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还是身下, 选一个地方……

卿柔枝瞳孔骤然紧缩,不可思议:

“你疯了,你父皇尸骨未寒, 你……”

蓦地反应过来,他憎恨他的父亲, 恨了那么多年。若是当着他父亲的亡魂侮辱皇后, 岂不是最大的报复?

意识到这点,她用力挣扎起来, 岂料他并未抓得很紧,一下子就让她挣脱了。

卿柔枝立刻俯身捡起那把金错刀, 举起来,惊魂不定地对着他:

“别过来……”

他垂着眼, 莫名安静。

“在母后心里, 朕就是一个混账,对吗?”声音冷淡如昔,却不知为何压抑着一丝怒意。

卿柔枝一动不动,只举着那把刀:

“总之,你别过来。”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她,忽地勾唇:

“若是儿臣真想对您做点什么。您觉得,您逃得掉吗?”

卿柔枝一怔。

望着男人那袭玄黑色绣满龙纹的绛纱袍,她脸色一白……是啊, 他已经是陛下了。

天底下没有他不能要的女人。

可她是他母后啊!

为何……非得是她?

“如今,父皇死了,你我, 也可以好好谈谈了。”

褚妄往一旁瞥了一眼, 卿柔枝也随之瞥去, 寒冬腊月, 灵堂并未置冰,金丝楠木的棺椁中放置着先帝的遗体。

她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他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平静……这可是他的生父……

手里的刀却被人轻飘飘夺走,那人修长的手指夹着刀柄,一松手,金错刀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随即抬起一脚,将之踢进了香案底下。

“我是你母后!”

男人逼近的身躯叫她退无可退,后背紧紧抵住墙壁。

她一直很想知道这个人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说话就说话,非得靠得这么近。

他微微一笑,俊美得无与伦比:

“母后又如何?”

如何,又如何?!

他当真是疯了不成?

“这是乱.伦。”她压低声音,颤抖的嗓音泄露了她心底深藏的恐惧。

他赞成地点点头:“朕知道。”

男人一双漆黑凤眼里,满满都是古怪扭曲的笑意。

“你……”她只觉如鲠在喉,咬牙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不是那天,她在坤宁宫沐浴,被他闯进来的那一次。可那是情非得已……不那样做,盛轻澜就没命了。

况且就连那样,都没阻得住他,不是么。

那人修长冰冷的手指,蓦地抚上她温暖细润的肌肤,托起她脸颊。

指腹缓缓揩去那因惊惶而渗出的泪水:

“您觉得呢?”

他动作轻柔,连带着语声也轻柔无比。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卿柔枝难免愣怔了一下。

她忽然有了一丝,极不妙的猜想。

他一双凤眼深不见底,带着少年时那种蛊惑人心的纯真感。

四目相对,呼吸纠缠间,他愈发靠近,竟要这样对着她的唇瓣吻下来,烛火哔剥一声响,她骤然回魂,将他一把从身前推离。

“你……难道你……”

褚妄倒也不动怒,淡淡道:

“正如您心中所猜测的那般。”

或许,还要更早。

卿柔枝睖睁着眼睛,难道,从她出现在他军中开始……他就对她……那她至今所做种种,不等同于,羊入狼口吗?

“可你那时,不是,想要杀我吗?”

她心有余悸,下意识伸手想要抚上颈项,可,在继子面前做这样的举动,实在有失威严……不过她在他面前,早就没了威严。

作为皇后、作为继母,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赢过,哪怕一次。

她只觉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席卷过全身。

褚妄的表情却十分自然:

“您的命,与其被别人拿走,不如由朕亲自动手。”

他甚至握了握垂在袖口的手指,白皙分明的关节,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手背隐隐浮现青筋。

“……”

“……”

他在说……什么?

他继续提示:

“朕救你几回,你以为都是偶然吗?”

他的语气含着淡淡嗤笑,卿柔枝蓦地想起那支不偏不倚朝她射过来的箭。

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士兵,难道,他知道是谁想害她?!

“朕早就说过,那里,不是娘娘该来的地方。”

他确实那样说过,可当时她只以为他是对她厌恨至深,不愿意见到她。

当时他说她的命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就是,在警告谁吗?

是宗弃安?

不,不可能会是他……

那会是谁……

“况且娘娘不是答应过,要将您的命送给我吗?”

“清宁宫御院,”他一句话拉回她的思绪,嗓音低沉,“朕少年时,曾在那遇到一个人。”

好似有什么隐秘再也遮掩不住,即将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比那个婢女当众揭开那些不堪,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她后背紧贴墙壁,声音蓦地变了调:

“你住口。”

可褚妄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他始终冷漠沉静,不紧不慢地述说着,“她是我父皇的才人。”

男人侧颜如冰,肌肤欺霜赛雪,脸庞低垂,眼尾阴影拖得浓长,勾人心魂。

陷入回忆的声音,亦是低沉撩人。

“那时她要投井,朕冷眼瞧着,不欲多管,反正这宫里多出一个亡魂,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他本就是极端自私冷漠之人。怎么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生出恻隐之心。卿柔枝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遏制不住地发抖。

原来那时他说故人。

是真的在说她。

“那你,你又为什么要,拉住她呢。”

她听见自己哑声问。

既然毫不在乎她的性命又为什么,要阻止她,要给她那一盏照亮前路的灯呢。

“我也不知道。”褚妄面容坦诚,漆黑的眼瞳清澈见底,“我从前只知道怎么杀人。她是我救下的第一个人。大概是因为,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要她的命吧。”

哪怕跟他素昧平生,无冤无仇。

果然是他一贯的风格。

鲜明的,独属于褚妄的风格。

“……”卿柔枝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褚妄勾唇一笑,看得她有些心惊。

他生得太具有迷惑性,叫人很难透过这副精致完美的容貌,看出他骨子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儿臣不是说过了吗?”

