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周夫人,径直回房。

周夫人杵在原地,闭上眼,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稳定后,走入西厢房。

“京臣说什么了?”

程禧正要躺下,又坐起,“什么都没说。”

周夫人目光犀利,确认她没撒谎,“明天下午的航班,到青城之后,转乘大巴车,目的地是80公里外的烟城。”

她双手交扣,搓着,绞着,“嗯。”

“京臣一定会查你的航班信息,去青城找你,所以你去烟城。”周夫人交代她,“青城周围有六座城市,几千万的陌生男女,他猜不中你的具体下落。周家在青城又没人脉,凭他自己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找一天,找一个月,难道他找一年吗?李氏集团内忧外患,等不了他太久,他不敢任性。”

她垂眸,“去烟城之前,我可以回一趟疗养院吗?”

“不可以。”周夫人拿梳子,梳理她的长发,“禧儿,最好的医生,最贵的药,伺候着你母亲,你安心吧。你不是医生,不是药,更不是钱,你实在不安心,接你母亲出院,你亲自请医生照顾,人力、物力、周家统统不插手了,是死是活呢,自求多福了。”

程禧一动不动。

“禧儿,你体谅阿姨。你周日才去探望过,又去一趟,京臣会察觉,从李家飞外省,不惊动任何人。”周夫人笑容慈祥,动作也柔和,“你想母亲了,我让你们视频通话,一样是见面了。”

她攥着睡袍,不吭声。

“明天上午,京臣在哪,你在哪,下午你消失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周夫人放下梳子,离开西厢房。

程禧在镜子前,坐到天亮。

......

周京臣上午去逐月茶楼。

程禧牢记周夫人的叮嘱,跟着他一起去。

茶楼在河畔,一幢四层的木质小楼。

叶柏南和李韵晟在二楼的2号雅座。

一扇雕花屏风,挂着竹帘子,划分1、2、3号的雅座,互相模模糊糊的,辨认不出谁是谁,实际上,并不隐蔽。

也恰恰是不隐蔽,环境乱糟糟的,大人笑,孩子闹,各个雅座的客人反而懈怠了,毫不忌讳高谈阔论。

叶柏南面朝西,背对1号雅座,“绰号是?”

“乌鸦。”李韵晟斟茶,“西街的二十多家酒吧,他负责收租子。”

“是收保护费吧。”叶柏南一语道破。

“他收什么费不重要,重要是他鞍前马后,给您办事。”李韵晟斟完茶,主动碰杯。

“也对。”叶柏南喝了一口茶,“无所谓黑猫白猫,捉住耗子便是一只厉害猫。”

程禧凝视着茶壶涌出的气雾。

片刻,一个中年男人大张旗鼓上楼了。

叼着牙签,一件无袖马甲,彩色短裤,市井痞子的打扮。

“鸦哥,去旅游了?”老板客客气气鞠躬。

“我旅个屁!去催债了。”乌鸦烦躁,“赖账的是大爷啊。弄死吧,犯罪,只能剁小脚趾,你要吗?喂后院的大鹅。”

老板吓得面如土色,“不不不...”旋即,递上一个大红包,有两三万,“报销您的路费。”

“有孝心。”乌鸦不烦了,舒坦了,“祝你红红火火啊——”

他大摇大摆踢开屏风,梭巡了一圈,看向李韵晟。

“乌鸦,我给你介绍一位大老板。”李韵晟十分信赖叶柏南,殷勤奉承,“北方叶氏集团的副董,你称呼叶大公子。”

乌鸦打量主位的叶柏南。

真是好皮相,好风度。

西街最顶级的头牌男公关,也不及十分之一。

“叶大公子。”乌鸦挪椅子,翘着二郎腿,“好大的手笔啊,区区一场仙人跳,一百万?”

“我钱多。”叶柏南斯文楚楚,嗅茶,饮茶,“而且不是普通的仙人跳,周家的公子轻易不上钩。”

程禧望了一眼周京臣。

他气定神闲。

一手茶匙,一手茶碗,舀出茶叶。

乌鸦咳嗽,“要什么货色?”

“自然是最优质的货色,否则更入不了周公子的眼。”叶柏南笑了一声。

“叶大公子,你们搞商战,搞权谋,个顶个是高手,你的真实意图不是仙人跳这样简单吧?”

叶柏南审视着乌鸦,又审视李韵晟,质问的口气,“你的人话太多,在我面前装什么聪明。”

他擦干净手,丢了帕子,扬长而去。

“你逞什么英雄啊!”李韵晟踹了乌鸦一脚。

乌鸦吐出牙签,目送叶柏南下楼,一双敏锐的三角眼,风起云涌,“李大公子,和这尊大佛做生意,我劝你留个后路。”

李韵晟怒气未消,“后路?”

“我十六岁混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物见识了不少,眼光算是准。”叶柏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乌鸦收回视线,“姓叶的不是善茬,是老江湖。手段不够硬的,被他活活坑死。”

“我的伯乐!”李韵晟瞪着乌鸦,“叶大公子以我的名义,入股三个亿,我从第六董事上升到第三,仅低于周京臣和祝副董了,真金白银的扶持啊!那两位董事为什么死心塌地辅佐我?”

乌鸦舔着门牙,“为什么?”

“叶大公子的道行高,挖出把柄了。”李韵晟洋洋得意,“不辅佐我?鱼死网破,全他妈完蛋!辅佐我,既往不咎,有福同享,风风光光发大财。”

“一个外来的,在你的地盘上玩得这么开,消息这么灵通...”乌鸦掂量着茶碗,抛起,再接住,缓缓撂在桌上,“这买卖,我不参与。”

“乌鸦!”李韵晟火冒三丈,“你不赚钱了?”

“姓叶的太神秘,我不蹚浑水。”乌鸦也走了。

周京臣起身,掀开百叶窗。

一楼泊了一辆车。

没熄火。

是乌鸦的车。

他戴上墨镜,追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