一鸣,先到省委机关食堂,登记了一下,领了一沓饭票。因为王一鸣还没有发工资,只能是先记账,到月底发了工资,再从工资里扣除。然后七扭八拐,就找到一栋三层的楼房里,上到三楼,在走廊的尽头,上面一个写有316的房间。小李对王一鸣说:“就是这间房,你打开看看吧!”

王一鸣掏出钥匙,打开一看,房间挺大的,足有二三十个平方,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床铺,和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床铺上是一套军用被褥,看着是新的,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王一鸣看了,非常满意。对小李说:“挺好的,挺好的,谢谢你了兄弟。”

小李说:“不用客气。对于你们这几个刚上班的大学生,领导交代过,要特殊照顾。一个人一间房。还要买好新被褥。其他的上班的,都是两个人一间房,我上班三年了,还是和别人同住一间宿舍。我是军人转业,比不得你们,有文化,受优待。”

他的话让王一鸣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说:“谢谢兄弟,谢谢兄弟。”

小李走后,王一鸣关上门,在**躺了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个房间,又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感觉还是非常满意。刚上班,就有了自己独自生活的空间,况且是在省城里,是在省委大院里,这对于王一鸣,简直是太出乎意料了。在大学里,他知道,那些毕业参加工作好几年的人,想在单位要一间房子,都是非常困难的事。学校里那些资历浅的讲师、助教什么的,长期住集体宿舍,都谈恋爱好多年了,都无法结婚,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找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自己,一大学毕业,这个问题就顺利解决了,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实在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睡了一会儿,王一鸣就走出门,观察自己刚刚到达的这个地方的情况。他先在走廊的尽头,找到公共卫生间,去了一趟,洗了手。然后,又走下楼,围着省委大院这个院子,花了一个多小时,转了一遍。

他看到,在这个院子里,有食堂、大礼堂、篮球场、商店、洗澡堂,甚至连邮电局都有。一幢幢的楼房,有新的,有旧的,大多数是三层的楼房,红砖的墙壁,挑起的屋檐,房子宽大、厚重,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建筑了。有的是拿来办公的,有的是供领导干部居住的家属楼。在这个大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员,可能有上千人。

对于王一鸣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农村孩子,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面的一切,对他都是新鲜的。这里面的人,是生活在这个社会的顶层的。他们的生活,是王一鸣以前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的,他对此充满了好奇。

傍晚,他在食堂里打了一份饭,端着饭盆,准备拿回到自己的宿舍吃,在路上,正好碰上了出去买菜回来的于艳丽。

王一鸣连忙站了下来,热情地叫了一声:“于姐。”

于艳丽早就看到他了,知道他是去食堂打饭了,就说:“小王,打饭去了?”

王一鸣说:“是,于姐。你买菜去了?”

于艳丽说:“是,食堂的饭每天就那几个花样,没有变化,我还是喜欢自己做饭吃,等有时间,请你去我家坐坐,吃吃我炒的菜。我家就在你的宿舍后面,13栋203,有空去啊!”

王一鸣连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好,好,有空一定去,一定去。”

回到宿舍,边吃饭王一鸣边思忖,自己在省城里,确实也不认识什么人,除了自己留在省城里工作的那十几个同学和学校里几个关系还不错的老师,自己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来往。这个于姐,对自己的印象不错,对人也热情,况且同在一个大院子里生活,有什么事情,真是可以请她帮帮忙的。

王一鸣上班后,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秘书生活。先是参加了人事处的培训,学习保密制度,怎样办文。

然后在何处长的领导下,就开始接触机关的具体事务。处理来文、来信、来电、来访。好在他有基础,文笔好,脑子好使,上手很快,几个月过后,就成了秘书处的一个比较得力的秘书。

有的大的材料,何处长也让他参与参与,平常里工作不忙的时候,他就自己主动学习,主要是看省委赵书记的讲话材料,揣摩文章的立意、布局和主要观点。对整个清江省的省情、民意,都在另一个全新的高度上,有了理解。

没事情的时候,他也喜好在院子里转转,散散步。省委大院里到处是参天的大树,有些古木都有几百年的树龄了,树围都有几米粗,在这样的树下,就是夏天,周围是三十多度的高温,站在树下,立即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王一鸣散步的时候,几次碰到于艳丽,带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旁边跟着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王一鸣判断,这是她的男人。那小孩,就是于艳丽的儿子。果不其然,于艳丽一看见王一鸣,都会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对自己的老公说:“这是王一鸣,我们办公厅刚来的大学毕业生。”

对王一鸣说:“小王,这是我老公,孙广明,在省人民银行工作。”

王一鸣忙礼貌地和孙广明握了握手,又抱了抱他们的儿子,夸了一句:“你看你们儿子,长得多好啊,把你们的优点都继承下来了。”

王一鸣会说话,自然于艳丽和孙广明都高兴,热情地邀请王一鸣没事情的时候,到家里坐坐。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八点,王一鸣想想没有什么事情了,就给他们的儿子买了点吃的东西,什么饼干、糖果之类的,到了于艳丽的家里,登门拜访。恰好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看王一鸣真的来了,手里还带着东西,自然是分外热情。

王一鸣进门口就看到,他们的家是两室一厅,面积虽然不大,也就是六七十个平方的样子,但在这省城里,尤其是在省委大院里,拥有这样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了。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这也是那个年代非常金贵的东西,一般的家庭,根本想都不敢想。可见于艳丽两口子的生活水平,在普通人之上。

于艳丽忙热情地倒茶,招呼着王一鸣坐下,吃水果,聊天,几个人天南地北地闲扯着,自然是越聊越投机。那个年代,人还非常淳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像如今牵涉了那么多的利益关系,反而是不好相处了。

无意间,于艳丽就问了王一鸣一个问题,说:“我看你都是一个人散步,星期天还是到食堂打饭,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王一鸣在大学里,虽然表现好,学习好,长相也不错,但因为家庭是农村的,家里条件差,平时里穿的衣服,都是落后过时的东西,比不上那些城市里的孩子,穿得也高档、时髦多了。有的人甚至都戴上了手表,上海牌的,一块都需要一百多块。在农村里挣工分,一家人干上一年,也挣不了一块手表的钱的。

这样的差别,就让王一鸣感到有些自卑,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城里的孩子,更是没办法比。自己兄妹多,父母都是农民,手里没什么钱,有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自己和弟弟二虎上学,已经让家里不堪重负了。好在考上了大学,国家免费不说,还发生活补贴。自己的生活费用靠国家就可以解决了,弟弟也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院,基本上不用家里管了。但两个妹妹,三妮和四凤还在读书,需要花钱,对于父母,都是不小的负担。自己只能是好好学习,到时候分配个好的工作,尽快帮助父母,解决家庭的苦难。

所以他没有心思谈恋爱,没有主动追求过哪个女同学,也没有接受哪个女同学的追求。现在于艳丽问了自己,他只好如实回答说:“于姐,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女朋友。”

于艳丽一听,就更兴奋了,说:“那更好办了,我给你介绍个行不行?我妹妹,大学三年级,等下个星期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在清江大学经济系,和你还是校友呢!你都有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看。”

王一鸣说:“我一个农村孩子,刚毕业的穷大学生,能有什么条件?就是要求对方人品要好,知道孝顺父母,贤惠就行了。至于长相,有个一般就可以了,我也没有过多要求。”

于艳丽说:“别谦虚,别谦虚,我看你不错的。大学毕业,长相不错,小伙子一表人才,工作又好,有文化,又懂事,不就是家庭穷点吗,那有啥?时间长了会好的,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妹妹,人挺不错的,等你见了就知道了,比我还漂亮。就是瘦了点,不要紧,女人嘛,等结了婚,生了孩子,自然会胖起来的。我结婚前也瘦,现在不是胖起来了吗?”说着看了孙广明一眼,说,“是吧,我们结婚时,我还不到90斤,等生了小龙之后,体重一下子就到了110斤了。现在还得控制着饮食,怕再发胖。”

孙广明点了点头,对王一鸣说:“是,是,她们三姐妹,都偏瘦的,没办法,闺女像爹,你看小龙外公的体型,都57岁了,还风度翩翩,一点也没有肚腩,不像那些厅局长们,一个个大腹便便,个子不高,裤腰不少,有的裤腰都赶上裤子长了。”

“厅局长”,王一鸣一下子敏感起来,整个清江省不过就是几十个厅局长。姓于的厅局长,只有于开山一个,他是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在省政府组成人员的名单上,他的排名是很靠前的,直接排名在几个副省长之后,在省政府秘书长之前。

上班这两个多月,王一鸣除了处理公文,没事情的时候,他就一遍又一遍地翻办公厅发下来的那些电话号码本,熟悉各个部门领导的名字,尤其是各个省委领导,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的领导,他们的职务、称谓、在省级领导干部中的排名顺序。这是每一个办公厅的秘书,首先要掌握的东西。那些地市级一把手,市长、市委书记和省直机关各个部门一把手的名字,也是掌握的重点。

所以,王一鸣迅速明白了,于艳丽很有可能就是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于开山的女儿。当然现在还不能开门见山地问,那样显得自己没城府,太急功近利。但从于艳丽的长相、气质,和她的工作情况来看,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虽然表面上装得不露声色,但王一鸣心里还是一阵激动,毕竟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个事情太重大了,这或许是他王一鸣此生最大的转机。如果和于艳丽的妹妹谈了恋爱,能够最终顺利结婚的话,那么他王一鸣一下子就成了大官的上门女婿,这对于他这样的农村孩子,该是多么天翻地覆地变化啊!以后的事情还会起什么变化,简直是无法预料啊!

从于艳丽家里出来后,王一鸣心潮澎湃,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样好,工作解决了,恋爱也要解决了,如果于艳丽的妹妹长得像她本人一样,那样漂亮,自己也是没有什么挑剔的了,况且人家的家庭,又是那么好。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于艳丽的妹妹,会不会看得上自己,人家是**,公主脾气,和自己这个农村子弟,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他心里忐忑不安的地方。这一个星期,他是在万分不安的等待中度过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办文也出了几次差错,挨了几个老秘书的一阵批评。

对这个,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刚来,是个新人,什么都不熟悉,需要向老同志们请教。办错了事情,挨别人批评几句,没有什么。自己又是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孩子,在这个大机关里混,没有任何人为你撑腰说话,自然你就没有牛气的资本。什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有时候何处长安排他,到权副秘书长办公室里送材料,有时候一天下来,进进出出几趟,也没见权副秘书长站起来,和他正儿八经地点个头。上厕所时偶然碰上权副秘书长,他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要下雨的阴天。王一鸣向他点头,他有时候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鼻子里都不会哼上一声。

其他的副秘书长和办公厅的副主任,王一鸣算了算,有七个,有的只是在开会时见过面,有的走到走廊里或者院子里,碰上了,王一鸣露出笑脸,准备提前向领导打招呼,但双肩擦过的时候,王一鸣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正看他一眼。自己的表情,都是浪费的。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你是谁。

省委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乔远方,根本就不在这座楼里办公,他和各个省委常委,在后院还有一栋专门的三层楼,那里戒备森严,是不准随便出入的。像王一鸣这样的普通秘书,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入那样重要的办公场合。就是送文件,也轮不到他。

省委办公厅的秘书二处,是专门为各个领导服务的秘书集中的地方,他们才是有资格随时出入常委楼的。这些领导秘书,是整个办公厅秘书们中的最高等级。他们在领导身边服务,一个一个,器宇轩昂。偶尔到这边办公厅的楼上办事情,王一鸣看他们,穿着打扮,都是料子很好的中山服、夹克衫,是当时最新、最时髦的款式。手中的公文包,都是皮质很好的,一看就是高档货,名牌,一般人用不起的。他们的皮鞋,也是擦得黑又亮,走起路来,个个挺直着腰杆,非常有气质。