刀下还是身下,选一个地方死。

卿柔枝指尖颤抖起来,嗅到他身上龙涎香味浅淡舒缓,并无丝毫酒气,眼神亦是清醒至极,他是在理智地对她提出这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对她真的有……欲.望。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他自己也难以道明的,真情?

悖.德.乱.伦,他全不在乎。也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

“那么,您的选择是?”

他向来如此,给她选择,实际上没有选择。他就是知道她很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所以,他势在必得。

他这么擅长洞察人心,拿捏别人游刃有余。他想得到的一切都会得到,不论是皇位,还是她。

都该是他掌中之物。

卿柔枝的身体猛地晃,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抗议,四肢也逐渐酸软。

想起她提前服下的那一味药,心底才稍稍安定了些。

至少她不会那么快……落进他手中。

这样想着,疲惫感一涌而上,眼前蓦地一阵昏黑,闭眼就要倒下,却被人揽过,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被他手臂搂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岁寒,岁寒,一年的深冬季节,最寒冷也最无情,怎能从他身上渴求到温暖呢?

他最擅长折磨人的心智,哪怕他真的对她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依旧像每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那样杀伐决断、不留隐患。

他甚至还将卿家满门关押在诏狱,生死未知……

卿柔枝揪着他的衣领,浓浓的不甘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哪怕面对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也毫不犹豫地靠近,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他记得,全都记得,可是他偏偏要装得毫无记忆,冷酷如冰!

明明他们曾经冲对方伸出过手,明明他们有过那样多相互扶持的岁月,他也能伪装得这样完美,无懈可击,好像真的没有半点感情。

这段时间来的惊恐无措全部化为了一腔愤怒,透过牙齿,深深地刺破他的皮肉。

等她清醒过来时,嘴里已经全是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他却一声不吭,好似压根感觉不到疼痛,垂眼看着怀里的她。嘴唇染上他的血,愈发娇艳欲滴。

不知可会如他想象中那般软糯香甜?

他俯身便要吮去。

却被她手掌挡住,“陛下……”

她声音虚弱,温暖的娇躯在他掌心细细颤着,“能不能,让我好好想想。”

褚妄眉心微挑,见她神情痛苦,扬声便要传太医,却被她蓦地握住手掌:

“我只是饿极了……没有大碍,不必叫太医。”

她说完便将头一歪,似是体力不支地昏睡了过去。他哭笑不得,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来,抱进了一旁的暖阁。

新任御前太监端着膳食走近,一看男人便是一惊:

“陛下这是……”

年轻男人的颈项染着薄薄艳红,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丽色。冲淡了帝王的威严,显出几分贵公子般的绯艳。

他指尖一摸,似乎才感觉到疼,眉心堆起小尖,轻嘶了一声。

唇角却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泉安却是吓得腿软。

谁敢在老虎嘴边拔毛?这可是弑父杀兄屠戮东宫才登上帝位的王!

“奴才给陛下宣太医。”

“无妨,一点小伤。”

年轻的王唇角微勾,看上去心情很好,这是他很少出现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怪异。

泉安却不敢怠慢,新帝登基不过数日便将整个朝廷进行洗牌,重开诏狱,董卿两大氏族接连下狱,扶植先帝年间便被灭门的淮阳安氏,和逐渐没落的庐陵萧氏,短短几天的时间便稳定了朝局,比起太子的温润仁爱,他手腕铁血,杀伐果决,实在是古往今来少有的雄主。

可以这么说,大越未来的百年繁荣,皆系于此人之身。他是天生的帝王。

而为帝王者,后宫佳丽三千,不少朝中旧臣蠢蠢欲动,要将女儿塞进后宫。

多番上折试探,陛下却不为所动。

自古英雄豪杰总是私德有亏,先帝临终那日多少人都看着他对继后那般……这天家乱.伦的丑事他们做奴才的不敢置喙,只怕朝堂上又是一轮腥风血雨。

***

卿柔枝被宫人服侍着用过晚膳,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就感到有人坐在了榻边,目光辗转在她面上,带着一股炙热与……黏腻。

像是虎狼看着自己掌心的猎物。

她登时睡意全无,虽仍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止不住地颤着。

男人声线幽幽:“我知道你不爱父皇。那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呢?”

“还是说您心中,已经有了旁人?”

