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风告诉她,临水阁楼旁的湖叫日月之湖,到了夏天,太阳从东方出来,照在水榭亭台的西侧日湖之中。这一天之内,日光从不照在左侧的月湖之上。晚上,明月当空,月光洒在左侧,也照不到右侧的日湖之中。
他还告诉她,在春天,华林园最美的是桃花,而到了秋天,当属枫叶了。满树满树的火红,像一幅画。只可惜,她没见过那个时节的枫树。
洛清秋迫不及待地盼着冬天早日过去,可远远地望着,漫天迷茫的大雪,又觉得遥遥无期,长安的春寒似乎也特别的长。她伸手去接那一团团雪,六棱,丝丝凉意,入手即化。她自幼在江南长大,雪不常见,再加上体质偏寒,所以她对雪花一向避而远之。
但待在长安,她就必须适应这种寒冷。她时而觉得好些,时而又觉得软弱疲乏,因站得太久,四肢百骸皆感到彻骨的寒凉袭来,眼前一晃,她感到身后有丝丝暖意。
画楼西畔,火红的貂皮披风在风中飒飒地抖动着,风吹起雪,零星地飘散在发丝上,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便美得动人心魄,浑然天成,不知不觉,他已注视她良久。
“站了这么久,喝点儿粥暖暖身子。”宇文风揽过她的肩膀,如和煦微风,足以融化这冬末的余寒。
到了室内,他吩咐侍卫再往炉火里添些柴,内室早已备好了一桌子菜,洛清秋坐到了暖椅上,拿起汤勺喝粥。
“烫死了!”她嘟着嘴。
宇文风笑而不答,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看她这样子像多久没用膳一样,传出去,武阳王的女人饿死在府内,他岂不是颜面尽失。
洛清秋被这举动挠得心中一颤。她发现,宇文风也可以很温柔,除了为她建温泉,他特意为她备了一间画室,备了七弦琴,连每日的宴饮都是她吃惯的江南风味。
她在武阳王府,每天喂喂鱼、斗斗鸟也不错。回想平日她走南闯北,现在真是安分太多了。她放下汤匙,挨着宇文风的暖椅坐下,夹了一口笋片递到他唇边。
“这么殷勤,想怎样?”
“知我者莫若王爷也。”洛清秋放下汤匙,郑重其事地说了俚语,“我想出去溜达溜达。”
宇文风的脸色沉了下来。
虽然她发过誓,不会插手周、齐之间的是非了,但他也深知说谎的技巧,七分真话掺着三分假话,让人信服便不是难事。可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继续执掌兵权了,到了那时候,她想去哪里,谁还敢说什么。
洛清秋轻轻吹了吹粥饭,送到他嘴边:“再待下去,我就要闷坏了。”
还未说完,宇文风轻柔地把她的右手握在手心:“想去哪里告诉飞鹰,他会跟着你。”
于府内,身着紫色裙衫的瑶月公主正在和于鹤比谁是天下第一。天外天,人外人,而在他们眼中却很小。
于鹤撇着嘴,掐指算起来:“遇见歌舞坊疏影姑娘,你的美貌天下第一没了;遇到贺兰公子,谋略天下第一没了;遇到我师父,聪明天下第一没了。想来也真是可怜,不过野蛮天下第一,吹牛天下第一,谁也抢不过你!”
