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已过晌午,飞鹰在府内找不到武阳王,只好到华林园来看看。

他本是独孤向义手下的一名副将,独孤将军死后,他就跟在武阳王身边了,武阳王还赐给他“飞鹰”这个新名字。只是他还未走近阁楼,一个侍卫就快步跑过来拦住了他:“哎哎哎,你干什么?”

飞鹰指了指阁楼内:“王爷在吗?”

那侍卫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凑到他耳边说:“不要打扰王爷美梦,里面有美人。”

飞鹰寻思着,突厥小公主已经被送回驿站了啊,还会是谁?侍卫瞧出他的疑惑,拉着他到了离阁楼远远的地方,讲起了昨天的见闻。

原来,昨晚王爷拉着一个女子进了暖阁,月色昏昏的,侍卫也不敢细瞧。飞鹰寻思着可能是王爷心情不好,所以招了舞姬来找点儿乐子。如果王爷打算纳那女子为妾,也不会选在这阁楼,而是会在武阳王府。虽是一桥之隔,差别可不是一般地大。

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会心一笑,哪儿敢再去打搅。

日光流转,洛清秋睁开眼便望见了窗棂边的人,那高俊的身形投下了落寞的影子。她心中升起一丝暖意,起身着衣。

“你走吧。”

帷幔之内的女子双肩一颤,许久,她掀开帷幔,走到他身后,纤手环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脊背,轻轻柔柔地撒娇:“我是诚心来道歉的。”

宇文风转过身,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乌发桃颊、醉眼迷离,双眉若蜻蜓双翼,他的心泛起一圈圈涟漪。一夜春宵,魂牵梦绕。

可是,他握住她的双手,狠狠甩开:“本王不稀罕。”

即使昨夜软玉在怀,怀抱中也不过是一场寂静的喧哗,他不再留恋。

“可昨晚……”

“本王只是想试一试你肯为高长恭牺牲到哪一步,没想到……的确是出乎意料啊,你投怀送抱,本王当然乐意接受。”宇文风低下头,轻轻地贴在她耳边,语气和表情都很轻浮。

洛清秋眼眸一闪,眨掉一滴泪。前一刻他可以与她亲密无间,后一刻却可以无情到像在寻欢买醉。是啊,一个投怀送抱,一个乐意接受。

她从未想过与他为敌,战场突变,她自己都不知从何解释:“王爷怎么才肯相信我?”

“信你?本王该说你聪明,还是天真?”他不会再被她迷惑了,他不会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戏谑的嘲讽传入耳中,鼻尖的酸涩连着心泛起阵阵绞痛,洛清秋的手紧握成拳,却使不出力气。她似乎忘记了,宇文风只是一个纵情风月的人:“王爷心中只装得下征伐和仇恨,却装不下一个倾心的人。”

“倾心的人?”宇文风的唇角泛起嘲讽,玩味起这四个字,那术士的话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本王试过,‘获不为获,是为祸矣’,你最终选择对付本王,不是吗?”

“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想来道歉。”

宇文风走到桌边,端起一杯酒,举到她面前:“那让本王看看你的诚意……喝了它,本王就信你。”

他把对她的爱都给了黑夜中的自己,而对她的恨,都在日光下,一一报复在她身上。

洛清秋嗅出酒味中有一丝怪异,她瞪着宇文风,眼神中有迷惑、有震怒、有懊恼——他居然让她喝毒酒。

这是试探?她慢慢地伸手去接酒杯,宇文风没有要阻拦的意思。情真者恨浓。难道只有她死了,他才会信她?就在她的指尖触到杯子的前一刻,她衣袖一拂,茶杯应声而落,酒水洒了一地,杯子滚落到了宇文风的脚边,晃**几下,终于静止。

宇文风唇角一勾,似乎早就看透她会这样。她游**在外,武功便是安身立命之物。这毒酒是子渊研制的,极伤脏腑,足以让她武功尽失。她心性不定,留她在身边后患无穷,倘若没了武功,留下她也无妨,这最后的机会,她居然拒绝了。

“很好,这就是你的诚意。”他替她将一缕青丝拂至耳畔,举止暧昧,形似恋人,用轻柔的嗓音说,“这一点倒是与本王很相似,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安身立命之物。”

“你怎么才能相信我?”