褚妄声线微沉,想起他的嗜血暴戾,卿柔枝立刻睁开眼,伸手扯住他道:

“没有。”

她紧紧揪着他的袖口,却无意蹭到他手腕上那串黑色佛珠。

流光溢彩的菩提子,似是被人常年把玩,表面精光深邃,灵气四溢。

却佐证了他从很早开始就对她起了那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卿柔枝立刻像烫手山芋般把他松了开,指尖微微蜷缩,这要她怎么面对,一直当作是弟弟的人,甚至接受了自己是他继母身份的人……

他亦是看着,蓦地低声道,“朕在流徙途中,遇到过一次刺杀。那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险,刺客打定主意要朕的命。朕没了命地跑,好不容易甩掉追杀,却陷进流沙之中,临了朕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要护着这串佛珠,这是一个特别的人送给朕的,朕不能丢。”

她的心脏,蓦地牵扯起一股细密的疼痛。

视线重新聚集在了那串佛珠之上,她艰涩道:“可你对它弃如敝履。”

箭射断了那串佛珠。

他捏碎那支铁箭,也任由它们散落在地面,无人收拾。

“因为你叫朕生气。”他平淡道。

卿柔枝皱眉。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会动怒的人,始终冷静克制,什么都不能影响到他。

可他说他生气……

“为什么……”

他忽而伸手,将一绺发丝捋到耳后,清澈的眸子定定看她半晌,叹气,“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第一次?

他怎么……那么爱打哑谜?

卿柔枝张了张口,只道:“我从未想害过殿下。”

褚妄淡道:“我知道。”

她跟他是不一样的人。

褚妄始终明白这一点。

对于他来说,人命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尤其是在掌控了权力之后。

她却与他,很不一样。

他从前看着便嗤之以鼻,她是最不适合在深宫中生存的性格,偏偏进了宫。

没有父皇的恩宠和卿家的势力,她这个皇后做不了多久。

后来……

后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从父皇手中的刀,变成她的刀。

想起那段往事,那个死在他手里的卿墨鲤……他眼底嗜血闪过。

就让那个秘密,永远深埋于地狱吧。

横贯在他与她之间最大的阻碍已经消失,眼下,她是属于他的。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他睁开眼,深邃的凤眸里蕴存着光,“母后不如也试着,将朕当成一个正常男人来看待。”

“朕不相信,您对朕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徐徐道,“您看儿臣的眼神,也不清白。”

也……

也?

他一声一声,有条不紊的叩问,如同催魂的咒语,仿佛要敲碎她所有的伪装。

卿柔枝蓦地别开脸去,不敢与他对视。

断情断情。

叩问己心,她真的断了吗?

到头来教会了他,她自己却断不了。

她在这深宫中所拥有的实在太少,所以无限渴求拥有一件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进宫前她就被剥夺了一切,父亲母亲的宠爱,周围人的尊重,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卿家二小姐的身份,还是与兰家的那纸婚约。

哪怕是她最喜欢的那只流浪狗。

她全都失去了。

后来,她遇到了少年的褚岁寒。

在他身上,有她一直希冀的,名为安定的力量。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可以那样地冷漠、坚定、强大。

她知道她这一生只能是皇帝的女人,要想在后宫生存必须断绝一切不该有的情感。

可是他——他到底是不同的。

她只是想要与他有一丝羁绊,无论是什么样的羁绊……所以她才会对他说,永远听我的话。

永不,背叛。

她只是想,留住他。

“柔枝。”他忽然唤她名字,不过淡淡的两个字,却让她骤然湿了眼眶。

有多久,没人这样喊过她了?

她是皇后,是陛下的女人,是卿家不愿提及的卿二小姐。

却不是,卿柔枝。

“朕不过是要你一句后悔,”

他捧起她的脸,一双凤眼如少年时那般清澈明亮,沁人心脾,“只要你答朕一句,从前种种,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朕问你,可曾有悔?”

那杯毒酒,她亲手奉上给他,看着他一点一点喝下去,毒发而失明。

她坚定地站在太子的身边,做他父皇的傀儡卿家的皇后,甚而在熏风殿,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时。

可曾,有悔?

第一眼见到她时他便想问,直到今天,才真正地问出口。

他深藏眼底一丝晦涩,只怕听见一声,无悔。

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回答。

他一定会杀了她。

褚妄想。

卿柔枝却早已是泪流满面,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如果她说有悔,岂不是证明她也触犯了那道,决不能触碰的禁忌?

如果,不曾有悔,她为什么要化名兰因给他寄去那一封封,永远收不到回音的信,只是想要他不要绝望?

她体会过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她不想他也因此……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夜那个少年,那个如同神明一般在她身旁驻足的少年。

她想拯救他……

作为皇后,作为大越的国母,她怎能承认,她也期待着他回来呢?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麻木又理智地告诉自己,他不会回来的。

他永远都不必回来。

活着,就好。

父亲要她去献和氏璧的时候,她不能拒绝吗?

一国皇后,一定要她去献上那块玉吗?

她怎能承认,内心最隐秘的心事。

她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

女人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从眼眶之中坠落,怎么都流不完似的。

褚妄抬手擦去,却是越擦越多,到最后他便静静看着她哭泣。向来没有波动的眼眸,终究泛起浅浅的涟漪。他轻叹一声,将哭得浑身颤抖的她拥进怀中。

他似是妥协,“不想说,便罢了。朕不逼你。”

她难以自抑,埋头进他胸膛之间。

他长大了,从少年时的纤细秀美,变得像个真正的男人般宽厚有力。

她哽咽的声音从他胸口低低传来:

“明明说好不背叛的……为什么要杀我叔叔……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件事……”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

她不必躺在榻上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

一闭眼就是少年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三年啊,整整三年,他不曾有宛京的音讯,她也不曾有他的音讯。

兰因的信,他一封不曾回过。

那些夜晚,她望着窗外的白梅树想到的不是任何人。

是他。

是那个颀长清俊的少年站在那棵树下静静地凝视她,又在她看过去时,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男人的手在她脊背上缓慢拍抚着,似乎极有耐心。曾经在这座深宫中,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比母子比夫妻比挚友更加亲密的,不可分割的关系。

