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洛清秋被带到王府后,于鹤曾多次来接她离开,可每次都被挡了回去。宇文风无意放她离开,只是命人随她骑马、射箭、投壶,日子过得清闲而有趣,让她有点儿乐不思蜀了,每天都跑去和白马较劲儿。
这几天,宇文风政务繁忙,上朝不说,还有突厥人在武阳王府进进出出。独孤将军似乎也来得更频繁了。
阁楼外,侍卫打着火把巡视着,火光时远时近,几只乌鹊被惊醒,似乎今夜有点儿怪异。感到天微凉,洛清秋便转身回屋,刚关上房门,就觉察到身后有气息,才一转身,步子就再也迈不出了——一蒙面男子一手执长剑指着她,另一手按住伤口。
“帮我把侍卫支开,我不会伤你性命。”男子的声音有些吃力。
洛清秋望着那男子的双眼,妖冶清澈,却有狠戾的杀气,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恍惚之间,忆起在建康城青溪别苑的石洞内,这双眼睛的主人曾挟持过她。当时,还是这人引开侍卫让她脱困。这么说,“兰陵王”不正是眼前之人吗?
“在下所说,姑娘是依还是不依?”高长恭贴近,威胁地将刀锋架在她的脖颈上。
洛清秋感觉到这男子气息外强内弱,显然已经身受重伤,在强撑着。她正要回答,却听到门外有急速靠近的脚步声。她顺着窗棂缝隙一看,火光也在逼近。
高长恭望了一眼门外,立刻警惕起来。刀贴着她细腻的皮肤,等待她做出选择。
洛清秋点点头,纤指轻轻推开刀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僵持着观望着屋外的动静。
“咚咚!”敲门声响起。室外,侍卫正耐心等候着,可许久也不见屋内有丝毫动静,想推门进来之时,洛清秋半打开门,打着哈欠问:“什么事?”
“奉王爷之命捉拿刺客高长恭。”侍卫低头汇报,不敢直视洛清秋。
“哦?我一直在屋内,有人进来我会喊你们!”洛清秋说着就打算阖上门,侍卫支支吾吾,面色很是为难:“属下是一路追着刺客追到这里的,为了洛姑娘安危,还请……”
“要搜查这屋子?可我要睡了。”洛清秋豁然敞开屋门,但手心里已捏出了汗,因为头顶有一把锋利的剑正直指着她,杀气逼人。
侍卫在门口望了望屋内,室内摆设一览无余,并无异常,这洛姑娘可正得王爷宠爱,大半夜擅自进入她的闺房,总是不妥:“那属下告退。你们……去那边搜查。”
见侍卫走远,洛清秋长出了一口气,望着梁上的男子。那双眼,让人过目不忘:“在建康石洞内,是你引开了侍卫?”
高长恭已从门口房梁跃下,想了一会儿:“我也认得你,多日前在长安街头,宇文风追查我时,有一个人跟踪我到歌舞坊,那人是你?”
那天他只注意到这女子在跟踪他,没察觉到暗中也在跟踪他的侍卫,这才引来了祸端。
洛清秋这才恍悟,难怪那天宇文风会兴师动众地出现在歌舞坊,原来罪魁祸首是他!而这次是她碰巧撞上,被他逮个正着。他们算是扯平了!
洛清秋努了努鼻子,闻到了一股腥味,目光扫了一圈,就看到高长恭的衣袖上黏黏的,殷红的血正从他右肩的衣袖处不断淌出,浸透了外袍。
她最受不了这种味道了。
高长恭的目光也落在自己右肩膀的伤上,这伤是在武阳王府内动手时受的,他麾下将士心甘情愿地随他深入虎穴救人,却中了埋伏。仅仅差了一步,他就能救手下出地牢了。
此时,洛清秋已从榻上翻出包裹内的止血药,向空中一抛:“接着!”
高长恭单手接住,摊开手,是一个精致的瓶子,闻了闻便涂在了伤口上,随后,见这女子又从包裹内拿出绷带,并端来清水。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边涂抹药粉边问,眼前女子的冷静机敏,全然不像被劫持着逼不得已才救他。
洛清秋从颈间取下一颗玉石,递给他,高长恭迟疑一下,接过一看,诧异道:“你是无量山人常提起的清秋?”