那些处长们见了这些领导秘书,立即矮了半截,一个一个,堆满着笑脸,嘴里说着恭维的话,拍着肩膀,“兄弟,兄弟”地叫着,有的还隔三差五地,约这些秘书们吃吃饭,打打牌,通融通融感情,目的是通过秘书和领导拉近关系,让秘书向领导吹吹风,等有了提拔升职的机会,会想得到他。

那些副秘书长、办公厅副主任、巡视员什么的,见了这些领导秘书,架子也不摆了,一个一个,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小张,小王,小李”这样的称呼,他们也不敢叫了,见了面,总是讨好地叫“张秘,王秘,李秘”。似乎这些年龄比他们小许多的人,成了他们的朋友、哥们儿。那个亲热的劲,让王一鸣这些普通秘书,感到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当然,大家只是眼里看到,心里明白,在行动上并不能表现出什么不满,大家都明白,在这个集体里,谁的官大,谁就有分量。你是小人物,就要接受现实。心里就是再委屈,再不满,也不能在脸上有丝毫的表示,还要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工作、生活,不能把不良情绪带到工作中,要不然就会有领导找你谈话,你就会被认定为是有不良情绪的人,不适合在这样的部门工作。最终你就会被淘汰出局,调出这个关键的单位,另换一份无关痛痒的工作。

王一鸣是个细心的人,他有非同一般的悟性,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他已经把里面的潜规则,研究得大致清楚了。他的思想有了相当充分的准备,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做事,该如何和同事们处理人际关系,他都拿捏得很有分寸。

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的下午,于艳丽来了电话,说要王一鸣晚上到他们家里吃晚饭。虽然是上下楼,通过电话联系,还是隐秘些,比直接到办公室说话方便。在机关里,人多嘴杂,还是隐秘些好。

王一鸣一接听电话,就明白了,知道今天晚上可能要和于艳丽的妹妹见面。他准时下了班,向何处长打了招呼,确定没有什么事情了,就离开了办公楼,到了门口的百货商店,又买了些东西。主要是一些水果、饼干之类的。现在王一鸣有了工资收入,虽然不高,每月四十多块钱,在当时,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了。自己生活,也已经没有问题。每个月还可以向老家的父母,寄上十块八块钱,贴补家用,供两个妹妹读书上学。

回到宿舍,他又拿出自己最好的衣服,这个时候是10月份的天气,秋高气爽,温度不冷也不热。白天是十七八度,晚上是十三四度,穿上件夹克衫,就可以了。

王一鸣穿上自己新买的白衬衫,外套一件新买的灰色的夹克衫,配上自己的深蓝色裤子,把一双刚穿了一个多月的上海皮鞋,擦得亮闪闪的。穿上这身行头,来回在屋子里走了两遍,在桌子上的镜子里,他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当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闹钟,快七点钟了,这个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几分钟过后,他就到了于艳丽的家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于艳丽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腰里还系着件白色的围裙,看起来正在做饭。见是王一鸣到了,忙热情地把王一鸣往里面让。她儿子孙小龙看王一鸣手里提着个袋子,知道自己又有好吃的了,二话不说,马上跑过来,夺过袋子,蹒跚着跑到沙发上,掏出里面的饼干,一把撕开,放了一块就到自己的嘴里。

于艳丽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假装生气地说:“你这个淘气的孩子,没见过饼干啊!快叫叔叔,谢谢叔叔。”

孙小龙嘴里嚼着东西,呜呜啦啦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眼睛却直盯着电视机,看着里面的少儿节目,不再搭理任何人。

王一鸣向屋子里看了看,发现孙广明没在家,就问了一句:“孙哥不在啊?”

于艳丽说:“他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没事,我妹妹来了,我们四个吃,一样。”说着冲着厨房里喊了一声,“艳梅,你出来一下,王一鸣来了,见一见,认识认识。”

话音没落,王一鸣就看到,一个个子高高、身材苗条的姑娘走了出来,她大大的眼睛,瓜子脸,皮肤比于艳丽还白皙,头发随便地在脑后绾了一条马尾巴辫子,这是那个时候流行的发型。穿一套蓝色的套装,翻领,里面衬着带碎花的白衬衣,棕色的皮鞋,走路挺胸抬头,很有精神。王一鸣觉得,这个女孩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于艳丽指着王一鸣,对自己的妹妹说:“艳梅,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王一鸣,我们办公厅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你们清江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不知道你们在学校里见过没见过?”

王一鸣郑重地看了一眼于艳梅,对于艳丽说:“没见过,学校那么大,几千人,男生女生,又不在一个楼上,学校食堂,又有好几个,不容易认识。”

于艳梅也认真看了王一鸣一眼,摇头说:“没见过。”

于艳丽忙招呼着双方坐下来,说:“好了,今天你们就算是认识了,有时间常联系。”说完就站了起来,说,“你们随便聊,我去准备饭,我们马上就开饭。”

王一鸣陪于艳梅坐下来,两个人第一次接触,双方都有些拘谨,小龙还在看电视,三岁的小孩子,他还不懂什么事情。边看电视,嘴里边吃着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王一鸣干咳了一声,就没事找话说:“学校的校报你看过吗?我在学校时,做过副主编的,那是业余时间兼职,曾写过些文章的。”

于艳梅说:“看过,我们宿舍有一份,我想起来了,我在上面是看到过你的名字,写的具体是什么东西,我想不起来了,是散文吧?”

王一鸣说:“是,大部分是散文,我曾经写过一篇《?家乡的河?》的散文,先在校报上发表的,后来省报也用了,还给我付了25元的稿费呢!”

于艳梅说:“啊,那真是不错啦!我有点印象了,你的那篇散文,我是看到过。你们中文系的,都挺能写的,好多人都在报上发表过文章了。”

王一鸣说:“我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不会写哪成!你们经济系的也不错啊,学生会主席魏正东你认识吧,我们一届的,也是我们河川县的,我们算是老乡吧。”

“认识,听说毕业后分到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了。我听过他讲话,挺有**的。听说他读了不少的书,马列原著都能背了,都叫他‘老夫子’。在学校好多人都佩服他,说他学问大,在全国的学术期刊上都发表文章了。”于艳梅说。

“他是挺有水平的,就是思想激进些,学校有些领导看不惯他,才把他分得很差。按他的成绩,可以进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现在也挺好的,可以安心读书,作研究,挺适合他的。”王一鸣随声附和着。

两个人毕竟是一个学校的,虽然王一鸣比于艳梅高两届,但学校的事情,还是容易找到共同的话题的。

魏正东是王一鸣的老乡,两个人都在河川县高中读书,王一鸣是文科班的尖子,而魏正东是理科班的尖子,到了参加高考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经验,不敢报那些省外的名校,怕录取不上还要复读。于是不约而同地报了清江大学。暑假回家的时候,所有河川县的学生,都喜欢一起乘火车,大家互相照应着,一起买票,挤火车,爬窗户。那个时候,交通非常不发达,汽车少,票价还贵。火车票,用学生证半价就可以买到。从省城到河川县城,坐那种绿皮的火车,也就是慢车,300公里的路,需要六个多小时。有人做伴,大家就有说有笑的,也不寂寞了。这样,王一鸣就和魏正东渐渐熟悉了起来。在学校时,魏正东也经常写文章,不过他的文章,理论文章多些,有的观点还相当尖锐,在校报上发不出来。他就把自己的文章投出去,结果在许多大型学术期刊上却发表出来了,一时间成了学校的轰动新闻。

大学毕业后,有的学校领导看他是个搞研究的材料,就想让他留校。但他不愿意教书,所以选择了去研究所上班,自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看书。王一鸣曾经到研究所找过他,两个人还吃了一顿饭。听他的话味,魏正东对他的工作还是不满意,现在恋爱也不谈,正在准备复习考研究生。

王一鸣却不一样,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虽然做的是最不起眼的秘书,但在省委大院子里,身份特殊,出去了人家一听你在省委混,立即对你高看一眼。社会地位明显不一样。

现在于艳丽愿意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自己做女朋友,不就是冲着自己的这个身份。如果自己像魏正东一样,是个普通的研究人员,估计对方就要重新考虑了。

王一鸣和于艳梅随便地聊着,双方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放松,渐渐发现,两个人确实有不少的共同语言。等于艳丽准备好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于艳丽看妹妹和王一鸣聊得挺投机,估计有戏,也很高兴,特意拿出一瓶红酒,打开让王一鸣喝,她和于艳梅,一人也倒了一杯。

王一鸣第一次喝这样档次的红酒,他原来在家里喝的,都是块把钱一瓶的葡萄酒,逢年过节,农村人才拿出一瓶招待客人。那酒黏黏的,甜得很。

现在这种红酒,放在高脚杯里,像玫瑰花的颜色,非常好看,喝在嘴里不甜,相反倒有一股天然的葡萄味。这样的酒王一鸣在百货商店里看到过,价格吓人,一瓶要十几块钱,有的要几十块钱,不是王一鸣这样的人可以消费起的。

王一鸣在于艳丽的劝说下,连喝了几杯,渐渐感到浑身发热,就不敢喝了。吃了不少的菜,都是一些相当家常的菜。看起来于艳丽手艺不错,炒的菜比机关的大食堂好吃多了。酒足饭饱后,于艳梅帮助姐姐收拾了桌子,还要帮助姐姐洗碗。

于艳丽说:“今天不用了,我自己收拾,你去陪着小王到下面院子里走走,等有时间了,你自己就可以来了,要加强联系。”

王一鸣看于艳丽这么善解人意,是真心想促成自己和她妹妹的事情,于是只好接受于艳丽的建议,到下面院子里的大树下走了走。

运动了半个小时,王一鸣想上洗手间了,就说:“到我宿舍里看看吧,你也认认门,等下周六,你还过来找我,我带你看电影去。”

于艳梅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就跟着王一鸣爬上楼梯,上了三楼的宿舍。王一鸣把门打开,从保温瓶里为于艳梅倒了杯水,自己赶忙去了楼梯尽头的卫生间,痛快地放松了一下。刚才在于艳丽家,他一直憋着,不好意思上厕所。

王一鸣又不好意思地问了于艳梅,要不要上卫生间。于艳梅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王一鸣,还挺善解人意的,够细心。王一鸣又带着于艳梅,去了女士的卫生间。

这样**的事情都可以沟通了,一个晚上下来,王一鸣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子,已经非常熟悉了。晚上十点,于艳梅该回家了,王一鸣陪她,先去了于艳丽家,敲开门打了招呼。于艳丽安排王一鸣,把于艳梅送到家。夜里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于艳梅是骑自行车来的,王一鸣刚上班,还买不起自行车,于艳丽只好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借给王一鸣,让他骑着送自己的妹妹。

两个人趁着夜色,顺着马路走了十几分钟,就拐进了省政府大院的家属区。这个地方王一鸣以前也没有来过。只见在一栋三层楼房前,于艳梅下了车,对王一鸣说:“到了,一鸣,谢谢你了!你请回吧,有时间再邀请你到家里玩,现在天太晚了,不方便。”

王一鸣也觉得,今晚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于是就掉转头,看着于艳梅敲开门,进了院子,冲自己摆了摆手,自己就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回了。