哭过一场,她情绪终于缓和许多,只眼尾还湿红着,愈发我见犹怜。

“陛下,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卿柔枝说完便翻身下了床榻,在暗格之中翻找出一个带锁的匣子,捧到他的面前。

褚妄看着却没有动。

于是卿柔枝便坐在他身畔,打开那匣子上的铜锁。

里面,是虎符。

褚妄一眼扫过,漆黑的眸光,缓慢落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

卿柔枝并未注意,只低头道:

“陛下荣登大宝,这是我献给陛下的一份贺礼。”

他忽然扬手,关上了那个匣子。

清晰一声“啪”,让她眼睫狠狠一颤,错愕地看着他。他却蓦地倾身靠近,嗓音带着热度,扫过她耳际:

“母后当时,把它藏在了何处?”

她猛地一抖,那盒子便自手上掉出,又从床榻落到了地上。

他却顺势贴靠过来,男子气息缠裹,淡淡龙涎香舒缓清冽,浸没过她身体。

卿柔枝甚至感觉到,只要稍微一侧头就会与他唇瓣相贴。

“是这里吗?”

他的手指划过她纤细的锁骨,落在她胸前的衣襟处,轻轻地挑弄着。

也不真的挑开,只在那若有似无地拨弄着,卿柔枝咬住下唇,手肘抵在他胸前,推拒着男人。

他却突然失了冷静自持:

“既然是父皇给娘娘的,留着吧。”

耳垂被他卷进口中厮磨,“朕想要的,只有你。”

那处被舔.舐带来的刺.激感极强,她脸上如火漫过,颤抖着想要推开他,“陛下……不可以。”

这是错的。

他们怎能如此?

他哑声,“给朕,好么?”

男人嘴唇发红,唇瓣上一抹晶莹,卿柔枝看一眼便乱了心。

……

兵荒马乱,抵上之际,她被烫得一个哆嗦,蓦地拉回神智:

“陛下,不可。”

他往前送了送,俯身吻她鼻尖,气息隐忍,卿柔枝被这个过分温柔的吻搅得心烦意乱。

她深吸一口气,维持残留的理智一字一句道:

“……我怀了先帝的遗腹子。”

……

“遗腹子?”

男人还未从情.欲中抽身,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吻,缠绵落在她的锁骨,蓦地顿住。

她只觉双.腿一热。

而他脸色骤暗,顷刻便直起身来,强大的自制力教人惊叹,精壮的身躯撑在她上方,眸光晦暗不明,将她打量着。

卿柔枝头皮有些发麻。

可,卿家满门的性命还握在他手里。

她必须,也一定要有这个“孩子”。

手腕突然被他捉住,褚妄带着灼烫温度的指腹,按压在她遍布吻痕的肌肤上。

他在为她把脉。

行军多年,他自是通晓此术。

卿柔枝只能祈祷,盛轻澜给她的药丸真的能够营造出有孕的假脉象,成功瞒天过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她松开。

缓缓起身,捡起衣袍一件件披上,脸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她看他背影,他皮肤白皙,肩宽腰窄,双腿笔直修长,如同天神造物。

想到他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卿柔枝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看着他走到外间,高大的身影笼在那烛光中,仍旧不带半分温度。

卿柔枝手臂一撑直起了身,青丝迤逦如海藻般倾泻,视线蓦地一凝。

不仅是手臂,就连平坦雪白的小腹上都是青紫的吻痕。

立刻拉起锦被,将那些痕迹盖住。

她脸色涨红,死死咬住了嘴唇。

……

“这么晚了,陛下召宫闱局的人作甚?”

“既是陛下的命令照做便是,话这么多不要脑袋了?”

宫人顿时噤声。

很快,宫闱局的人便到了。

宫闱局掌事姓覃,一进来便冲着主座上的男人行了大礼。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宫里的人都有一项本领,便是低着头也能用余光看清上位人的神情,有助于察言观色,覃掌事便只悄然一瞥,但见年轻男人眉眼昳丽,衣领微乱露出锁骨和凸起的喉结。

浑身的慵懒春意,叫人看一眼便心跳加速。

指不定刚从哪位美人的榻上起来,覃掌事暗忖……

然而这位新帝何等敏锐,被他那双凤眸冷冷一扫,她立刻将头深深地低垂下去,只捧着一本册子,恭恭敬敬地呈上。

“侍寝记录……都在这了。”覃掌事大气都不敢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陛下怎会心血**,要看先帝嫔妃的侍寝记录?

男人手腕微动,修如梅骨的手握着那本册子,一言不发地翻看着。

仿佛空气都凝结了,没来由的,覃掌事打了个寒战。

是窗子没关紧吗……啪的一声,覃掌事闻声看去,只见册子竟然被随手扔进火盆之中,“陛下,这……”

男人不语,一个眼神,泉安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拖长调子道:

“来人,将她拖下去。”

拖……下去?!

覃掌事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办事深得主子信赖,谁知今夜竟是飞来横祸!

她顿时惊惶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饶命!”

泉安也知这位是迁怒,但里面那位身娇肉贵,陛下又一颗心都栓在上面,能奈她如何?