听他道出师父名号,她也了然于心了:“你便是师父口中的半路徒弟?”
他们算是师出同门,虽然未曾谋面,但彼此早有耳闻。
高长恭全然放下警惕,把剑靠在桌沿边,坐在了椅子上。
他曾孤身到塞北大漠,途中遇见一个自称无量山人的老者,那老者扬言只收三种人:大善之人、大恶之人、大异之人,还说他身上有奇异之气,非要收他为徒,起初他并不情愿,哪有人追着收人做徒弟的。
两人结伴而行数百里,在沙漠中迷了路,又碰到流沙,幸而得无量山人相救,这便有“一日之师”之约。
洛清秋听后笑了起来,这倒像是师父的性子。这时,忽闻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两人相视而望,都警觉起来,洛清秋点了点窗纱,又有一列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我先告辞了。”高长恭提剑准备离开。
可是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你已经受伤,出去无异于死路一条。”
高长恭暗自思忖,他还要救疏影。还有段虎,他亲自来长安救他姐姐,他还要与段虎会合,他不能死。
“水中闭气,可以撑多久?”洛清秋望了望窗棂外。
“半刻钟。”
她拉着高长恭,推开阁楼临水的一面窗子:“听到动静,就跳下去,半刻钟时间,是你说的。”
望了一下寒潭之水,高长恭毫不迟疑地点头。
“你……难道不怕我出卖你?”
毕竟,片刻之前他们还是敌对,若跳下去,藏在寒潭水中,宇文风是料想不到,可这时候她若出卖他,高长恭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如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高长恭说着闪出窗外。
隐约感到人影已到了门外,洛清秋吹灭了灯烛,放下帷幔,边等边盘算如何过了这关。
“吱呀”一声,宇文风推门而入,隐约可见纱帐内女子的身影,侍卫寻了个来回,毫无高长恭的踪影,而侍卫禀报,人确实是追到她这里不见的。他倒想来一探究竟。
她可以料到宇文风不进来一探究竟,不会善罢甘休,但他竟无任何托词,毫无顾忌地闯进来,也着实出乎洛清秋的意料。
“谁?”她故作不知。
“是本王。”慵懒的嗓音传来。
“清秋已经睡了,有什么事王爷不如明日再与清秋谈。”她屏息盯着纱帐外。
“是吗?”纱帐外的人影微微晃**着,慢慢朝榻边靠近,纱帐被掀开,一股清冽的酒气袭来。
“王爷喝醉了?”她试探着问。
宇文风没有否认,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她看不出他的表情。
黑暗,给人危险的气息。
洛清秋起身想去掌灯,但还没跨出一步,就感到手腕一紧,接着被拥入温热的怀抱里,她想要挣脱桎梏,可越挣扎,宇文风手力就越紧。她轻轻推着宇文风,他并未站稳,拉着她一起倒在了榻上,她的双手也被他钳在头顶之上。
一动不如一静,她屏息,任由宇文风的指尖滑过她的眉、眼、唇角,最后顺着脖颈停留在她衣角低敞的衣襟处。
酒后乱性?孟浪之举?