走在路上,他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艳梅的父亲,不用问就是那位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于开山了。要不然他们家也不可能住在这省政府大院里,况且能够住上这样的小楼的,都是副省级的领导干部。省长助理,应该算可以享受副省长的待遇了吧。这个于艳梅,大小姐,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不错的,自己要抓紧时间,表现表现,争取最后的胜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到星期六的下午,不出意外,于艳梅就会来省委大院看自己的姐姐,也顺便着找王一鸣。两个人看看电影,逛逛街,有时候还到机关食堂里吃饭。在院子里散步,更是常有的,有时候还带着于艳丽的儿子小龙。

没有多长时间,办公厅秘书处的同事们,就知道小伙子王一鸣开始谈恋爱了。并且对象不是别人,就是于开山的三女儿,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那个时候,社会刚刚开放不久,但大学生谈恋爱,也已经不稀罕。公园里,大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时髦青年,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手中提着收录机,招摇过市。

知道了王一鸣女朋友的身份,办公厅里那些熟悉不熟悉的同事们,再看王一鸣,和以前的眼光就有点不一样。特别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何处长,隔三差五,也不找自己的茬子了,时不时地还会在处里星期一的全体会议上,表扬王一鸣几句。说王一鸣虽然是位新同志,但进步很快,办文规范,材料写得也好,几次受到秘书长的表扬。

他说的秘书长,王一鸣觉得,还是权副秘书长。原来他都不看自己一眼,现在进了他的办公室送材料,都会特意站起来,和王一鸣握握手,说两句客气话。估计是有一次,王一鸣带着于艳梅,和于艳丽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散步时,碰到了陪老婆散步的权副秘书长。他瞪着高度的近视镜,惊讶地打量了一下王一鸣和他身边的漂亮姑娘。

于艳丽忙介绍说:“这是我妹妹,秘书长。”

于艳梅忙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权副秘书长忙脸上带着笑容,说:“好,好,你爸爸还好吧?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你别看就这两个大院子,中间就隔着几条马路,但不开会,却很少有机会见得到。”

于艳丽忙接过话说:“我爸也经常提起你,说起你们当年一起在市政府工作的时候,他很怀念那个时代。我爸说了,等有时间,就邀请你去家里坐坐,吃顿饭。”

“好,好,我一定去,一定去。”权副秘书长下意识地应付着,回头又夸了于艳丽的儿子小龙几句,“你看这小家伙,长得多好,像他爸爸一样帅,长大了还是一位帅哥!”

权副秘书长的老婆站在一边,也随声附和着,说了几句话,才挥手离开。

王一鸣站在旁边,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思忖着他们话里的意思。后来熟悉了,他才知道,原来于艳丽的爸爸于开山,当过省城江城市的市政府秘书长,而权副秘书长,那个时候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两个人当年是同事。而当时的市长,就是现在的省委书记赵长东。

赵长东是清江省老资格的领导人,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听说他出身于一个大资本家的家庭,祖父、父亲都是解放前赫赫有名的大资本家,在上海、北京、香港和内地众多城市,都有自己的产业。他们家虽然是有钱人,但早年就同情**,祖父、父亲都对**的事业,给予了帮助。赵长东年轻的时候,更是倾向于革命,解放前就在上海秘密参加了学生运动,成为学生领袖,是上海地下党在大学生里发展的党员之一。

解放军过江前,他父亲思前想后,还是带着家人去了香港,以后又长期定居加拿大,成为当地的华侨领袖。而留在国内的赵长东,解放后依然跟着自己的介绍人,自己的老师,先在上海,后到北京,从事党的经济工作。

赵长东的入党介绍人黄克贵,更是**建国后经济战线上的领导人之一。曾经出任过国家计委副主任,还做过一届的部长,但“文革”期间,受到了冲击,下放五七干校劳动。

“文革”前,黄克贵就把赵长东推荐到了清江省,出任省计划委员会的副主任。赵长东因为有海外关系,“文革”中也受到了牵连,被下放干校劳动。后来通过了审查,证明他们家庭对革命是有特殊贡献的,他才又官复原职。

“文革”结束,拨乱反正,许多原来被撤职的老干部,又走上了领导岗位。黄克贵这个时候,到了清江省,担任省委书记。作为他的老部下,赵长东也顺理成章,成了江城市的市长。以后又当了市委书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等黄克贵高升到中央后,赵长东就做了省长,一届过后,就成了省委书记。

于艳丽的爸爸于开山,就是赵长东任市长时候的市政府秘书长,所以两人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是多年交往的老部下、老战友。于开山之所以能够出任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背后的原因,在整个清江省的政界,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些情况,随着王一鸣对整个官场上的熟悉,和于家姐妹交往的加深,再加上自己的信息搜集工作也做得不错,他逐渐掌握了个一清二楚。

经过几个月的交往,王一鸣和于艳梅的关系,已经迅速升温。虽然还没有见过双方的父母,但两个人的亲密关系,已经达到了热恋的程度。王一鸣的那间小屋,也成了他们两人每星期一次幽会的爱巢。

两人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正是**强烈的时候,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双方在心里都已经完全接纳了对方。当时的社会风气,也已经开始开化,男女青年,也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保守、僵化,对于和自己亲爱的人,发生婚前的性关系,并不反对。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两个人正在屋子里卿卿我我,突然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风大雨也大,刮得院子里的大树,都倒下了不少。到晚上十点钟了,外面的雨还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王一鸣就劝于艳梅说:“今天你就住我这吧,雨这么大,没办法回的。就是冒雨回,这样的天气,到家里也被雨淋湿了,说不定会淋出病来的。”

于艳梅推开门,站在门口,向外面望了一眼,看到确实没办法出门,只好同意了王一鸣的提议。夜里两个人躺在**,先是谁也不脱衣服,抱在了一起。后来觉得非常别扭,于是王一鸣就先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就帮于艳梅脱。

于艳梅一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王一鸣的死缠烂打,最后也只好妥协,脱得只剩下一个乳罩和三角裤。两个人在此之前,动情的时候都是穿着衣服,隔着衣服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情,亲亲嘴,摸摸对方敏感的地方,都是适可而止,尤其是于艳梅,还坚守着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但今天在**,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两个人几乎脱光了衣服躺在了一起,这样的深夜,孤男寡女,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是谁也经受不了性的**的。最后王一鸣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开始脱于艳梅那最后的两件贴身内衣。于艳梅这个时候,也早已经被王一鸣惹得全身发烫,神志亢奋,不能自已,只好放弃了抵抗,让王一鸣一点一点,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两个青春的身子,在这一夜,疯狂地交织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情感,都在这一夜发泄了出来。王一鸣发现,于艳梅带给自己的,是另一个陌生、好奇的世界,这里有说不出的美好。于艳梅的身子,虽然苗条、纤细,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她的皮肤细腻、光滑,浑身上下,像缎子一样流畅,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艺术品。身子里散发出刚刚发育成熟的女性的气味,这个味道,让王一鸣感到心里非常温馨、放松。23年了,王一鸣感到,这个夜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感幸福的一个夜晚。一个女人美丽的身子属于了他;同时,他也把自己青春矫健的身子,奉献给一个女人。他征服她,她接纳他,他们在一起耕云播雨,享受着这人间至爱。这个味道,是王一鸣和于艳梅以前从来没体会过的,从这个夜晚开始,两人的关系又有了新的改变,两个人都把对方当做是这个世界上最贴心的人,两个人已经决定,在以后的日子里,要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度过美好的一生。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恢复了理智,面对着昨夜的**释放,于艳梅先担心害怕起来,她害怕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自己会怀孕。王一鸣在这个方面老到些,他看过一些书,知道女性有安全期,于艳梅上个星期天刚来过月经,这几天,应该是安全的日子。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大胆,不采取任何措施,肆意胡为。于艳梅听了他的开导,将信将疑,回了学校。后来两个人老实了两个星期,静静地观察了一下,看真的没有怀孕,才放下心来。以后的日子,就学会了采取安全措施,不冒险从事。

于艳丽看自己的妹妹和王一鸣的关系已经确定了下来,也很满意,她回家的时候,也会向自己的父母偶尔透一句。于开山两口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对自己大女儿的眼光,还是非常相信的。对于小伙子的家庭,他们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要求人要好,要老实,有文化,工作稳定,长相要说得过去。他们要求大女儿安排一下,约这位未来的三女婿王一鸣上家里见见面,沟通沟通,看看人品到底如何。他们两口子再最后把把关。

星期六的晚上,按照约定的时间,王一鸣和于艳梅一起,骑上于艳梅的自行车,载着她,于艳梅的手中提着王一鸣买的一个水果花篮,来到家里吃晚饭。

这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整个下午,王一鸣上班时都心神不定,思忖着晚上的这第一次出场。下班的时候,于艳梅已经来了,王一鸣给了她自己房间的钥匙。于艳梅下午没课,提前就骑上自行车,早早地就等在了房间里。王一鸣收拾打扮了一下,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这几个月的工资,他在衣服上的开销不算小,新买了一套毛料的中山服,又买了两件新的白衬衫,可以经常换洗。皮鞋当然还是一双,但他知道爱惜,所以看着还是像新的一样。他穿好衣服,转了个身,让于艳梅看了看。于艳梅说:“可以了,挺精神的。”两个人又商量了买点什么东西送给二老。

贵的买不了,只能买一般的吃的东西,于艳梅说:“我们家什么都不缺,我们就随便地买点水果,提着个果篮,也好看,又不花多少钱。”

敲开门,王一鸣看到一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穿着朴素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冲着于艳梅叫了一声姐。看着王一鸣,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一鸣也冲着她点了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于艳梅忙介绍说:“一鸣,这是表妹秋玲。”又对秋玲说,“这是王一鸣,你以后叫他王哥就行了。”

秋玲忙懂事地叫了声:“王哥。”

于艳梅在前,王一鸣在后,通过不大的院子,就进来堂屋的正厅。王一鸣边走边扫视了一下,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也就是三四十个平方的样子,但放着一盆一盆的花草,有的是盆景,各种颜色的花草都有,显得非常有情调。

推开纱窗门,王一鸣看到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了。于艳丽三口也在。看到王一鸣和于艳梅进来了,里面的人纷纷站了起来。王一鸣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国字脸,皮肤白皙,头顶光光的,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了,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甚至有些锐利,好像能够穿透人体似的,双手叉在腰间,冲着自己微笑着,浑身上下,有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气势。不用问,这位就是于艳梅的父亲,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于开山了。

他身边是一个50岁上下的妇女,微胖,烫发头,打着波浪卷,圆圆的大大的眼睛,精巧的鼻子,白白的皮肤。她个子高高的,和于艳丽姐妹的个子差不多,穿着高跟鞋,显得大方、优雅,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国家干部。

王一鸣刚进来,只好扫视了一圈,冲大家不住地点头。于艳丽忙介绍说:“爸爸,这就是王一鸣。”接着又对王一鸣说,“这是我爸爸,这是妈妈。他们都想见见你。”

王一鸣忙叫了一声:“叔叔好,阿姨好。”

于开山伸出手来,象征性地握了一下王一鸣的手,指了指沙发,说:“坐吧,小王。随便聊聊。”

于艳梅妈妈,又忙着倒茶,拿水果,说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秋玲准备好饭没有,等一会儿我们就开饭。王一鸣在于开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对面是孙广明、于艳丽两口子,小龙这个时候,在和小姨于艳梅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王一鸣还没有开口,就先轻轻地喝了一下茶水,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抬起头,顺便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是一楼的客厅,面积约有二十多个平方的样子,靠墙的一面,摆放着那个年代非常时髦的家具,上面放着彩色电视机和组合音响,从那精巧的造型来看,不用问,这些都是国外进口的品牌,只有在省城里的免税商店里,才可以买得到这些东西。对于一般的家庭,从来没有机会出国的人,靠自己的工资收入,想要拥有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是不现实的。于开山属于高级干部了,每年自然都有出国的机会,家里有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屁股底下,坐的是高级的真皮沙发,这样的东西,王一鸣只是在省委办公厅的会议室里坐过,在普通老百姓家里,也是难以见到的。正中的山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尺幅颇大的山水画。这里的一切,都随时随地地彰显着这个家庭的主人不同一般的身份。

王一鸣还在出神,就听于开山轻声地问他:“小王,到办公厅多长时间了,还适应吧?”