自然是底下这些人遭殃了,何况继后怀了遗腹子之事,一旦传出,各方势力怕是要蠢蠢欲动,只怕是不好收场……

怎么偏偏就在这时,有了孩子呢?

不该来的,不该来的啊……

覃掌事被堵了嘴,就要被几个太监拖下去杖毙。

蓦地一道幽幽的女声响起:

“请陛下开恩。”

浑身颤抖着,覃掌事蓦地看去,只见那道垂挂的珍珠水晶帘后,隐约站着个人影。

她削肩细腰,玉骨冰肌,不用细瞧也知是个美人。明明是一声替她求情的话,覃掌事却如坠寒冰。

是了、是了。

她来得匆忙,又睡意昏昏,未曾多看一眼这座宫殿的牌匾,直到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直到看清这四周的陈设……

此地是……坤宁宫!

那新帝是……从他继母的榻上起身?!

他们……

陛下又为何,突然要查侍寝记录?!

冷汗骤然密布额头,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今夜她怕是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覃掌事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

见男人不为所动,卿柔枝又柔柔道:

“还请陛下开恩。”

他眼眸微抬,唇角一划,浅笑着开口:

“是不是朕今天要处死一只蚂蚁,你卿柔枝看上了,也要叫朕开恩?”

新帝竟然……直呼继后的名姓!

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道当真如传闻中的那样……秽乱宫闱。

覃掌事克制不止地发起抖来。

卿柔枝道:“我以往在宫中时,素来受到掌事的帮扶。”

“哦?帮扶?”他依旧笑着,那笑声动听至极,却莫名令人胆寒。

他白皙的手指,缓缓抚弄椅子把手,“什么样的帮扶?替母后打点,为先帝侍寝?”

卿柔枝咬唇,微恼:

“陛下,这本就是她的职责所在,我身为后宫嫔妃,侍奉先帝,亦无不对。”

“这么说,不对的是朕了?”

他声线骤然阴戾。

女人闻言,唇齿间逸出一声细弱浅叹,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怎能有错?

覃掌事牙关不住地打战,蓦地转身冲那道人影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奴婢贱人贱命,不值当娘娘如此。娘娘……自当保重,无需为奴婢说情。”

卿柔枝摇头道,“当年柔枝进宫,若无掌事拉我一把,早就病死在了那清宁宫,焉能有今日?”

覃掌事心善,当时还不是掌事,只是一介司寝宫女,后来更是将淮筝,她长姐的贴身侍女引荐给她,若说覃掌事是她的贵人也不为过。

后来自己风光了,也没忘记提携于她,二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人眸色如水,柔和婉转地照拂在他身上,含着淡淡的哀求之意。

褚妄抚着手腕上的黑色佛珠,脸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地笑了:“既然是母后求情,朕便赦免了她的罪过。如今母后身子金贵,朕如何舍得让母后劳神?”

他轻声细语却更让人骇怕,总觉得在这平静下掩藏着什么……

覃掌事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刚一踏出殿门,身后便是一声巨响传来,骇得刚刚劫后余生的她猛地腿软,跌坐在门槛之上,一颗心疯狂地震动着:

“娘娘……娘娘不会有事吧?”

泉安亦是心有余悸。

只一掀眼皮,语气平平道:

“别的你不必多管,陛下开恩,你当谨记龙恩浩**,今后好好侍奉陛下与娘娘便是。还有,管好你的嘴。”

覃掌事双眼无神地哆嗦着,喃喃:

“可他们、他们是……”被泉安狠狠剜了一眼,蓦地噤声。

内殿。

卿柔枝看着满地的水和碎片,脸色有些苍白。

方才他一怒之下,竟是直接砸了这五彩珐琅花瓶,本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摆件,却被他一个暴怒毁了个彻底,她咬着嘴唇,站在珠帘之后不敢靠近。

砸完花瓶后,他手撑着额,闭眼似乎是在冷静。

长睫一掀,又是刻进骨子里的冷漠理智:

“把人带上来。”

看清那被金鳞卫押进来,口中塞着纱布满脸泪水的女子,卿柔枝震惊不已!

盛轻澜……

她竟落进了褚妄的手中?!

褚妄一双凤眼朝她睨来,神情复杂,似有怒火、又似有威胁之意。

他的意思很分明,她的后路被断,便是插翅也难飞出他的手掌心!

卿柔枝后怕不已,若是当时她将虎符给了盛轻澜,或许今日她见到的,就是盛轻澜的尸首……

他果然早就知道令牌丢了,故意放走盛轻澜……难道是为了得到太子的行踪?!

难不成,太子也落在了他的手里……

蓦地看向盛轻澜,对方跪在地上,含泪冲她弧度极微地摇头,卿柔枝一颗心才勉强安定下来。

泉安奉上盏茶,褚妄接过,浅浅地呡了一口,方才开口:

“朕这尚未出世的皇弟皇妹,母后打算怎么办?”

一双凤眸嗔黑翻涌,谁也猜不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卿柔枝莲步微移,在那人如有实质的注目中,缓缓走到盛轻澜的面前,蹲下身,一抬手,解开蒙着她嘴巴的布条。

她温和道:“为我开一剂药散。”

盛轻澜能说话了,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惧,颤声问:

“不知娘娘……是要什么药散?”

“落胎药。”

盛轻澜一惊,一时间冷汗透骨,她眼神直愣地看向女人平坦的小腹:

“娘娘莫不是、莫不是……”咬牙,“娘娘当真不要这孩子?”

