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清刚刚还多愁善感的,一听赵旯来了,立马跳脚起来,但瞬间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分分钟从防备状态切换到恭顺:“拜见齐王。”
“皇兄近来可好?”赵旯没搭理阮长清,径直来到赵昱床前,自来熟地坐下,语气满是关心:“听闻皇兄病了,我这才来探望,还望皇兄恕罪。”
赵昱半撑着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弟弟,有点搞不懂他现在来是为何。
“自家兄弟,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赵昱淡淡的样子明显就是懒得搭理赵旯。
可赵旯不介意,又上前一步,低声道:“皇兄此番境地,可需要我的帮助?”
赵昱挑眉:这是来投诚?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也是,若是真傻,他这一辈的皇子,怎么就他还活着,并在汴京享尽荣华富贵。
“你能帮我什么?”
人都来了,赵昱就当找人唠唠嗑:“孙玄朗那老贼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清楚吧?”
赵旯尴尬地点头。
“那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帮我?怎么帮我?”
赵昱的连环三问让赵旯这个常年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我可以拒绝他,或者假装答应,在他最得意自满的时候,反将一军。”赵旯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
但赵昱听得出来,他所谓的“假装”到底是不是假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赵昱紧紧地盯着赵旯的眼睛,拖了会儿长音才继续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赵旯都快紧张地出冷汗了,听赵昱一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好,那便如此做,皇兄,届时你可得帮帮我。”
赵旯或许是觉得此行太过顺利,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但看穿一切的赵昱竟乐得配合,没有去拆穿他。
“好,你且放心。”
“如此,便多谢皇兄了,皇兄病着,便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扰了。”
赵旯达到目的便要走,赵昱自然不拦,应付了几句就将人送走。
等人全撤了出去,阮长清则一脸严肃地蹲到赵昱面前。
“他怕不是傻子吧?”
赵昱浅笑:“他只是习惯了装傻,以退为进。”
-
第二天一早,拿到赵启衡那份假的退位诏书的孙玄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此事定下,直接召集百官上早朝。
这也是本朝第一次,早朝由太傅主导。
当然,赵启衡和赵昱都出席了。赵启衡看起来精神头尚可,而赵昱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
百官们只敢用余光交流。
才两天,竟然有这么多变故!
赵启衡端坐在龙椅上,孙玄朗就立在他身侧,手里俨然是那份退位诏书。
“咳咳。”孙玄朗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就开始宣读诏书:
“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本元封帝赵启衡禅位后,齐王赵旯即代,改年号,开新象。”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无声。
通篇很长,裹脚布一样的长,无非就是说赵启衡无德,但无德在哪里?没有说。
空!非常空!
就这么一份退位诏书,想让百官臣服,孙玄朗还是天真了,毕竟赵启衡刚刚亲征归来,想扣帽子都不好扣,只能这么假大空的来。
最后还是孙党的官员带头跪下,才不至于场面尴尬。
但最后唯两个人直挺挺地站着,一为赵昱,二就是文桥。
“太傅这个诏书,从何得来?”
文桥质问的语气引得孙玄朗非常不满:“文大人,别以为自己辅助国政五年,就可以在朝堂上质疑圣上的旨意!”
“圣上的旨意?圣上亲征归来,乃是大展宏图之始,怎会轻易退位?众僚难道就如此轻易听信孙太傅一家之言吗?”
文桥掷地有声,直指孙玄朗有不臣之心:“前两日在城门口,同去的官员有目共睹,孙玄朗是如何挟制官家,如何同外敌导内乱,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念出的旨意,可信吗?”
“要我说,孙玄朗分明意图不轨,谋权篡位!”
最后一个字说完,文桥用一只手直指孙玄朗鼻头。
“哼,文大人这样言之凿凿,可有凭证?”孙玄朗难得聪明一回,因为文桥确实没有。
他只能默默看向齐王。
这段时间,文桥一直在与齐王通信,一直在劝解他不要与孙玄朗同流合污,不要做出越轨的行为,但最后也没得到齐王明确的回复。
所以,文桥也拿不准齐王心底是如何想的。
可惜,齐王这时候跪着,连头也没抬,但态度已然明显。
见状,文桥紧握着拳头,内心无比挣扎,最后轻吐一口气,面对赵启衡跪下:“官家!你当真要退位吗?当真要置黎民于不顾吗?”