王一鸣看着于开山的眼睛,说:“快四个月了,基本上适应了。”

“听说你是学中文的,那文笔一定很好了。”

“还可以吧,我喜欢写点东西,原来在报纸还发表过,《?清江日报?》上登载过我的文章,在副刊上,是散文。”

“噢,那相当不错了,年轻人,有文学功底,好,好,尤其是干文字工作的,没有文学功底,就没有文采,写出来的文章,就会言之无物。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嘛!我年轻时也从事过秘书工作,后来又做过市政府的秘书长,我看过许多秘书写的文章,但真正有印象的却不多。大多是应景之作,玩的都是八股文、文字游戏,所以好秘书难找啊!能做事,又会写文章,尤其大手笔,更是难得啊!你看**写的文章,文采多好,气魄多大,读着多顺口,带劲。你一定要好好看看,多学习,争取做个好秘书。”

王一鸣说:“我一定牢记您的话,多学习,多思考,提高自己文字水平,还请于叔叔您今后多多指点。”

“你们办公厅的权副秘书长,我们是老同事了,他在我们省,算是大秀才了,省委许多大文章,都出自他的手笔。但依我看,他的功夫,还是欠点火候。最关键的,是缺乏**,缺乏灵气,那样的文章,写得再长,也不会有太多的价值,只能是材料的简单堆砌,你一定要学习他,超越他。只有那样,你才能出人头地。”

王一鸣说:“我记住了,叔叔。我一定好好学习他的优点,争取超过他。”两个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有话题。等于艳梅妈妈把饭张罗好后,大家坐到餐厅里,开始吃饭,还意犹未尽。

亮相第一次王一鸣的获得了于家父母的首肯,于家也开始正式承认他是于家未来的女婿。王一鸣和于艳梅,就大大方方、公开地出双入对,成了别人眼里一对亲密的情侣。

于开山对这个三女婿,从长相到口才都非常满意。王一鸣一米七五的个子,身材不胖不瘦,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身材笔直,就是和城里孩子相比,这自然条件一点也不差。况且小伙子聪明伶俐,悟性很高,工作又好,现在虽然还没有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但两个人的关系,做父亲的也看得出。自己的闺女,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于是他心里就有了栽培栽培王一鸣的意思。和省委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乔远方吃饭的时候,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他就交代乔远方,适当的时候,关照关照自己的大女儿于艳丽和自己未来的女婿王一鸣。乔远方也是清江省老资格的省级干部,和于开山都属于赵书记欣赏的人,一个当着省委大院的大总管,一个管着全省的钱袋子,都是赵老书记最为倚重的人之一,官场上私下里传播的小道消息,都说他们二人是赵老书记的左膀右臂,他们自己也知道,两个人是一个战壕的战友,理所当然地应该相互关照。

对于于艳丽乔秘书长自然认识,但对于王一鸣这个刚刚上班的小伙子,乔秘书长还对不上号。办公厅里上百号人,像王一鸣这样刚上班的,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秘书长这样的大领导。但既然于开山打了招呼,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年底,办公厅新提拔了一批处级干部,王一鸣看到,下发的任职文件里,有于艳丽的,她被提拔为人事处的副处长了。

到了过春节的时候,机关放假,王一鸣提前买了火车票,要求于艳梅和自己一起回老家几天,看看父母,让家里人认识认识。于艳梅反正没事情,学校放了一个月的假,征求了父母的意见后,就和王一鸣一起,坐上火车,回了趟河川县谷口镇王一鸣的老家王家村。

在火车上坐了六个多小时,人挤得要命,人挨着人,连上厕所的可能都没有,空气又脏,把没有受过这样罪的大小姐于艳梅,弄得是一脸疲惫。

王一鸣可怜她受不了,就不住地抱怨说:“这个破铁路,几十年了,还是这个水平,把人挤得都成了沙丁鱼,好在我们年轻,还受得了。要是老年人,简直是没办法活了。”

于艳梅虽然疲惫,但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也非常新鲜,她倒劝王一鸣说:“这没有什么,不经历一次,哪知道普通人是这样生活的呢!我以前回老家,都是坐我爸爸的专车,从小到大,最差的也是辆北京吉普吧!坐这样的火车,还是第一次,挺好的。我受得了。”

王一鸣心里想,我的大小姐,你就是受不了,也得咬牙坚持啊,现在到了中途,又不能下去了。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到了县城,下了火车,最当紧的事情就是找厕所。在火车上,虽然做好了精神准备,在上火车前几个小时,王一鸣就提醒过于艳梅,不要喝水,吃东西,忍着,肚子里最好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空着腹,比肚子里都是东西要方便得多。要不然万一不该来的来了,到时候要放松,却上不了厕所,因为里面也可能都是人,你根本就挤不动。到时候就非常难看了。

于艳梅听从了他的建议,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但一下火车,就不行了,说自己憋不住了,要当紧找厕所。

王一鸣连忙带她去找厕所,哪知道这个时候人群蜂拥而至,许多人和他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厕所门口也是拥挤得像是火车站的售票大厅似的,王一鸣看等下去根本是没希望了,就动员于艳梅,拉下大小姐的面子,硬挤过去,只要到了厕所里,找到或找不到蹲位,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了,这个时候,顾不得脸面了。

于艳梅点了点头,让王一鸣看着东西,自己就不顾一切地向里面挤去,很快就从王一鸣的视线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于艳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王一鸣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就问她:“里面怎么样?有地方吗?”

于艳梅撇了撇嘴说:“哪里会有!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谁也顾不得脸面了。唉,出门真难!这个罪受的,简直超过了我的想象。今后没什么事情,我是不回来了,你要回来自己回,我是再不能受这个洋罪了。真难受,憋得肚子痛。”

王一鸣怜惜她,就说:“好,好,今后没什么事情,我也不回来了,等交通条件好了再考虑吧。”

于艳梅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最关键的是你要当官,当大官,好歹有一辆北京吉普,那就好了,我们回家,也风光风光!”

王一鸣苦笑了一下,说:“我一个小秘书,现在还没有转正,连个正式的级别还没有,想要一辆吉普车,基本上是白日做梦了吧!”

于艳梅说:“快了,等你转了正,有大姐在那照应着,怎么着也给你解决个副科级,两三年提一级,过个五六年,你也是处长了。到时候回到县里,让他们派个车接接送送,他们还巴不得呢!”

王一鸣知道,要是哪一天自己真成了省委办公厅的处长了,想回老家,提前向县里的父母官打个招呼,他们就是再忙,也会派辆专车,接自己回家的。当然,那样做也有风险,就是万一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说自己摆臭架子,搞不正之风。要是被级别更大的领导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影响自己的前途。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在机关里,哪一个方面,你都要小心谨慎,马虎不得。哪怕是小小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葬送你的前途。

路边有一辆辆的人力三轮车,推三轮车的,都是城郊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一年到头,靠出卖自己的体力找口饭吃。王一鸣看到一个戴着火车头棉帽子的大哥,年纪约莫有四十多岁,嘴里哈着白白的雾气,身上穿的是旧旧的棉袄、棉裤,有的地方都磨出了破洞,上面打了一块块大大的补丁,看到王一鸣和于艳梅提几个包,一看就是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连忙把自己的三轮车推上来,招呼着王一鸣坐他的车子。

王一鸣问:“到县里的青年浴池多少钱?”

那中年汉子说:“你们两个人,四五个包,给三块算了。”

王一鸣说:“这么贵啊?平常里不是一块钱吗?你怎么这么贵,不坐不坐了。”

“老板,照顾一下吧,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都涨价了,不信你问问去,都是这个价。”

“不坐了,不坐了,我们自己走着去。县城就这么大,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说着王一鸣做出要走的样子。

那中年男子没办法,只好妥协,说:“好,好,你给两块钱吧,两块我把你们送到地方。”

王一鸣说:“最多给你一块五,你要拉就拉,不拉我们另找人。”

那中年男人看王一鸣这么会搞价钱,听口音也是本地人,估计再磨蹭下去,也赚不到什么便宜了,就只好妥协,说:“好,好,走吧,走吧,算我照顾你们一次。”说着下了车,从王一鸣手中夺过行李包,放到了自己的三轮车上。

于艳梅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王一鸣和推三轮车的男人搞价钱,这一切对于她都是新奇的,她实在不知道,别人的生活状态是这个样子的,搞价钱也会有这么多的技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要是不明白,到了这里,你就会寸步难行,或者成了别人眼里的傻瓜,白白挨宰。她也佩服起自己的男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游刃有余,和各个方面的人打交道,都没见他发憷过。这也是一种能力,一种适应环境的能力。

到了青年浴池,在总台存好行李,王一鸣买了两张票,递给于艳梅一张,说:“好好洗洗澡,回家就没有机会了。家里条件差,最近的浴室,也在镇子上,离家有十几里,条件也比县城里差多了。我们好好洗个澡,然后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再到汽车站坐车,等天黑前回到家里,就算不错了。”

两个人洗了澡,又吃了饭,坐上汽车站的破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到了镇子上,等下了车,就看到弟弟二虎,妹妹三妮、四凤,一人推了一辆自行车,都站在汽车站,抻着脖子往车上看。

弟弟放假前,到大院里看哥哥。王一鸣告诉他,腊月三十,单位才放假。像他这样要回老家过年的,向领导打招呼,可以提前走一天,腊月二十九才可以出发。等到家里的镇子上,恐怕天都要快黑了。他安排二虎,回家告诉爹和娘,于艳梅也要和自己一起回去,让爹娘提前准备准备,把家里打扫干净。

二虎说:“哥,没问题,我先回去十几天,等你和嫂子回来了,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腊月二十九,我下午就带着三妮,到车站早早等着。不见你回来,我就不回家。一定啊一定!”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话,写信到乡里,也不知道邮递员几天送一次,还是口头约定方便。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从县城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二虎和三妮、四凤一看汽车进了站,就不住地透过车窗往上看,找自己的哥哥。

等王一鸣和于艳梅一前一后,提着行李,走下了车子,弟弟、妹妹忙迎上来,二虎接过王一鸣手中的大包,红着脸看了于艳梅一眼,叫了声:“嫂子。”

三妮和四凤一左一右,接过于艳梅手中的东西,两个人抱着于艳梅的胳膊,相拥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嫂子,你长得真好看。爹娘见了你,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于艳梅虽然没有和王一鸣正式结婚,但两人已经有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听着男人的弟弟妹妹叫自己嫂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相反,还觉得挺有意思。

王一鸣边走边说:“你们等久了吧!”说着用手轻轻捏了捏自己妹妹四凤的脸,说,“你的脸怎么又冻了?不注意保护好,皴了,不好看了。”

四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学校早上跑步,风刮脸,冻住了呗!”