卿柔枝道:“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可娘娘体弱,如何受得住那虎狼之药……”

“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去为我煎药吧。”

盛轻澜白着脸愣怔片刻,淡淡一道男声传来,“太子妃是聋了吗?”

盛轻澜当即浑身一颤,不敢多留,含泪退了下去。

手指在桌面轻叩,他声线莫名有几分低沉:“娘娘当真决定了?”

卿柔枝转过身,冲他轻轻一福:

“我不愿令陛下为难。”

褚妄扫她一眼,忽地凝眸。女人似是随意披了一袭外衣走出,这一低头,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掩住苍白的容颜和颈项。光芒笼罩,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褚妄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手掌捧起她脸,视线在触及她面庞时,蓦地一滞。

那鸦羽般浓黑的长睫覆着,不知何时,她竟是泪流满面,一双妩媚如狐妖的眼眸,蓦地微睁开来,直直盯着他瞧。

眸底泪意尚存,兰汤滟滟,亮得惊人。

一滴一滴,好似能滴进人的心里。

褚妄心口微烫,淡声:

“娘娘就没有什么想同朕说的?”

他似有暗示。

女人似乎被即将失去骨肉至亲的悲恸所俘获,一言不发倒进他的怀抱,她娇柔的身躯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腰肢逐渐酥软。

抬起手臂,紧紧环住了他,就那么抱着他,好像他是她的全部。

“会很疼吗?”她只问这一句。

横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隔了许久,他低哑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

“朕会守着你。”

二人就这么静静相拥,听着对方的心跳,好似一对般配的恋人。

“陛下。”

盛轻澜端着一碗药走进,看到他们的姿势立刻惊惶跪下,颤巍巍地,不敢再抬头。

卿柔枝一惊,羞赧地从他怀中退出。

温香软玉乍然离手,褚妄轻扫地上的女子一眼,隐隐有些不悦。吓得盛轻澜差点拿不稳手中之物:

“这,这是落子药……”

“这碗药下去后,不出一刻……”

她眼圈微红,强忍对面前男人的恐惧道,“只是,这到底是虎狼之药,同为女子,臣妇知晓这药对女子身体会有多大的损伤,臣妇斗胆,请陛下往后宽待娘娘些……”

卿柔枝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却听褚妄道:

“寻些蜜饯来。”他声线难得平和,听得卿柔枝有些愣怔,这一愣之下,便被他一抄双膝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悬空的感觉异常可怕,她立刻环住他的颈项,“陛下……放我下来。”

他却不听,只稳稳地抱着她。

卿柔枝抬眸看去,见男人脖颈修长,明净似雪,说不出的矜贵。他步子极稳,抱着她径直走向床榻,将她小心地放在上边,床褥还是凌乱的,想到他们差点……她脸色不禁微红。

褚妄垂眼道:

“朕会下旨放了卿家女眷。”

卿柔枝骤然抬眸,却被他捧起脸颊,一个带着清冷气息的吻落在了唇瓣上,他有点生涩地吮了吮她的嘴唇,撬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在一起。卿柔枝手指抓着身下的垫絮,仰脸承接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这个吻,是他一贯的霸道强势。

她慢慢试着回应,他顿时呼吸微乱,勾缠的力度也疯狂起来。

好久卿柔枝才从这有些窒息的吻中解脱。

她喘着气,默默平息着激烈的心跳,忽地贴近他耳边,悄声道:

“陛下,接吻是要换气的。”

褚妄揽着她腰的手微紧,耳垂愈红,面上只淡淡道:“知道了。”

他长指抚过她微肿的唇瓣,眸色愈深,片刻后压下心头所有欲念,对外道:

“端进来吧。”

“是。”盛轻澜与淮筝先后进来。

“奴婢伺候娘娘用药。”淮筝端着药上前道。

卿柔枝只看着褚妄:“陛下要在这陪我么?”

褚妄喉结一动,只抚了抚她的脸颊,似乎又觉得不够,又长臂一揽将她抱进怀中,这种黏糊的态度让卿柔枝大感诧异,她没想到这人会有这样的反差。

气氛暧昧,盛轻澜有些脸红,再一看卿柔枝那脖子上斑驳的痕迹,更是低下头不敢再看。

“还有人呢。”卿柔枝也意识到了,羞涩地推了推他。

褚妄这才把她松开:

“朕去拟旨,叫你母亲明日入宫来看你。”

卿柔枝眸光微亮:“多谢陛下。”

男人又托起她脸颊,在她唇上亲了又亲,这才转身离开。

盛轻澜觉得稀奇:“陛下这是……”

她也从一开始的惊骇变得坦然接受,只要不伤害娘娘就成,不过她也很惊奇,那杀人不眨眼的煞神竟会对娘娘这般黏糊。

卿柔枝抬袖擦了擦脸颊上被他亲过的地方,感觉嘴唇和舌根都有些麻麻的,不禁无奈一叹,以为当年救下的,是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殊不知是只狼。

还是一只饥肠辘辘的恶狼。

淮筝递上药碗,低声道:“娘娘让奴婢查的事,奴婢查到了。”

卿柔枝长睫微颤,只作低头喝药状,静静听淮筝说下去。

“董贵妃失势以后,好些奴婢都被发落进了浣衣局,奴婢稍加打听,便查到了一桩旧事。”

“九皇子,不,陛下的生母,原本是董贵妃宫中最低微的一名洗脚婢。贵妃当时忙着照顾生病的七皇子,那夜先帝醉酒,便在贵妃宫中,幸了那婢女。当时那婢女有个同乡,是个太极宫当差的小太监,二人在这宫中相依为命。这段关系隐秘,少有人知。”

“后来宫女得了幸,有了身孕,便安排在董贵妃的偏殿里住着,谁知生下九皇子后不久便疯了,九皇子也被钦天监下了批命,道是命中带煞,刑克亲命的孽种,就要处死,多亏当时病重的元后一句话,才留住一条性命,抱去给庆嫔抚养。”

这些,都是宫中人人皆知的旧事,卿柔枝知道,淮筝想说的不止这个。

索性只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与褚岁寒生母交好的那太监,是何人?”