“信任如此珍贵,怎么能随便给你。没有立刻杀了你,已经是本王的底线。”

宇文风转过身,留给洛清秋一个冷漠的背影。

“你走吧,再见到你,本王会不择手段杀了你。”

洛清秋蹙眉,心一阵一阵地痛。她不顾高长恭劝阻,冒险来到长安,竟落得这般惨淡。似乎从武陵偶遇开始,他们之间就有斩不断的误会与对立,而他却自始至终不能像高长恭那样信任她。

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宇文风却没有动。他在这临水阁楼待了一整天,不吃也不喝,他说服自己,恨她。

其实,他早就发现清秋在跟着自己了,所以,那些颓废在折磨他的同时,他相信也传递给了暗中的她。他的报复真的只是想发泄,可是,发泄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会伤害另一个人。尤其是当他真正意识到那是伤害的时候,心中的愧疚反过来会折磨他自己。可是,如果不这样,让她心痛,让自己心痛,他又该如何给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呢?

第二天,大冢宰就来了武阳王府,他听闻这个侄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在朝堂上你开口请罪,为叔无动于衷,不过是在观察朝臣亲疏,向义衷心护你,可惜……为叔已奏请皇上,追封他为忠义大将军。”

“多谢皇叔。”

“飞鹰心细,但是武功不高。为叔让青龙、白虎二将进府内来保护你的安危。”

“皇叔有心了,青龙、白虎这样的良将,侄儿不敢接受。”

宇文护有些许诧异,这个侄儿向来喜欢招贤纳士,如今志气却越发消退。曾经,纵使齐国奸细是貌美女子,宇文风也未曾手软,可在邙山……这个侄儿太令他失望了。洛阳一战时,他虽然不在场,侍卫却将一切都禀报给了他。八卦阵出,区区洛阳竟然失手。风儿对那女子,真是太过用心了。

宇文护绕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题:“关中富商玉家有一独女,玉茗珊,品性端庄,才识出众,你休养的这段日子,就由她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吧。”

“侄儿不喜欢。”

宇文护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沉:“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拒绝!”

先皇革魏兴周,费尽心血,才有了今天的基业。玉家根基深固,其财源、人脉都是辅助侄儿的最佳条件,娶了玉茗珊,日后招兵买马、稳固地位都不是难事,他却不知道抓住机会。

这个侄儿难道不知道,他自己已经错过一次大好时机了吗?

当年国主病逝,朝野混乱,他命人将风儿带回长安,可是,风儿沿途被人追杀,才不过数日,朝中大局就已定。否则,如今皇位上坐着的就是他的这个侄儿了!

“想扳回一局,就不能再错失良机。”宇文护一语未完,便被室外的刀剑声打断。随后有侍卫前来禀报,有人潜入王府偷听,被外面巡查的侍卫撞见了。

“什么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宇文护径直走向院外。

宇文风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立即追了出去。洛清秋虽然一直没有再现身,他却感觉到她就在附近。

当他来到院内时,打斗的身影已从树梢缠斗至地面,皇叔示意身后的青龙、白虎二将出手。这二人为武川兵团之首,武功不在向义之下,一旦出手,招招毙命,毫不留情。宇文风见两人提剑上前,劈手就夺过他们手中的利剑,亲自动手。

洛清秋感到身后有呼啸的剑气,她转过身,望见宇文风拿着剑袭向她。他不会伤她的。瞬息之间,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就在那一刹那,长剑刺入了她的心窝。

“你以为,本王还会对你手下留情?”他一怒,剑又深了一分。

洛清秋被带下去后,一直旁观的宇文护开口问道:“你故意出手不让青龙、白虎伤她?”

“皇叔多心了。”宇文风神色不喜不忧,让人看不透。

“那人偷听到的太多了,留不得,还有一事……”宇文护一拍手,一姿态秀雅的女子迎面而来。

他知道,一般女子入不了风儿的眼。玉茗珊是他特意挑选出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要是风儿感兴趣的,她都通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