于艳梅用手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围巾,说:“等回了家,戴上嫂子给你新买的围巾,羊毛的,就暖和了。”

在回来之前,提前十几天,于艳梅就开始准备东西了。她知道王一鸣工资不高,还没有多少钱,家里人又多,还需要他时不时地接济一些。自己家里条件好,虽然于艳梅还没有工资收入,但女孩子饭量小,她又经常在家里吃饭,学校发每月二十多块的补贴钱,她都用不完。父母平时又给零花钱,逢年过节,她还有红包。这样,她的手里就有不少的私房钱。这一次回家,她就全部拿出来了,去了一趟又一趟的百货商店,给每个人都选了礼物。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买了几大包东西。

三辆自行车,只有一辆是王一鸣他们家的,其余的都是从村子里借来的。王一鸣和于艳梅骑一辆,三妮和四凤骑一辆。有些小的东西,四凤手里提着。那两个大包,都让二虎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后座的两边,二虎自己驮着。

顺着乡间的土路,三辆车子又经过半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家里。等到了村口的小桥上,爹娘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好久了。旁边还有许多人,都知道王一鸣要带着女朋友回来,都想见识见识新媳妇长得什么样子,左邻右舍,看到远处的自行车,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热闹。

王一鸣刹住车闸,让于艳梅跳下车。于艳梅坐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乡间的土路,高低不平,颠簸得屁股生疼,腿早就麻了,跳下车来,一下子适应不了,走不了路,一瘸一拐的。

王一鸣的娘连忙走上来,一把搀扶着自己的儿媳妇,说:“我的娃,这一路可让你受了不少的罪吧!你是城里人,金贵着呢!没受过咱们庄稼人的苦,快活动活动,腿一定酸麻了,等到家了躺躺,休息休息就好了。”

王一鸣忙对于艳梅说:“这是咱娘,这是咱爹。”

于艳梅忙爽快地叫了一声:“娘,爹。”

王一鸣的爹王春福,嘴里叼着个长长的烟袋,脸上的老皮,笑成了一脸核桃,揣着手,腰里面拴了一条粗大的带子,把上身的大棉袄,紧紧地捆着。下面是一条大棉裤,因为常常蹲坐在地下,有的地方卷曲成了蚂蟥的形状。脚上是一双大棉鞋,上面沾满了草屑,是一个典型的乡下农民打扮。

听说儿子要回来过年了,又带着没过门的儿媳妇,老汉心里,那是高兴得没法说。走到哪里,只要有人问他,他都是笑呵呵的,把儿子、儿媳妇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别人。自从二儿子二虎从省城里放假回家,把王一鸣要回来过年的确切消息带给他,他老早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这几年,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人干活,再不是大锅饭了,大家都肯下功夫了。他们家里,分得了十几亩的田地,种的小麦,一季可以打上五六千斤,除去上交的公粮,还有三千多斤。秋季还有玉米、芝麻、黄豆、红薯的收成,风调雨顺的时候,家里什么粮食都有,可以天天吃白面。家里又养了猪、牛、羊,到了年关,杀了一头猪,除了卖给别人的,光是留下的猪杂、猪头肉,就有几十斤。当然,为了迎接孩子回来,还留下一条猪后腿,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今年这个年,是老汉长这么大,最感到高兴的。

王一鸣看到父亲,忙跳下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了早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这是那个时候比较时髦的牌子),掏出一支,递给父亲,说:“爹,换这个,这个好抽。”说完递给爹爹一支,然后依次向旁边的男人们分发下去,见到一个,根据他们的辈分,称呼他们“大哥、叔叔、大伯、爷爷”。见了女的,也不忘称呼她们“大嫂、婶子、大娘、奶奶”。这是礼仪,在外面工作的人,一旦回到村子里,要更加懂得人情世故。见了年长的,要懂得主动打招呼,要不然他们会在背后骂你,说你刚出了三天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不能说普通话,要说家乡话。邻村的一个当兵的,刚出去一年,回到村子里和乡亲们说话,讲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就被乡亲们笑话了好几年。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家里。半年没在家,王一鸣看到家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新盖了两间偏房,墙壁还是用白灰粉刷的,白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年画,还挂着一些明星的挂历。地上还铺了红砖,地面上一干二净,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木床,上面是新做的被褥,新买的床单,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为王一鸣和于艳梅准备的。

堂屋虽然还是那四间瓦房,屋子里的墙壁上,到处贴满了报纸,一看就是新糊上的,房顶上显然也已经清扫过了,那些平常里悬挂着的脏东西,也不再晃晃悠悠的,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了。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显然这些都是弟弟妹妹们的杰作,为了迎接哥嫂的到来,他们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到了家里,还没顾得上吃饭,于艳梅就打开了旅行包,一件一件,分发她为大家准备的礼物。两个妹妹,一人得到了一条羊毛围巾,长长的,大红的颜色,蓬蓬松松,厚重得很,一看就是上等的好东西,在县城里都买不到的,只有城里人,才能有这样稀罕的东西。把三妮和四凤两个姑娘,兴奋得不得了。

爹得到了一件军用毛衣,娘得到了一件对襟的羊毛衫,给弟弟二虎,于艳梅买了一双翻毛的牛皮棉鞋。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农村人非常金贵的东西,一般的老百姓,是买不起,也舍不得穿这样的东西的。此外还有大包小包的食品、省城里的糖果什么的,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气氛立即烘托了出来。

王一鸣看着于艳梅,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一个一个,都兼顾到了,老的小的,大家都满意,不禁佩服起自己女人的聪明和细心。

晚上父亲烧火,母亲做饭,一家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说着话,笑呵呵的,真是感到其乐融融。

晚上休息时,母亲征求王一鸣的意见,是让于艳梅自己睡还是儿子、媳妇睡在一起。老太太不知道,城里人开放,没结婚照样男男女女,可以住在一起的。

王一鸣说,你不用管了,在城市里,我们早就住在一起了,等她一毕业,我们就打结婚证,这没什么。

老太太看儿子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

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大年初七,王一鸣早早就起来了,吃过母亲做的饭,收拾了行李,还是二虎和三妮、四凤送他们去车站。在家里时,母亲特意把王一鸣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对这闺女,品性、气质我没话说,但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太瘦,你看她那腰,那么细,一把都可以掐过来。儿子,她这个样子,今后生孩子,能行吗?咱们庄稼人,我还是喜欢胖一点的,大块头,看着也气派。你看你堂嫂,个子又高,块头又大,站着比男人都显块头。”

王一鸣笑了笑说:“娘,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审美观点不一样,就我大嫂那块头,到了城市里,想找对象都难!谁敢要啊,一百八十多斤,站在那里,像一堵墙。在农村干庄稼活是有劲,但城市里,又不需要干庄稼活。要那么大的块头干什么!艳梅腰是瘦,但身上的肉结实,屁股并不小,生孩子肯定没问题。她们家里的人,就那样,她姐原来也是这样,但现在,生了孩子也胖起来了,体重有一百二十多斤了,在城市里,已经相当胖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的。”

母亲听了王一鸣的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这次回家,算是于艳梅在王家的正式露面,再次确定了双方的关系。

第二年夏天,等王一鸣工作了一年之后,在于艳丽的运作下,一转正,他就得到了副主任科员的职务。这个职务,虽然在省委办公厅,是不显眼的,王一鸣知道,要是在县城里,许多人奋斗一生,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位子。

在县城里读书时,王一鸣看到,那些在县城里非常风光的人物,像县高中的校长、县百货公司的经理、县化肥厂的厂长、食品公司的经理,这些炙手可热的位子,不过也就是股长、副科长的角色,正科长的级别,在县城已经是大人物了。副县级的位子,更是凤毛麟角,就是那有数的十几个人。而自己一毕业,刚刚工作一年,就得到了副科级的位子,这应该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了。

级别有了,工资也提高了十几块,现在每个月,王一鸣就有五十几块钱的收入了,比县城里工作好多年的老师还高几块钱。因为家里的情况也好多了,不用他每月从自己的工资中节省出十几块寄往乡下了。弟弟二虎虽然也在省城里,因为读的是师范,补贴就很高,不仅吃饭不用花什么钱,就连平常里的日常用品,也是自己从伙食费里节省的钱,王一鸣一年下来,也就是为弟弟买双球鞋,或者买几件好一点的衣服,算是尽了哥哥的情义。

二虎是个懂事、憨厚的孩子,对哥哥从小就非常崇拜,又非常知道心疼父母,孝顺长辈,家里的情况,他非常体谅。所以他报考大学的时候,预先就向学校的老师打听过了,哪里补贴高,上大学不用花钱。本来,凭他的成绩,也是可以到外地读个好一点的学校,但为了节约路费,他还是选择读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王一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以前挺对不住自己的弟弟的,就花了几十块钱,为弟弟买了一套运动服,送到了弟弟的学校。

二虎看到哥哥为自己买了这么贵的衣服,就说:“哥,这衣服穿着是好看,就是价钱太贵了,那是人家城里人穿的,我们家条件差,三妮和四凤还都在上学,家里开支大,我们不能和人家攀比吃什么穿什么了,你今后和嫂子也不要再为我买什么新衣服了,你把那不穿的衣服给我穿就行了。我不计较。你虽然上班了,但谈恋爱,还要应酬,必要的花费是少不了的,在大机关里混,我们农村人,穿得太寒碜,也会让人看不起的。你都上班一年多了,还没有一辆新自行车骑,你就攒些钱,给自己先买一辆自行车吧!手表也得有,你看那些参加工作的,谁手腕子上没有块手表啊,这你也得有,没有怕别人看不起。”

王一鸣想想,弟弟讲的确实也有道理,于是也就想方设法地攒了些钱,一年下来,他就为自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星期天和于艳梅,经常骑着自行车,逛街或者上公园。

第二年,于艳梅也参加了工作,被分配到省财经学校当老师,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很快日子就好过多了。半年下来,他就又攒够了钱,为自己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明晃晃的,戴在手上,时不时地抬起手,看看时间,显得格外地带劲。

弟弟二虎也大学毕业了,根据分配方案,他们这批学生,都是哪里来哪里去。二虎先是被分回了老家的地级市里,但出于照顾家庭的需要,也为了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助父母干干农活,二虎主动提出分回县城里。按他的成绩,他被分配到县城的城关镇中学,教初中的语文,对这个工作,他也很满意。县城离乡下的老家,也就是二十多公里,骑上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星期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帮父母照顾农田。学校里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他还可以时不时地到县高中,看一下正在读高中的四凤。

三妮去年参加了高考,却非常不顺利。她学的是文科,但成绩出来后,离分数线还差八十多分。父母本想让她到学校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试一试。但三妮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一背书就脑子疼,对复读一点信心也没有。别到最后,钱也花了,庄稼活也耽误了,一头也没有得到。家里的地多,活重,两个哥哥又都不在家,干脆自己辍学,帮助父母做农活,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等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王一鸣看到妹妹三妮,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十**岁的大姑娘,腰也变粗了,身子也强壮了,胳臂也粗得像个男人了,走起路来,嗵嗵地踏着地,像是能把地面跺出一个窟窿。原来细皮嫩肉的学生妹,现在已经有点农家妇女的味道了。

王一鸣知道,这都是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的结果。那个时候,农村实行了五六年的分田大包干,大集体时代的农业机械化,已经**然无存了。一家一家的田地,都成了皮带。因为农村的土地一块一块的情况不一样,有的地势高,有的地势低;有的土壤肥沃,有的贫瘠;有的利于灌溉,有的利于排涝。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颇费周折。精明的庄稼人不愿意自己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都是平均分配,各家各户,都是旱地也有,水田也有,一户户,都是一条条的,像是长长的皮带。这样的土地模块,根本就没办法进行机械化的耕作,所以几乎一夜之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中国农民又回归到几乎刀耕火种的年代,重复着古老的耕作模式。