淮筝不知为何静了静,好半晌,才道:

“御前太监高覆水。”

卿柔枝冷笑一声。

高覆水?那厮在她回宫时不仅指责她不贤,还惺惺作态要她护住陛下龙体,谁知暗地里,早就与褚妄勾结在了一处。

他就是临淄王在宫里埋下最深的内应!

难怪,难怪陛下在太子失踪后不久,便病得那样厉害,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其中竟然有高覆水的手笔……

“而且奴婢还打听到,高公公昨夜便暴毙而亡。”

卿柔枝闭上眼睛。

狡兔死走狗烹,他褚妄,不愧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帝王,榨干人的利用价值,便可随手丢弃。也难怪当时对着先帝的遗体,他可以如此坦然。

弑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何况是觊觎他父亲的女人?

自己若是轻易与他真的有了那层关系,难保他不会在得到后翻脸无情,送她去见先帝。

帝王之爱,是最虚无缥缈之物,她在先帝身边七载,早就看得透彻。

若说当初那少年,对她有几分真情,眼下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躁动吧……

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少年,他比他的生父还要性情难测,喜怒不定。

卿家满门,她的父兄全都在诏狱之中……

自古以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她须得吊着对方的胃口才是。

盛轻澜亦是愁眉不展,她从主仆二人的对话依稀知道,她们如今面对的,是何等劲敌,不是凡夫俗子,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性格的狠辣果决,以及可怕缜密的心机,也绝非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娘娘作何打算?”盛轻澜忧虑道。

卿柔枝深深叹气,道:

“攻心。他唯有在情之一字上,是空白的,我只能从此入手。自古情场就如战场,亦是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娘娘不爱陛下吗?”

爱?

卿柔枝眼神微微迷离,她对褚妄是有感情,可那感情朦胧而难辨……但她可以确定,那绝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

身处这样的位置再谈爱,只是可笑,对于褚妄这样的男子来说,倾城的容貌也好、稀世的才华也罢,都不是吸引他的关键。

一旦他对她的兴趣丧失,她面临的还是一个“死”。

卿柔枝眼眸低垂,道:“史实都记着呢,那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妃嫔,侍奉新帝之后,都落得什么下场?无一不是凄惨而终。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帝王,只在话本里出现,若是七年前的我,或许还会为他动容,可我不是,那个天真的我已经死了。”

“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我的母亲一个问题。

那时我刚去见完长姐,亲眼看到她生孩子的场面。长姐的声音听起来很痛,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我很害怕,我就问母亲,我以后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娘告诉我,不可以,以后我要嫁人,要成为某个男子的妻。我问她,娘,若是我不做妻不做妾,不做尼姑不做妓,我能做什么?

娘用戒尺狠狠打了我,告诉我不要有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可我只是想问,我不能做卿柔枝吗?只做卿柔枝。”

淮筝湿了眼眶:“娘娘这话听着耳熟,”

她道:“元后曾经也这样问过奴婢。她问奴婢,为何女子生来就要依附男子而活?为何她不能,只做卿柔月?”

卿柔月,是长姐的名字,她为婢女取名思月,归月,亦是怀缅长姐。卿柔枝不禁想到,长姐当年真的,是病逝的吗?

见识过了宫廷的种种诡谲,卿柔枝不禁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淮筝。

淮筝一怔,只道:

“是,元后娘娘……是病逝的,自从生了太子殿下后,她身子怎么调理都不见好,第二位皇子夭折后,娘娘便……仙逝了。”

一脸若有所思的盛轻澜忽然道:

“娘娘将来若是要走,能否带我一个?我精通医术,必然能够帮助娘娘,今后我们可以开一间药铺,以娘娘的聪明才智,我们定能干出一番天地。”

淮筝道:“无论娘娘作出怎样的选择,奴婢都听娘娘的。”

卿柔枝握住她们二人的手,只道此事千万不能泄露半分。

***

泉安道:

“陛下,旨意已传下,镇抚司今夜便会放人。”

“娘娘那边……已经服药,您看是……”

“朕去瞧瞧。”

褚妄坐上龙辇,闭上眼便想起那一年。

那年她在院中午睡,春日熏风一阵阵地吹来,吹得落花满头。

他并未叫人通报,而是静静伫立在旁,瞧着她的睡颜,想的什么也已忘了,只记得当时宫里有些不好听的流言传出。

他掌管诏狱,手下人命无数,但凡传出一点不利她的消息,都会被他无声无息地解决。

人命而已,在他眼中比不上她眉心微蹙时,牵动他心底那一丝,极隐秘的,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那时,她是皇后。

