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绕过坡顶,顺着河谷下去,就看见几处零星的火把。天气变寒,四周升腾起一团浓重的雾气,的确是很隐蔽的营地。

斛律恒迦挟持着洛清秋在前引路,段虎率几个侍卫紧跟在后面,警惕周兵跟踪。等到了河谷边,段虎赶上来拦住斛律恒迦:“怎么处置她?”他琢磨着见到高大哥,就对洛清秋无可奈何了。

斛律恒迦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洛清秋。一路上,她都默不作声,幸亏有她,他们才能安全逃离周军的包围。他当即收回长剑,拱手谢道:“多有得罪!”

洛清秋摇摇头,没有答话。

“斛律大哥……”段虎没想到斛律恒迦居然对洛清秋这么客气。

“一切等到了营地再商议吧。”这一路上,斛律恒迦已听段虎讲了来由,明白了他为何会挟持洛清秋来洛阳。武阳王出兵虽事出有因,但绝不会只因一女子这么简单。

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才找到营地,遇到接应的士兵。

高长恭正在和将帅商议要事,见有人掀开营帐,最先注意到的是斛律恒迦后面站着的女子:“清秋,你怎么来了?”

洛清秋耸耸肩,下巴一仰,目光转向时刻跟在她身后,生怕她逃跑的段虎。高长恭会意了八九分。

“我来是把她交给周军议和的!”段虎依旧是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时,只听营帐外响起一声呵斥:“胡闹!”

洛清秋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年过半百的样子,铠甲披身,眉宇之间满是沧桑,那人把手中长矛搁在案上:“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以及二十万士兵,东出潼关,几乎是倾国之兵,你以为只是因为劫走了武阳王的刺客?”

被这么一问,段虎当即语塞:“斛律将军,我……”

原来这老将就是斛律恒迦的父亲斛律光。洛清秋这才注意到,斛律恒迦的眉宇之间与这位老将的确有几分神似。她听萧竹提到过,齐国都督斛律光,虽然年过半百,但在战场上依旧骁勇。来洛阳没几日,这老将便将周军兵力了解得这么清楚了。

随后,斛律恒迦把巧遇段虎、以洛清秋为人质脱险的事一一告知了父亲与高长恭等人。可斛律光非但没有为儿子的机敏而赞叹,反而忧心一叹:“洛阳被围,周军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想要探察出我军营地,今天你们怕是错当了引路人。”

“孩儿办事不力,我本以为……”斛律恒迦瞟了一眼洛清秋,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想不到宇文风是想跟踪我们。”

那一眼让洛清秋五味杂陈。她的手紧握成拳,不觉间,怒气聚在了胸口。她还以为宇文风是为了她才放弃了擒拿齐国将领的好机会,让她一路上都藏着愧疚,没想到,他竟然另有目的。

斛律光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忽而瞥见帐内的陌生女子,便住口不言。高长恭瞬息明了,示意身边侍卫带洛清秋到他的营帐内歇息。

洛清秋走后,斛律光不再迟疑,将信展开递给高长恭:“段将军明日便可赶到洛阳。”

“我爹不是应在塞外抵御突厥进犯吗?”

“段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军的障眼法而已。”

突厥进犯,只是觊觎财物,周朝才是虎狼之国、心腹大患。所以,段歆将军北进是假,援救洛阳是真。三日之内他便会赶到这里,与他们接应。

高长恭看完了信函,取下灯罩,将其烧掉。而目前棘手的是,军营暴露了。

“武阳王知道了我军驻地,怕是等不了三日便会来攻。”

“老夫正担心此事,原定计划怕是要早做变更了。”

寒风飒飒,高长恭躺在枝丫间,观望着这山谷周遭的地势。

停留在这里无疑是给敌军发现并设埋伏的机会,渡河却意味着不留退路,背水一战。如今两翼危险还未解除,他再孤军深入,无疑犯了兵家大忌。如果是他一人,死又何妨,但不远处,阵营里的一万大军在随时待命,将士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这抉择是多么艰难。

高长恭放眼整个邙山,一片迷蒙,正如眼前看不清的形势。

“还是树上开阔!”他的遐思被清亮的女音打断,高长恭收回视线,见洛清秋拿着一片树叶无聊地拨弄着,说道:“周军有十万大军,皇帝却只给了你一万人马,摆明了是让你去送死,不如跟我逃了去吧。”

高长恭六神无主,只是盯着她手中旋转的叶子:“你尽可逃了去,我身为齐国将领,就要对这一万将士负责。”

“你这是愚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为一个心胸狭窄的皇帝。

高长恭摇摇头,却猛然间注意到洛清秋手中的那片锃亮的叶子,水滴沿着叶脉肆意流淌、滚动。他望向远处的冰河问:“清秋,你能看出这冰层的薄厚吗?”

洛清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眯了眯眼:“背阴之地冰凝到底,朝阳之地冰厚五寸,你问这个做什么?”

“多谢。”高长恭立刻朝营帐方向飞奔而去。

帐内,斛律光正与众将士伏在案边围着地图商议对策。高长恭望着图上所示的两河交错之处,笃定下令,除步兵三百、骑军二百留此驻营接应段将军,其余五百铁骑随他渡河。

在江北还是江南决战,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作战地点就在这里。”

围城必缺,这缺口便是邙山。

有将领劝阻高长恭,称东北、西南郡县已被周军占领,他若再孤军深入,则太冒险了。只有斛律光捋着胡须,不说话。

高长恭的计划是,周军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营地,那么他们以攻为守才是上乘之计,连夜渡河,引周军也到这一岸,之后再砸碎河水中的冰。只要宇文风渡过这两条河,河流便会成为阻隔,使其陷入进退维谷的状态。

“可是,武阳王旗下多是骑兵,长于路战,凭什么让他们放弃自己的优势,到邙山北坡与我步兵决一死战?”斛律光问。

“我是主帅,如果我出现在这里,他出兵的概率就有五成。”高长恭道。

斛律光当即反对,说只有一半把握,怎么能让他以身犯险,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自己怎么对得起先皇。然而,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高长恭立下军令状,愿与洛阳守将共存亡。

营帐外,洛清秋坐立不安,来回踱步。高长恭已经率五百铁骑向邙山北坡出发了,看他气势如虹,她心中便莫名地不安:他为何问起冰层厚度,之后便满腹自信?

冰层厚度……当年韩信背水之战的招数,难道他要反其道而用?

如今是数九寒天,河流早已结冰,踏冰渡河是唯一路径,砸碎河冰,水流便阻挡了来自侧翼和后方的威胁,这无异于一道天险,如此,高长恭便后顾之忧全无。

战场在两河之间的狭窄河道上,周军实际参与进攻的军队便与齐军旗鼓相当,在兵力上,宇文风也就没有了优势。如果真的到了邙山北坡两水相交之处,就算宇文风有重兵十万,只怕多数也派不上用场。

宇文风有危险!洛清秋心口一紧,随即跟上远处的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