原来在生产队大集体的时代,每到耕田犁地的时候,公社里的东方红大型手扶拖拉机,一辆一辆,就会出现在那一望无际的田地上,烟筒里突突地冒着黑烟,机器声轰鸣着,像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大力士,一趟下来,就把土地掀了个底朝天。

原来的大宝贝,突然成了谁也不待见的东西,停在了仓库里,先是腐蚀、生锈,然后是年久失修,谁也不再用心看护,一天一天,就被那些贪小便宜的人,拆去卖了废铁。

农村几十年建设的农田水利设施,那些水泥干渠、排水沟,也被那些爱贪便宜的乡民,为了扩大自己承包地的面积,多种一行或者两行庄稼,人为地破坏掉了,整个农村,成了一个个家庭单打独斗的生产单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民干活的积极性是无可置疑地提高了,但农村劳动的艰巨性、繁重性,却把二十世纪的中国农民,推回到遥远的过去,他们要完全依靠人力,从自然手里讨食吃。

中国农民,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为了自己的那一口粮食,没日没夜地在田地里挣扎着,他们虽然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却和刀耕火种的时代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样地都要掏力流汗,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黄土地上耕耘。这样的劳动,天长日久,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不费力气地改变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一个苗条纤细的农村姑娘,经过年把的体力劳动,就变得饭量惊人,腰围会陡然增加许多,变得肩宽背厚,甚至会虎背熊腰,从后面看,完全和男人没有多少区别。

看着妹妹三妮短短一年的改变,从一个皮肤白皙、身段苗条的学生妹,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王一鸣感慨万千。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说苏联三十年代搞大清洗的时候,那些出身高贵、长相娇媚的女孩子,受到了有组织的迫害,为了把她们改造成为像普通劳动者一样的社会主义建设者,有关部门就组织这些美丽的姑娘们,到了伐木场,当扛木头的工人。几年下来,这些当初从事音乐、舞蹈等艺术工作的,身段苗条、气质优雅的高贵女性,在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下,一个一个,变成了膀大腰圆相扑运动员般的身材。她们力气巨大,饭量惊人,一个人可以扛起一根圆木,和体力好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让那些当初曾经见过她们美丽的身段、为之神魂颠倒的男人们,一个一个大倒胃口,顿时没有了任何非分之想。

这说明繁重的体力劳动,超过人体负荷的劳动,有时候对人类,带来的是多么大的灾难。王一鸣想,如果于艳梅也在乡下,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一年过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曾经的杨柳细腰,让自己痴迷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城里女人那典雅的气质,那摇曳多姿的步态,会不会都不复存在了?

看着妹妹,他又心疼起来,问:“三妮,不上学你不后悔啊?干农活多苦啊!现在咱家又可以供得起你读书了,你为什么不上了呢!好歹考上个学校,都比这当农民强,长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人老得很快,你看爹,还不到60岁,就已经是标准的小老头了。城里那些大干部,60岁了,还看着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于艳梅她爹,就比咱爹小几岁,人家看着腰一点也不弯,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像我一样,人家那也是一辈子,城里人和乡下人,差别那可大着呢!难道你就心甘情愿,一辈子做个农村人?”

三妮听哥哥说,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苦笑了一下说:“哥,你的好意我理解,但我看了,我就是这个命,我费了很大的劲了,就是学不会,我也没办法,我再学习,也考不上大学的。我不像你,天生的聪明,咱家老祖坟里的灵气,都让你和二哥带走了,我和四凤,都不是读书的料,这样也好,可以在家里多陪陪爹娘,你们就放心工作吧,人各有命,我们就是这样的命,不怨恨谁。”

王一鸣听了,也只好作罢,打消了再劝妹妹读书的念头。

于艳梅刚参加工作半年,突然发现自己该来的例假没有准时来,到医院一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回来找王一鸣商量怎么办。王一鸣一听,还挺高兴,就说:“反正孩子已经怀上了,第一胎,再怎么着,也不能打掉的,人家都说,第一胎的孩子聪明。我们赶紧把结婚的手续办了,我到机关里,赶快要房子,快抓紧时间,准备吧!”

于艳梅先把怀孕的事情,和姐姐于艳丽说了。于艳丽也同意他们尽快结婚。到了家里,把怀孕的情况又告诉了母亲,母亲又告诉了父亲。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赶早不赶晚,就在随后的元旦节,把喜事办了。

王一鸣和于艳梅,通过姐姐于艳丽,找了医院的熟人,开了婚检证明,然后顺利地办好了结婚证。王一鸣拿着结婚证,就到了办公厅的后勤处,提出要一套房子。

后勤处的马处长,五十多岁,是个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老机关,一脸横肉,相貌有点凶凶的,个子不高,胖胖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表情,让你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他管的又是非常具体的事情,为谁调套房子啦,都是关系到别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求他的人很多。求的人多了,他也就渐渐拿起了架子,习惯说的话,逐渐就缩短为这样几句:“研究研究。请耐心等候。你的心情我理解。比你条件好的,还有大把的人。你先等一等吧。我要向秘书长汇报汇报,看他什么意见。”

当然,对那些能够决定他前途命运的人,尤其是顶头上司,他也会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屁也不敢放一个,只会一个劲地点着头,说:“好,好,是,是,我这就去办!”

但对于一般的人,尤其是像王一鸣这样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小字辈,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在这个大院子,他已经混了几十年了,谁的底细是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人对事,他拿捏的分寸都非常到位,所以虽然下面对他有不少的怨言,但只要把大领导打发好了,他的位子,就照样稳如泰山。

王一鸣为了好说话,特意上商店里,买了一包进口的三五烟,那个时候,机关里有一段时间,非常时兴吸外烟。王一鸣满面笑容,低三下四地敲开他的门,未曾开口,姿态上先是矮了半分,叫着处长,递上自己的结婚证,说自己想要一套房子,自己的女朋友不小心怀孕了,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爸爸了,不能一家人还挤在一个小屋子里,那样就太不方便了。

马处长知道王一鸣的女朋友是谁,也知道于开山在整个清江省里的影响,况且于艳丽现在是办公厅人事处的副处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个叫王一鸣的小伙子,表现还可以。但房子的事情,却是当时每一个人第一等的大事情,就是在省委办公厅,房源也是有限的,也无法给每一个工作人员,提供成套的住房。有的人也是排了许多年的队,才分得了一套房子。除非是领导特意交代,特批,这样才能打破惯例,提前安排。

对于王一鸣这个要房子的要求,他没有接到任何领导的指示,所以他就像对付一般人那样,装起了糊涂。他看了一眼王一鸣和于艳梅的结婚证,说:“不错嘛,结婚了,好,好,大喜事啊!要孩子,也应该,唉,只是这房子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啊老弟!你得找找乔秘书长,他只要点了头,我才敢落实啊!这样吧,我先记上你的名字,等下一批开会的时候,再研究研究看。”

王一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根本就没有个痛快话,其实有的房子,他说给谁就给谁住了,只是一批一批,报告秘书长知道个大概数字就行了。作为秘书长,不可能管得那么细。王一鸣就知道,他的一个老乡,听说是他老婆那边远房的侄子,是军转干部,安排在办公厅车队里,一进来没几天,就分上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好和他发生什么争执,那会更加激化矛盾,到时候会更被动。想到这里,王一鸣只好站起来说:“谢谢处长了,希望处长一定把我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我全家老小,都感激不尽了。”说着只好悻悻地离开马处长的房间,回了办公室。

晚上下班后,他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连忙敲开于艳丽家的门,汇报情况。

于艳丽知道老马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就对王一鸣说:“你这样就是排上一年,也不一定能得到房子。等着要房子的人多了,谁有关系,谁就能先得。这个地方,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什么规矩也都能突破。你这个事情,看来不找爸爸,让他老人家亲自给乔秘书长打个电话,是办不成的。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了,爸爸那里,我去说好了,你也不要着急,等消息吧!”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后勤处的小李就打电话通知王一鸣,可以到房管科拿房子的钥匙了。分到的房子是套两室一厅,70个平方的建筑面积,在省委大院里,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事后于艳丽告诉王一鸣,为了这套房子,于开山亲自出面,给乔远方秘书长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女婿的情况,请求老朋友关照自己的女儿、女婿。乔远方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也有需要照顾的社会关系和一些事情,今后免不了还是要有用到于开山的时候。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事到临头,才可以好意思开口。这是官场的规矩,你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

一个令普通人非常伤脑筋的事情,到了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那里,仅仅是一个电话,几句无关痛痒的应酬话,就可以解决许多非常棘手的问题,这就是中国的现实。你是个小人物,就不能不服气。

拿到了房子的钥匙,王一鸣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自己分得的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在家属区最靠近马路的地方,这里相对别的家属楼,属于最差的,因为靠近马路,噪声大,灰尘多。但对于这些,王一鸣已经不太在乎了。能够得到一套房子,这已经是万分幸运的事情了。他知道,要不是自己是和于艳梅谈的恋爱,换了普通人家的女儿,要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后勤处按部就班地排到自己的房子,要等到猴年马月,王一鸣自己也说不清楚。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还要看别人多少白眼,受多少气,才能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现在,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简单到不用自己出面,自己未来的老岳父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

看着这套地处一楼的房子,推开客厅的门,正对着的就是高高的围墙,围墙足有四米高,把整个一楼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能够看到的,就是马路边上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哗啦啦地响着。围墙和楼房之间,围成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空地,上面摆了几个扔弃的花盆。

这是一套旧房,估计建设的年头也有十几年了,屋子里简单地清扫过了一遍,墙壁上有的地方,已经脱落了。地板不错,是水磨石的地坪,窗户还是木窗户,上面的油漆也有些脱落。

王一鸣知道,在院子里,这样的房子,是像他这样的副主任科员和一些刚刚转业的下级军官,能够分到的最好的房子了。就这样的条件,也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这是省委大院啊。

房子这个样子,要入住显然还需要整理一下。装修显然是不必要的,那个时候,住的都是公房,不属于自己。说不定哪一天,房子就换了。那个时候,一个人一生的发展变化,最为明显的,就是体现在房子上。像王一鸣,他现在是科级干部,只能是住这套房子。等他有一天当上了处长了,他就搬家了,住上三室一厅,也是顺理成章。要是有一天,他当上了厅级干部了,那他又要搬家了,他就可以住上像权副秘书长那样的四室两厅,所以一个人的一生,就像蜗牛一样,搬来搬去。这还是好的,说明你混得不错,每隔三五年,就有了不小的进步。最惨的是住进一套房子里,一直到死,都没有挪窝,那说明你混得太失败了,提拔升职,根本就没你的戏。

王一鸣不想装修,一来自己没有什么钱,也装修不起。二来房子反正也不属于自己,是公房,自己只是短时期的拥有,就是有钱,也没必要花在这个方面。他让于艳梅和于艳丽看了看,帮助参考参考。

姐妹俩一起,围着房间转了一圈,还是不太满意。于艳丽说:“这是一楼,又潮湿,又靠马路,等以后小孩出生了,外面乱哄哄的,会受影响。不如我再给爸爸说说,让他再出面,让乔秘书长亲自过问一下,给你们调换一套更好一点的。乔秘书长管大事,他肯定就是交代了马处长,要给你分一套房子,其他的,他就不过问了。至于分的房子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要落实,还是看下面的。”

王一鸣说:“我看就算了吧,论我的级别,能够得到这样的房子,已经非常不错了。再麻烦爸爸,让他老人家开口求人也不好。一楼就一楼吧,我父母都是乡下人,没进过城里,住楼房,他们还可能不习惯,说不定他们出门之后,回来连门也找不到。一楼好,他们好找,还有一个小院子,可以种点花草,放点杂物什么的。我准备就把墙壁找人重新粉刷一下,窗户的框框上,重新刷一遍油漆,这样就行了,你们看怎么样?”