“宇文风……”情急之下,洛清秋不再顾虑他的身份。
“和衣而睡?”触到衣衫,宇文风就知道这是个幌子。
“哦,这不,正准备睡下……王爷就到了。”洛清秋支支吾吾地圆谎。
感到宇文风的脸正慢慢地贴近,她侧脸避开,耳畔传来他的醉笑:“本王是想来看看你是否安全。”
洛清秋被陌生的气息包围着,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心中局促不安。宇文风虽有霸气轻佻的一面,但她跟他从未如今日一般如此亲密。
“清秋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你可想过要留在本王身边?”宇文风的语气中有几分酒意。
洛清秋默默地感受着他身上的酒气,脸颊染上一抹红晕,她有些心猿意马。
“想……想过。”她对美男计向来毫无抵抗力,更何况对方是宇文风。
“那就不要自作聪明。”宇文风吻住了她。
洛清秋被吻得措手不及,脑中对策已被宇文风今日的行径扰乱了大半。
“滴答……”一声滴漏之音划破静寂。
半刻钟,半刻钟,洛清秋的意识倏然清醒,半刻钟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的手不安分地触到枕边匕首的柄端,却被人制止了。她握住匕首,而宇文风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稍一用力,她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王爷若是想用强的话,清秋自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声音有点儿颤,暗夜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在赌,这么孤傲自负的人绝不会强迫她。
暗夜中,洛清秋感到手腕一紧,很显然,宇文风被激怒了,自负如他,自然不只是要得到她的身体,更要得到她的一颗心:“本王会等到你心甘情愿之日。”
宇文风缓缓起身,扫视了一圈屋内摆设,唇角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洛清秋抚着胸口靠在门上,反复回味,不清楚宇文风的话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心竟有一丝丝失落。直到高长恭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拍打窗户,她才回过神来。
“衣服湿了,你自己捂热吧。”她把干衣服抛过去,问,“你来长安是要刺杀宇文风?”
“我来是救人,你可知武阳王府内关押犯人的地方?”
“关押犯人……”洛清秋想了想,自己不就被关在那里过吗?“武阳王府西侧有个地牢。”
“那地牢里的人我知道,我正是在那里被侍卫发现的,你可知还有别的地方关着一名女子吗?”
敢情高长恭冒死前来是为了救美人啊。
“她失去踪影很久了,听人说曾在建康见过她,我便前去寻她,在建康遇见你的那一日,我碰巧去查探,但暴露了踪迹。后来,我打探到她是跟随宇文风去建康的。我有皇命在身,当时不得不暂时回洛阳。如今已证实,她现在身处长安,并被宇文风囚禁了起来,所以,我来了长安。”为了寻她,他已经久经辗转。
洛清秋脱口而出:“段疏影?”
“是她!”高长恭惊喜不已,“你知道疏影被关在哪里吗?”
洛清秋有些迟疑,她虽然不问朝堂之事,但还是知道些许。周、齐水火不容,她身为陈国人,本不该卷进他们的争端中。可是,高长恭突然朝她跪了下来:“如果能找到疏影,在下感激不尽。”
高长恭紧紧握住她的手,他脸上满是悲伤,语气有些无奈。洛清秋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晓了高长恭与段疏影相识和分离的故事。
当年洛阳城铜雀台上,段疏影一袭红衣,在漫天风雪里赏雪。那惊鸿一瞥,使路过的高长恭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之后几番辗转,他才得知段疏影是段将军的女儿,她跟着段歆将军到的洛阳。
过年时,他到邺城朝圣,也去了段府拜访,却没有遇见她。他心情低落,沿着洛阳热闹的灯会游**时,在猜字谜的一家酒楼旁望见了梦寐的倩影。
她解了字谜,得到一串花灯,然后,她提着花灯在闹市中穿行,一直走到河畔,她将花灯放入河水中,双手合十,祈愿。
他一路地跟着,远远地,看着闪着光的河水和灼灼其华的佳人。然后,他一路跟着她往回走,默默地,不打扰。目送她回府后,他才打算离开。谁知府内出来一个丫鬟,提着一个灯笼出来:“天黑路滑,我家小姐送上一袭暖灯,供公子照明。”
他一回首,她正站在灯火阑珊处,嫣然一笑。
疏影的弟弟段虎是他的副将,有段虎牵线搭桥,他和疏影自然越走越近。
转折就在三年前。段将军说女儿去了老家游玩儿,过些时日才能回来,他当时要去北方打仗,他在边关一待就是半年。后来,皇上频繁将他外调,他见到疏影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每次回邺城也总是遇不见。小年时,他去段府也没碰见她。
算算时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还是段虎在他的逼问下透露了一点儿,说他姐姐有可能去周朝做了密探。
他赶去长安时,听说有个段氏女子随武阳王去了陈国。他就又去了陈国,到了青溪别苑,却不幸被发现,被独孤向义追杀到城外。然后,皇上的圣旨传来,他不得不回邺城。最后,他几经辗转,打听到疏影回了长安,于是,他再次潜入长安。
几次三番,他都仅仅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