此话一出,孙党的其他官员也纷纷开口反驳文桥:
“文大人这是何话?齐王执政五年,民生富足,更是不断支援前线,此次战胜三国,齐王也同样功不可没!”
“是啊,齐王这五年日日殚精竭虑,我等有目共睹。”
“齐王淳朴明善,当明君之典范!”
……
听着台下几个朝臣拼了命地夸赞齐王,赵启衡越听越好笑,一个没崩住,便笑出了声。
孙玄朗心里一咯噔,试探问道:“圣上有何好笑?”
“没有没有。”赵启衡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低着头挥挥手,等笑够了才抬起头,与台下偷看他的齐王正好对上了视线。
“赵旯,”这是赵启衡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直呼齐王大名。“你可想当皇帝?”
这话问的,直接问懵了齐王。
“这……”齐王微微定下心神,答道:“只要国家强盛,百姓安居乐业,谁当皇帝都一样!”
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赵启衡继续道:“皇叔这数年兢兢业业,为本朝安定立下汗马功劳,这个皇位,皇叔是应得的!”
赵旯一听,立马满脸欢喜,直接表明:“皇侄儿放心,我必将奉献我全部的精力,好好治理国家……”
赵旯表态太快,孙玄朗都没来得及拦。
汗马功劳……这赵旯安坐后方五年,哪里来的汗马功劳?
再仔细一注意赵启衡的前后称呼……赵旯……皇叔……
一股不安油然而生,还顾不上反应过来,赵启衡直接起身,对着赵昱方向,深深一躬,随后双膝下跪:“摄政王赵昱,才是当之无愧的圣上之选!”
满朝哗然!
赵旯满脸的笑容瞬间僵硬,不可思议地看向赵昱。
“官家这是何意?”孙党的官员立马提出质疑,“退位诏书上写的明明是齐王赵旯,您为何现在改为摄政王赵昱?”
孙玄朗也想开口,但他知道若此时他表态太明显,太有偏向性,反而不美。
“论功,前有对抗辽敌数载,后有击退三国联盟,论政,先帝驾崩之后,朕登基之前,数年的垂帘听政,批阅奏章,整顿政务,这种种,朕的皇叔赵昱,做的还不够好吗?”
赵启衡句句铿锵,但总有不长眼的就喜欢反驳:“但圣上的诏书已下,圣上是要朝令夕改吗?”
“这诏书如何,是真是假,你眼盲心瞎吗?”文桥这一激动,讽刺人的劲头也上来了。
“你!”被说的官员被怼得不敢再言。
但孙党怎会这么轻易就认输?一个一个蹦出来,跟文桥辩论,但个个被怼得哑口无言,最终全军覆没。
孙玄朗没想到自己的人如此不堪一击,连个在官场浸染不深的初生牛犊都说不过,但诏书确确实实在他手里,上面的名字也确确实实是赵旯,这无从抵赖!
“退位诏书在此,你们争辩个什么?”孙玄朗高举诏书,气势高昂。
他以为这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是任文桥说破天也无法撼动一丝一毫的万斤石!
但赵启衡却缓缓起身,对着孙玄朗展颜一笑:“太傅,请看落款。”
什么落款?
孙玄朗一头雾水,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不就是玉玺……”
等看清,孙玄朗的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
“官家竟如此戏弄老臣?!!”
此话一出,大家基本都能知道,这退位诏书,多半怕是假的了。
而齐王赵旯更是不信到嘴的皇位就要飞走,全然不顾礼法,直接起身将诏书从孙玄朗手里夺过来,一目十行,最后目光落在原本应该是玉玺印章的地方。
“这……这不是……”赵旯赶紧住嘴,他想说,这不是皇帝玉玺,“元封”的“元”,一瞥竟然化到第一个横上去了!
这摆明就是假的!
既然盖章是假的,那这退位诏书……
“不,不……”赵旯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为什么要戏耍我……”
明明就差一步,他就是新帝了!这五年,他初初尝到权利的滋味,就一发不可收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的就是心底那一点点的期盼。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有——
“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好好珍惜。”
赵昱缓缓站直身体,完全不复方才的枯槁之态,以健步上前,说话底气十足:“赵旯,你太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