于艳丽和于艳梅姐妹俩,听王一鸣这样说,也表示同意。于艳丽说:“这样也好,不麻烦了,先住着吧,说不定过了几年,还会搬家,没必要大折腾的。刷墙和油漆,你只要找后勤处说说就行了,他们有人,也有东西,不用你花什么钱,那些都是他们分内的事情。”

于是王一鸣找到后勤处的马处长,再次送上两盒三五烟,请求马处长,安排一下工人,看能不能把墙和窗户帮助刷一下。

马处长收下香烟,说:“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人。”

几天以后,房子就收拾好了,王一鸣下班后,没事情就去打扫打扫。眼看离元旦还只有半个月,房子里还空****的,眼下的事情,就是买两张床,一张王一鸣和于艳梅住,一张等孩子出生了,保姆住。其他的厨房用品,厨具、灶具的,杂七杂八,全部买齐,并不少花钱。客厅里还要买一套沙发、茶几,来了客人,有个坐的地方。算来算去,就是买这些必要的东西,也需要一千多元钱。

王一鸣算了算,自己积攒的还有两百多元钱,因为这两年,自己买了自行车和手表,花了两百多。于艳梅那里,也只有两百多元钱,两个人加在一起,仍然不够。

三女儿要结婚了,房子也有了,于开山知道王一鸣没有什么钱,就安排自己的老婆丛秀英,到女婿新分的房子里看一看,看都缺点什么,家里有的,就拿给他们。家里没有的,就给些钱,让他们自己买。一定得大面上过得去,不然别人会说我嫁女儿太寒酸。

丛妈妈看后,对房子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就先这样吧,先安顿下来,以后再想办法。”又对着女儿和女婿说,“我这四个孩子,二女儿在美国留学,小儿子在北京读书,结婚的事情,暂且不提。家里这两个,艳丽结婚的时候,那时候家庭的条件比不了现在,我给的钱少,只给了她500块钱。你们结婚了,你爸爸和我商量商量,说你们两个都参加工作不久,还没有什么钱,小王又家在农村,我们想了,先给你们1000块钱,买一些必要的家具,先过着吧,等条件好了,再逐渐配齐。我和你父亲结婚时,国家还是非常困难的时期,正赶上大的自然灾害,我们啥也没有买,只是把两个人的被褥拢在一起,用木板拼了一张床,下面还垫了砖头,也过来了。你们现在的条件比我们那时候,简直是好多了,以后慢慢来,什么都会有的。”说着掏出1000块钱,递到王一鸣的手上。

王一鸣不好意思,推辞了一下说:“让你们二老花钱,使不得的。我们还是自食其力,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情吧!”

丛妈妈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这孩子,又见外了,这是我和你爸爸的一点意思,好歹我们还是领导干部家庭,打发闺女出门子,怎么着也要像个样子的,要不然人家会嚼舌头,说我看不起你这个女婿,不同意闺女嫁给你。拿着,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吧,过日子,必不可少。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今后还多着呢!”

于艳梅向王一鸣使了个眼色,说:“拿着吧,父母的意思,要不然他们会不安心的。再怎么着,我爸也是大厅长啊!女儿要是住在寒窑里,他脸上也没有面子的。”

王一鸣笑了笑,只好收下来,说:“那就多谢爸妈了,我一定会好好待艳梅,请你们放心,我们的日子会幸福的。”

丛妈妈笑着说:“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做老人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美满,我们这个三闺女,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我,我们家的闺女,不说是大家闺秀,也算是知书达理、相貌出众吧,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我们之所以肯把闺女嫁给你,就是看中你有文化,懂礼貌,也能吃苦,是个好孩子。闺女跟你,我们放心。希望你们今后要互相体谅,有什么商量着来,不能任意使性子,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们也就知足了。”

王一鸣一再地点头说:“好,好,请妈妈放心。”

王一鸣和于艳梅,现在手中陡然有了一千多块钱,再上街逛商店挑家具,心里也就有底气了。于艳丽知道妹妹、妹夫钱不多,他们夫妇结婚五六年了,孙广明的工资又高,手中有了一定的积蓄,现在妹妹要结婚了,一定要好好表示表示一下。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拿出200块钱。要知道,在那个时候,200块可是一笔大数目了。王一鸣和于艳梅,两个人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才100多一点。平常里给同事们结婚添份子钱,一个人都是10块钱。关系非常好的,送20块钱的份子钱,已经非常有面子了。而现在,于艳丽对自己的妹妹,一出手就是200块钱,这可见她们姐妹的情义,是非同一般的。

有了钱,又有于艳丽做参谋,王一鸣和于艳梅,断断续续,跑了十几家商店、家具店,把该买的都买齐了。

新添置了窗帘,厚厚的布料,外面带着白纱,把整个屋子衬托得生机勃勃。木沙发,厚重的木料,一看就是真东西,一个长的,两个小的,带一个茶几,放在客厅里,也像模像样的。最关键的是,长的够长,足有两米,二尺多宽,上面铺一床被子,就可以睡觉。老家谁来了,如果地方不够住,就可以临时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对付。

大床是很好的,实木家具,厚厚的水曲柳木板做的。席梦思也是名牌,弹簧紧凑,硬硬的,就是两个人睡在上面,也不容易塌陷。这是王一鸣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弹簧床垫,以前只有在宾馆里见到过这样的床铺。

厨房的用品也买好了,有煤气炉,有成套的锅碗瓢盆。唯一的缺憾是电视机还买不起。

因为结婚的时间已经定在了元旦,王一鸣提前就向家里的父母写了信,又给在县城教书的弟弟二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元旦要结婚的消息,安排他到时候请假,带着父母,一起到省城里来一趟,参加自己的婚礼。在信上王一鸣告诉父母,用家里上好的棉花,做四床新被子,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准备了,直接带着被子,坐火车来就可以了。

王一鸣的父母接到儿子要结婚的消息,自然是非常高兴。按照儿子的吩咐,马上开始准备。弹了上好的棉花,到供销社里买了上好的缎子被面,王一鸣的妈妈,加上三妮,还又找了村里的婶子、大嫂,几天时间,就做好了被子。王一鸣的爸爸王春福老人,又卖了家里多余的玉米、大豆、小麦,凑了500块钱,准备拿到城市里,给儿子买结婚的东西。

王春福老两口子,是第一次进省城,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在整个省委大院里是东张西望,像是刘姥姥,陡然进了大观园里,一时间眼花缭乱,看什么都看不过来。

敲不开门,二虎估计哥哥还没有下班,于是让自己的父母待在门口,不要乱走,仔细看着东西,自己又找到办公厅的大楼里,终于找到了王一鸣。

王一鸣这个时候,才知道父母已经到了,于是连忙向处长打了招呼,先走半小时,去迎接父母。

到三楼把父母找到,王一鸣又带着父母,到自己的新房子里,放下东西,先安顿下来。现在家里锅碗瓢盆都有,立即就可以开火做饭了。王一鸣买了些馒头、熟菜、肉食,一会儿于艳梅也下班回来了,一家人就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父母就开始焦急地问儿子,婚事到底怎么办?准备好没有?总共都需要多少钱?说着父亲去了一趟厕所,从最里面的裤子里一个特意缝好的兜兜里,掏出还热乎着的600元钱,递到儿子手里说:“我和你娘,听说你们要结婚了很高兴,这是我们俩这一辈子为自己的子女办的第一桩大喜事啊!要是你爷爷和奶奶都活着,我带他们来看一看,参加参加你们的婚礼,看看你们的新家,他们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啊!只可惜他们不长寿,没有活到今天。你叔叔、婶子、姑姑、姑父,还有大舅、二舅和妗子们,我和你娘也通知他们了,因为路程远,他们就没有来,但礼数都到了,有的买了床单,有的买了被面,还都给了钱,你姑姑给得最多,50块,还送了一个最高档的缎子被面,她让我转告你,她小时候就最疼你,最看得起你,知道你是老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家里忙,你表妹和表弟都上学,家里喂了牛和猪,要每天伺候着吃喝,所以来不了,等有时间了,她和你姑父会专门来趟省城看看你们。”

王一鸣握着父亲递过来的钱,说:“爹,这钱你都是咋拼的啊?”

娘说:“我和你爹一商量,就把那些用不着的粮食,都统统卖了,卖了几千斤,就换回了这么多钱。没事,明年只要收成好,我们又能结余这么多。就是收成差点,我们也留够吃的口粮了,过日子不成问题,你们还用不着操我们的心。”

王一鸣握着那钱,说:“四凤还在上高中,每年也要有不小的开支,这钱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一大家人家,有个头痛发热、门头差事的,要应酬,离不开钱的。我们有钱,艳梅她妈给了我们1000块钱,她大姐也给了200块。你看这些添置的东西,我们就是用的那些钱,基本上也够了,该买的也都买了。还没有买的,我们今后再慢慢攒钱,我们有工资,很快就会好的。这钱你们还是拿着吧!”

于艳梅看自己的男人这样说,也过来帮腔说:“是啊!爹,娘,你们就不用再为我们操心了,我们自己都有工作,很快就会好的。人家有的,过几年我们也都会有。”

爹和娘听儿子和媳妇都这样说,脸上很快就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正在吃着饭,也没有胃口了,放下筷子,尤其是爹,往口袋里直摸,王一鸣知道爹是心情不好,要找烟抽了。

弟弟二虎一看就明白过来了,知道父母是觉得哥哥嫂子没有收下钱,嫂子的娘家是大户人家,家里有钱,连儿子结婚,都是人家帮助操办的,没有自己家里什么事。这样不是等于自己的儿子,成了大官家的上门女婿了吗?这是农村老人家特别在意的事情,到了家里,和农村的老百姓唠起了嗑,会挺不起腰杆,于是忙接过话茬说:“大哥,嫂子,我看这钱你们就收下吧!这是爹和娘办的第一宗大事,他们看重得很呢!你们要是不收下钱,就像这个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会不高兴的。我看了,你们还缺一个彩色电视机,城市里,家家都有这个东西了,你们没有,别人会看笑话的。这里比不得乡下,有个什么东西,可以到邻居家看。城市里家家都是关着门,没事没非的,谁也不到谁家串门,没有个彩色电视机,确实说不过去。家里的事情,有我呢。四凤那里,我会管的。你们就收下吧。”二虎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哥哥不住地使着眼色。

王一鸣一看就懂了,马上转变了过来,说:“好,好,这钱我们收着了,正好拿来买个电视机或者洗衣机,这样我们的东西,就算是买齐了。”说着把钱递给于艳梅说,“先收起来吧,等爹娘回去了,我们就去选东西。”

于艳梅也是聪明人,看他们兄弟俩的小动作,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于是就把钱收过来,放好,才回来一起吃饭。

父母这个时候,心情也缓和了,父亲也不再找烟抽了,重新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王一鸣边陪着父母吃饭,边解释说,婚礼的事情,就不用您二老操心了,于艳梅娘家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们听候安排就行了,自有人出面的,具体的安排,到元旦那天才知道。