瑶月被于鹤的这句话气得发抖。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不敬,她胡**着一缕发梢,费了好大力气才抚平心口的怒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身:“你既然觉得本公主一无是处,为什么还要参加赛事?皇上可是说了,谁若是射中圆环,就把本公主许配给他。”
“我只是想试试我的弓箭是不是百发百中。”
瑶月气得不得了,趁于鹤不注意,跑过去狠狠踩了他一脚,于鹤捂着脚一跳再跳。他还未想到解气的话,瑶月忽然拿起桌上摆着的木弓箭,朝他笑了笑。“啪”的一声,木弓箭应声而碎。
于鹤只得搬出师父求救:“清秋师父,你评评理。”
洛清秋打量着瑶月公主,金缀流苏下紫玛瑙般乌亮的眼珠,流苏摇曳,环佩叮当,紫色裙衫,一副骄纵的女儿态。再看看于鹤公子,迷迷糊糊的眸子,金冠束发,蓝色长袍,纨绔子弟,很般配的一对嘛。
她唯一不习惯的是,自从这个徒弟有了这个古灵精怪的瑶月公主后,对她就不闻不问了,只在用到的时候才想到她,就比如现在让她评理时。正当她思索间,于谨将军过来催促,说天色不早了,接公主的轿子已在府门口等着了。瑶月摇晃着于谨的衣袖撒娇,想多玩儿一会儿。
“喂,这是我爹耶,撒娇也应该是我吧!”于鹤早就气不过了,父亲对这个刁蛮公主可是宠溺多了。
瑶月又与于鹤耍了一阵嘴皮子才离开,临走时,非要吵着让于鹤送她,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于谨与洛清秋了。
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将门之子,门当户对,一对活脱脱的欢喜冤家。这个徒弟可算是傻人有傻福喽。但于谨却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年少无知,对朝中言论不知道也是好事。”
从于谨这里,洛清秋才得知,一切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结亲本来是板上钉钉,可达奚武竟然……罢了,罢了,姑娘不是朝廷之人,这其中利益姑娘自然不晓得。”于谨又长嘘了一口气,摇摇头。
这几日,宇文风朝中事务繁忙,宫中宴饮更是繁多,很久没见到他踪影了,洛清秋到书房来找他。推开书房门,一股墨香扑鼻而来,宇文风依旧神情专注地盯着桌案上的折子,她踮着脚尖,猫着步,悄悄靠近。
“猜猜我是谁?”洛清秋蒙住了他的眼睛。
“手还是这么凉?”宇文风将罩住自己眼睛的手慢慢掰开,握在掌中,这手刚一碰到他的脸时,他还以为是块冰呢!
洛清秋一直都是浑身发冷,但听到他关心,心情很不错。随后,她打量起屋内摆设,正对着门的一紫檀雕璃案上设着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鼎内余烟袅袅,墙壁上挂着曹操的《短歌行》。
“这就是王爷的书房啊?”进门时,她看到宇文风正在把一张纸递到灯火上点燃,随口问道,“王爷在处理政事?”
“在看些公文。”
洛清秋瞟了一眼烛台,一片未焚尽的纸片上“达奚武”三个字隐约可见。从于谨将军的话,再联想到眼前的情景,她猜得出,宇文风对她有诸多隐瞒。她坐到一旁设置的软椅上,假装很随意地问:“我去了一趟于府,听说,皇上把瑶月公主许给我小徒弟了。”
宇文风手中的笔顿了顿,没有答话。她接着自言自语道:“是啊,于谨有四个儿子,算来算去,只有我小徒弟和瑶月公主年龄相配,可我又听说,朝中有人反对,是达奚武……”
宇文风放下手中的毛笔,问:“你什么时候对政事感兴趣了?”
“达奚武反对,是你暗中指使的吗?”
“朝中权臣联姻,争权夺势,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身为皇族之女,婚嫁不能只顾及自己的意愿……太多人情世故,都是身不由己。”
宇文风的话虽然含糊,但并未否认,他为了权势要牺牲于鹤的婚事。洛清秋还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自己的命运。如果有人反对,或许,宇文风也会负了她。
洛清秋从暖椅上站起:“那你想瑶月公主会嫁给谁?哦……是你?”
“你不要无理取闹。”宇文风也站了起来。
二人僵持了好一阵儿,直到侍卫捧着一摞摞锦盒前来禀报。见二人面色不对,侍卫说话也格外小心,唯恐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王爷,这是您吩咐送给洛姑娘的字画、古玩,还有玉雕,是放在洛姑娘住的华林园的临水楼阁还是王府内的暖阁?”
王爷很宠溺这个女子,在武阳王府内和一桥之隔的华林园都为她准备了住处,不过,这个洛姑娘似乎很怕冷,两处暖阁整天炉火不熄。
“谁说是给她的,送去给玉茗珊。”宇文风冷冷开口。
“谁稀罕。”洛清秋咬了咬嘴唇,气得不轻,她一掌拍向桌案,然后就跑开了。
侍卫看见那桌案已经裂开了细细的裂痕,又望了望宇文风。敢惹王爷生气,还真能把他惹生气的人,这世间还真有。
“王爷,要不要派人……”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