他是九皇子。

宫人奉茶上来,他却摆手拒绝,只隔着花树看她,也不知做的什么梦,竟叫她两弯细眉紧紧地蹙起。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到了半路又立刻放下,掩在袖子里,只克制地攥紧。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便要离开,却蓦地听到一声抽泣。

她眼尾被泪水洇湿,泛着可怜的红色,两瓣红唇,不住地吐露着呢喃。

“不要,别过来……姐夫,求你。求求你,求你放了我……”

好似被掐住了喉咙,在那无助地哭着。

钗摇鬓散,落花抖抖地往下掉,然后她的声音,又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娘,娘,我没有……不是我……”

汗水把她的脸打湿,她挣扎着,求助着,却无法从那个恐怖的梦魇中逃脱。

是谁让她这样痛苦。

是谁让她这样痛苦。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的,夜里他去了一趟诏狱,直到双手染满鲜血才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他一定是中魇了,他想。

夜里甘泉宫掌灯。

“九郎……”

他隔着屏风,看着父皇把她抱在怀里,女人的长发散乱在枕衾之上。

他看着父皇跟她缠绵,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微弱的泣音,如她在午间小憩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手中西凉探子的名单被他捏得紧皱。

他脊背僵硬地站在那里。

回去后,他做了一夜的绮梦。

梦里有个女子被他压在身下,他充满爱怜地吻遍她全身就连指尖都不放过。

看着她为他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妩媚,哭泣着喊他:

“九郎。”

身下那张脸,是他无比熟悉的容颜。

他悚然惊醒。

褚妄回过神,指尖微颤,漠然地想,也许从那时开始,他就疯了。

……

“陛下,娘娘如今身子虚弱,”盛轻澜小声说着医嘱,“是万万打不得骂不得的。”

褚妄将佛珠取下,砰的一声甩在案上,淡道:“你的意思是朕打她骂她了。”

盛轻澜跪下道:

“臣妇不敢。”

褚妄面容微冷,却按下性子,只用指节轻叩桌面:

“说下去。”

“掐脖子,也、也是不成的。”盛轻澜强忍着畏惧道,“还需得轻声细语,温柔劝哄,女子是娇弱的,陛下须得像侍奉亲娘……不不不,是像照料花卉那般,小心呵护……”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娘娘刚刚小产,不能同房,”想到娘娘脖子锁骨上的痕迹,盛轻澜便想大骂一声**.贼,简直跟狼似的,娘娘又不是肥肉,怎能用那般的啃法?

难怪娘娘说他是那憋了二十年的童男子,看来没说错,她都要担心他会把娇弱的娘娘折腾坏。

“期限是三个月,至少三个月,不能有激烈的房.事。”

盛轻澜红着脸说道,这些话是必须要说的,否则无法为娘娘争取时机,这是娘娘与这位新帝的博弈,胜则自由快活,败则宫闱承欢……

“而且,一定要保证娘娘的心情愉悦,否则今后于子嗣不利。”

一声冷笑,紧接着是那人将奏折用力摔在案上的声响,盛轻澜立刻不说话了。

但始终未见那人动怒,只是冷道:

“你下去,换郑太医来。”

郑太医是太医署的一名老太医,卿柔枝掀开珠帘走出,就看着老太医跪在褚妄脚边,不知在那交谈些什么。

盛轻澜悄声道:

“这位郑太医……我倒是知晓。他历经三朝,听说之前那位明帝,便时常向其讨教那方面的问题。”

她有些讪讪。卿柔枝亦是扶额,她没有想到褚妄会这么在乎这个。

“怎么出来了?”

褚妄一眼便看到她,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他脸上倒是一点羞窘也无,平淡得仿佛不过是在与臣子议事一般,若非盛轻澜才同她说了这位郑太医的“事迹”……她不禁有点怪异地瞧着他,褚妄一摸脸:

“朕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卿柔枝摇头。

他一笑,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案边。

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案上还有许多奏折,卿柔枝看了一眼,便知全是繁琐公务。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先帝在时,她这个皇后是连御书房都去不得的。

红袖添香偶有,却都是在处理不甚重要的政务时,先帝对于外戚之患,防心甚重。

哪怕父亲是刚正之臣,先帝对她也不全然信任。

或许先帝对所有的妃嫔,都不曾付出过真心,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是他唯一需要考虑和权衡的因素。

“在想什么?”

骤然回神,就发现褚妄正注视着自己,那眼珠黑漆漆的,盯得她有种悚然感。

卿柔枝蓦地懊恼,竟然在伴驾时失神!

深宫多年,怎能犯这样的错误!

她立刻拿出侍奉先帝时的礼数:“臣妾失仪了。”

褚妄看着低头行礼的女人,挑唇:

“方才在想父皇。”

他用的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卿柔枝琢磨不出他是否动了怒,悄悄抬眼,见他慢慢抽出一本奏折看了起来,指骨白皙修长。

男人脸庞低垂,浓密的睫毛掩着剔透的凤眸。

“别用对付父皇的那一套来对付朕。”

轻飘飘的一句,从他两瓣薄唇中吐出。

卿柔枝心知被看破,咬牙:

“那陛下希望柔枝如何?”

是娇媚无骨,还是婉约如水?

这家伙明明比她小上三岁,怎么比猴儿还精?

作者有话说:

嗯怎么不是甜甜的恋爱呢哈哈哈。祈祷一下男主不会发现女主假孕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