原来前几天,为了婚礼的事情,王一鸣特意征求了于艳梅父母的意见。依着王一鸣的意思,是小范围地办。请请一些至亲好友,简单地安排几桌,大家吃吃饭,乐和乐和,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婚纱也不一定穿,仪式也不一定当众举行,太麻烦,又多花不少冤枉钱。但这些话,王一鸣只是跟于艳梅私下里透了透,但看于艳梅不置可否,于艳梅说:“你这个意见,先保留,这个事情,得看我父母的意思,他们自有考虑的,我们不用操心。”

果然,当王一鸣和于艳梅提出举办婚礼的事情后,于艳梅的父母心里早就有数了。于艳梅的妈妈丛秀英说:“我和老于总共是四个孩子,你二姐艳红还在美国留学,什么时候结婚,在哪里办,都是未知数。大伟还在上海读书,大学还没有毕业,他是个男孩子,心还野着呢,什么时候结婚,更是不好说。你大姐艳丽,我们就是大办的,请了许多亲戚朋友,办了五十多桌,婚礼办得很排场,我和老于也都非常满意。看着儿女们过得好,我们也非常高兴。现在眼下这几年,只有艳梅这一桩大事了,我们更不能悄无声息的,那会让别人看笑话。你爸爸在省里工作多年,大小还是个省长助理,亲戚朋友,远亲近邻,交结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些年,也为人家随了不少的人情礼,现在还在台上,还有影响,对自己的女儿糊里糊涂,不管不问,熟人朋友问起来,也不好交代。到时候解释半天,还让对方落个便宜怪!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办,一定要郑重其事地办。但不大办,我们不学别人,到处发请帖,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发,惹人笑话。我和老于好赖在省里,也是有点脸面的人。我们不做那些过分的事情。我们就是邀请那些平时有来往的亲朋好友,大家在一起聚聚,但有些没有发请帖的,他们知道了,主动地来,我们也得笑脸相迎,提前准备好,留有余地,任何人只要来,我们都安排饭吃,让人家喝好吃好,不能让他们说我们不给面子不懂事。至于地点,我和你爸也商量好了,就选在他们财政厅的财政大酒店,那里人都熟悉,也好办。操办的人也都选好了,大总管就是财政厅的办公室主任曹明华,你爸说了,这个人办事细心、周到,这样的大事交给他,错不了的。”

曹明华王一鸣也认识,经常在于艳梅家里会碰到,中等个子,眼睛大得像是鸭蛋,脸胖胖的,逢人都带着弥勒佛似的笑,走路一摇一摆,像是一头大企鹅。但这个人非常能办事,精明得很,于开山用他,就是看重他有眼色,办事能力强。逢年过节,这个人都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于家,缺什么了需要什么了,不用安排,他只要看到想到了,立即就办好了,所以很得于开山的信任。有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安排,王一鸣自然觉得,一切都没意见没什么问题了。

吃过饭,王一鸣又安排于艳梅陪母亲到大院的浴室里去洗洗澡。父亲在二虎的陪同下,也洗了洗澡。农民在家里一年到头,也不得洗个热水澡。夏天的时候,只是到河里露天洗洗,现在到了城市里,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晚上休息,王一鸣和于艳梅一个房间,父亲和母亲一个房间,二虎拿了床被子,就蜷曲在木沙发上,过了一夜。一套房子虽不大,但一家人不用住旅馆了,解决了实际问题,有吃的有喝的,也是其乐融融。

元旦那天,一大早,财政厅车队的小车就来到了王一鸣住的楼下,接上王一鸣的父母、弟弟和王一鸣,到了财政大酒店。一下车,就看见曹明华等在大厅门口了,见到王一鸣带着家人走进来,连忙热情地过来握手,叫王一鸣的父母为:“叔叔,婶子。”

王一鸣忙为自己的父母介绍说:“这是省财政厅的办公室曹主任,婚礼的大总管。”王春福两口子连忙冲着曹明华点头,说:“让你费心了,让你费心了,太感谢了!”

曹明华说:“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有什么我没有做到的,尽管提,一鸣和我,都是好兄弟,客气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论年龄,曹明华要比王一鸣大十几岁,看他的模样,至少也是40出头了。但见了王一鸣,都是拍着肩膀,兄弟兄弟地叫着,在家里没外人的时候,他叫于开山就不叫厅长了,都是喊叔叔,喊丛秀英为阿姨,热乎得像是一家人似的。

曹明华带着王一鸣一家人,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餐厅,让服务员赶快上早点。服务员不敢怠慢,很快就上了一桌子的吃的东西,有面包、牛奶、包子、馒头、油条、豆浆,一样都有五六个,装在一个盘子里,另外还上了几碟新炒的青菜,还有几个小蒸笼,里面是蒸好的排骨、鱼块、鸡爪之类的东西。王春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大酒店里吃过东西,现在看一个早餐,城里人就吃这么多东西,更是心里不住地感慨,怪不得如今城里人到处都是大肚子,胖子多,瘦子少,原来是吃得太多了,一点也不知道节约,吃那么多,咋能不发胖。

曹明华陪着他们吃了早饭,又把他们安排进楼上的一个房间休息,大家一起乘着电梯,到了房间的门口,服务员打开房门,曹明华看着王一鸣一家进去了,才笑着说:“老弟,你陪叔叔、婶子先休息着,等会儿迎亲的车队到了,我再通知你们下来。”

王一鸣说:“好,多谢了曹大哥,今天让你多费心了。”

曹明华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都是兄弟,不用客气。我先下去安排去,一会儿见。”

王一鸣在房间里,换好了一套新衣服,这是于艳梅和他几天前在百货大楼选定的,专门为了结婚这一天穿的。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曹明华来了,说车队马上就要到了,让王一鸣和家人下去迎接。

王一鸣带着爹、娘和弟弟,在酒店的大堂门口等了几分钟,就见十几辆小轿车鱼贯而入,停在了大堂门口,于艳梅在姐姐于艳丽和她的一个同学的陪同下,走出了小轿车,身上穿的是雪白的婚纱,脚穿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显得更高了,脸上扑着粉,画着眉毛,打扮得像是一个公主,把王春福两口子都看愣了,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后面的十几辆车子,坐的都是亲朋好友,都是于艳梅娘家那边关系最亲密的人。于开山两口子,也笑容满面,从第二辆车子里下来,见到王一鸣的父母,连忙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于开山握着王春福的手,使劲地晃着说:“你好啊,老哥哥,身体还扎实吧,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把孩子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多批评她,让她多孝敬老人,有什么,千万不要客气!”

王春福看人家那么大的干部,一点架子都没有,和自己说着家常话,不住地套近乎,感动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按照惯例,稍事休息后,于艳梅和王一鸣要站在大厅的门口,迎接客人。到了十二点,客人陆陆续续地就都来了,王一鸣观察了一下,整个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各样的汽车,那些省直机关的厅局长、处长们,来得最多。下了车每人都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封包,放到早已准备的一个托盘里。端托盘的是于艳梅的表妹秋玲,她负责整理今天的封包。

省委办公厅来的人不多,也就是十几个。因为王一鸣本来就没有向大家发几张请帖。上班才刚刚两年多,他也不认识多少人,就算是泛泛认识的,也没有和别人有什么交往。别的同事结婚,请过他的,这两年也就是五六个人。这次自己结婚,也向他们发了请帖,这叫做礼尚往来。其他的,他只是向秘书处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处长、副处长的,发了正式的请帖。人事处里也来了几个,虽然王一鸣没有向他们发请帖,但于艳丽肯定向他们说了,他们都是看于艳丽的面子,才来参加王一鸣的婚礼。

十二点整,婚礼正式开始,酒店里有专门的主持司仪,进行了各种仪式之后,酒宴就开始了。于艳梅到房间里脱下婚纱,换了一套衣服,就和王一鸣为大家分别敬酒。大厅里坐满了客人,这些人绝大部分,王一鸣都不认识,估计都是财政厅机关和下属单位的领导,但来的都是客,王一鸣于艳梅只好一个一个,向大家敬酒。大厅旁边,还有十几个包厢,都是为各个领导准备的,这些人有的是于开山多年的同事,有的是多年的朋友,有的曾经是他的部下,现在提拔做了各单位的头头,都是在省城里风光无限的人物,这些人的出席,可以想见,于开山在清江省,是多么有影响力的一个人。

婚礼加上宴席,前前后后,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客人们才渐渐散去。曹明华又安排汽车,把王一鸣一家和于艳梅姐妹送上汽车,才回来处理善后的事宜。

到了自己家里,顾不上休息,于艳梅就和王一鸣关上门,从秋玲交过来的皮包里,一张一张,开始整理今天的封包。两口子数来数去,发现今天的封包收入,竟然是一笔巨款。总共是14650块钱的收入,在八十年代中期,这绝对属于一笔大数目了。

王一鸣在心里算了算,大厅里摆了有40桌,加上12个包厢,总共是52桌的客人,按十人一桌算,参加自己婚礼的,竟然有520人左右。每个桌子的酒水、饭菜的成本,最多也就是180元。除去这9360元的开支,本次婚礼,净赚5290元。这实在是一笔大数目的钱了。

两个人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把手中一大把的钞票,又数来数去了一遍。王一鸣看到有的封包上,还写有名字、金额。有的一个人,就送了100元,都是一张一张十元的面值。100元在当时,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在省委办公厅里,大家添份子,一般关系的,也就是二三十元,只有关系相当好的,才送50元。50元已经是一个人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了。

对于那些送100元、50元的人,王一鸣看了看,自己都不认识,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往来。于艳梅却基本上都熟悉,说这个是自己的亲戚,那个是父亲的老部下,都是关系非常好的。王一鸣就跟于艳梅商量,说:“这些人,之所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都是看着爸爸的面子,人家才来的。这些钱我们不能要,要全部还给爸爸、妈妈,我们把人家的名字也抄下来,送给他们二老,等人家有儿女结婚的时候,还需要还礼。那个时候,爸爸还要出钱的。虽然爸爸妈妈没有说什么,但这个便宜,我们不能赚,该讲的话,还是要讲明。”

于艳梅听王一鸣说得有道理,也同意他的意见。第二天到酒店里找到经理,结算了婚礼的一切花费,经理又给打了折,说曹主任安排过了,一切都按成本价,只收了9000元钱。

王一鸣和于艳梅拿着那剩下的5000多块钱,就到了家里,交给了丛妈妈。丛妈妈看自己的女婿和女儿这么懂事,自己还没提,就已经做到了,于是接过钱,说:“这些人情,到时候是都要还回去的,我们的钱,不都是为儿女攒的吗!我和你爸爸工作了一辈子,养了几个孩子,也没有攒下什么积蓄,这些钱,你们就先拿走2000,存起来,等孩子出生了用吧,添一个孩子,花钱的地方今后可多着呢!剩下的3000多,就先放在我们这里,等到了春节,商业局和百货大楼的领导到家里看望你爸,拜年的时候,我向他们提出来,为你们买一台进口的电视机。他们每年都有一定的内部指标,我给你们要一台,比着外面,要节省好几百块钱呢。”

王一鸣看这样的安排也非常合理,就对丈母娘一再地表示感谢,说:“谢谢妈妈了,谢谢妈妈了。”

丛妈妈说:“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比什么都高兴。”

婚礼的第二天,王一鸣和于艳梅就陪着父母和弟弟,在省城里转了转,逛了逛百货大楼,看了看省城里的公园。父母在城市里,想到只有三妮一个闺女在家里看门,就不放心,也没有什么玩的心思了。好歹在家里又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上了火车站,买了车票,由二虎陪着,坐上火车,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