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陈书记一干人到吴畏家中吃饭,这个倒霉人官复原职的消息塘埠头已经在第一时间开始议论,最难堪的是庆嫂一家,她担心吴畏一直住在这里,他家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凤芝的所为。关于离婚的事,她一咬牙一跺脚的功夫就替凤芝决定了,情急中基本同意吴畏的要求,只要马上搬出现住的房子,立马给他三千元的抚养费,省得一帮娘们在塘埠头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瞎议论。

庆嫂一直把村里原来的那个班底的掌门人当成自己的老大哥,结婚的时候请他疏导,这次离婚还是叫他做旁证,她到街上买了一点猪舌头猪耳朵等卤肉,叫老支书在家吃了中饭,然后一起到吴畏家写离婚协议。她都没有让凤芝一同前往,自认为一切可以掌控,这个事老娘全权代表了。

老支书对吴畏颇有成见,认为他走入仕途,自己是他第一提携人,长期以来都在责怪吴畏过河拆桥,今天走进吴畏的住处,立刻就变相地提醒说:“人不能脱离群众,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根基就没有了,如果你和群众打成一片,隔离审查的初期,群众们就会替你去请愿,原本那些苦是不需要承受的!”

吴畏明白,他所说的“群众”就是他,如果一直孝敬他,也许他还真能为你去闹事,贫下中农再怎么干都是人民内部矛盾。然而,**的生态已经结束,中央有文件,以前的那种“阶级”概念已经不提了,他对老支书的高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现在闹腾的时代结束了,专案组调查,把我的事情像梳子一样清理了一遍,还是这样比较好,没有人为干预,证明我的一切都是清白的,多关几天没有关系!”

不在位的鲍支书多少也听到了中央文件,他尴尬地笑了笑,知道吴畏已经不是个稚嫩的知青了,他不想在这里多呆,拿出一张厚实的宣纸,用毛笔写成了一式两份离婚协议,吴畏看后没有意见,签字后还押了手印,庆嫂不是当事人,她收起离婚书,带回去让凤芝签字画押。眼下双方都有那样的意愿,既然要离婚,大家都不想拖泥带水。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吴畏准时在公社门口等。可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凤芝会从哪个路口出来,左顾右盼一会儿,直到相约的时间都过了还不见她来,焦急中正欲赶去庆嫂家叫人,就在想这样做的一瞬间,凤芝却在一个弄堂里遮遮掩掩地挪了出来,一脸羞涩地走近吴畏的身边。

吴畏看到了也颇为难过,从婚姻的角度看,两个人并没有什么磕碰,无非是一方在非常时期自私的心理作怪,一时不能把持自己,做出了有违家庭伦理的事。然而,在这个时候相见,凤芝多少有些于心不甘。

照实说,吴畏的于心不忍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家中有忠厚伶俐的何秀在,在此时他会比任何时候更坚决,见到凤芝后,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们进去吧,这里我熟门熟路,手续很快就会办完!”

凤芝满脸错愕,当初之所以那样做,主要是担心的生活没有着落才做出那样的选择,正常的情况下打死她也不会离婚。因为再笨拙的女人都能看出男人的优劣,她知道吴畏和那个光棍绝非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现在看到依然英俊潇洒的他,心里很想反悔,见他转身走进公社大门,情不止禁地喊了一声:“吴畏等等!”

吴畏听到她的叫声,立刻转头回去问道:“什么事?”凤芝眼眶泛红,急急巴巴地说:“老公,我不想离!”吴畏从口袋拿出了庆嫂带回去画押的离婚书,晃了晃说:“其实,你不去没有关系,你都已经在上面画押了!”凤芝眼泪唰的一下出来,声泪交加地说:“我做错了可以改,谁都有做错的时候!”吴畏摇摇头说:“有些事情可以原谅,但有一件事不能,在绝境中,你可以不管我,但亲生的孩子不管,你已经不可救药了。那句话“猪狗不如”,就是你这样的情况,因为猪狗哺乳它们的后代绝对义无反顾,而你为了自己会丢下断奶的孩子。不要说了,我们结束了,你妈也叫我快点离开那里!”

凤芝还想找理由,吴畏晃了晃手示意道:“不要说了,当时你就是铁了心要离开我和孩子,以为我彻底完了。人生没有假设,进去办手续吧,我们好说好散,孩子是你生的,你可以来看他们,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离婚了,你和孩子的血缘关系摆着,可能的话我还是会关照你的!”

眼看大势已去,凤芝也认了,她抹了抹眼泪,沮丧地跟着吴畏走进了公社文书办公室。

公社文书看到有离婚的进来,刚想说没有公章、忘记带抽屉的钥匙之类的话,吴畏知道他在上演制止离婚的小把戏,说了一句:“别闹了,我们的事你应该清楚的!”

文书定下眼神,看到来的是自己原来的同事,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习惯了,再说很多离婚是一时冲动,叫她们明天来,也许晚上又好了!”吴畏接腔说:“我们好不了了!”说话间把和庆嫂的离婚书递给了文书。

文书没有看,拿出两张离婚证明,写上名字,盖上公章,事情就办完了。

凤芝手里掖着手绢,走出公社门口,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吴畏怕观感不好,拽着她的胳膊,快步走进一条可以让她回家的小巷。男人冷酷起来也是个怪物,看到凤芝伤心欲绝地离去,吴畏都懒得去看她一眼,反而认为她是自找的。

那个地方吴畏多一天也不想住,他原本想租在公社干部那幢“排四二插厢”老房子,可何秀不同意,她想办厂,要一步到位地租几间比较大的房子。

庆嫂按约定送过来了三千元钱,吴畏没有特别的表露,只是承诺一个星期内搬离这个家,他只拿走穿着的衣服和自行车,其他东西一律留给凤芝,庆嫂当然会相信这个说一不二人,她乐呵呵地和两位外甥打招呼,临走前还每人给了一把糖果。

何秀办厂心切,看到有三千元铺底,那份成功在望的心境,美得她一个人在里间手舞足蹈。吴畏却没有高兴过一分钟,这些天他一直都忙着找房子。可公社有人过来凑热闹,传话说,领导要找你谈话。

这种时候邀约,吴畏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脱去了汗衫和西装短裤,穿起了比较庄重的白衬衣和凡立顿面料的西裤,平静地走出家门。

原来五亭公社并没打算这么快就平反这几位干部,由于已经调走的陈书记来搅和,公社只好提前做这件事,因为被审查的几位都是最能做事的人,无奈的是事做多了,错误也随即会多一点,那些很少做事的人,当然就不会有太多的过错,这是官场的无奈。陈书记在的时候,生产搞得好是有目共睹的,而遭隔离审查的都是分管农技、治安、政策落实的一线人,老百姓不满他们很正常,可真正公社指望做的事也是这些人。

陈书记突然来挖人,公社党委做出的反应也很快,他们隔天就去县有关部门呈报,第三天就补发他们的工资。这样一来反而让吴畏不好下台,这边公社要留你,可陈书记也已经盛情邀请,干部调动本来就没有什么定性,不卖陈的面子,如果有朝一日在哪个单位相遇共事,说不准他也会有小肚鸡肠的时候,吴畏左右衡量,认为得罪哪一方都会给今后留下祸根。左思右想后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跟何秀一起办厂吧!

几经周折,吴畏租到了五亭某大队几间闲置的队屋。做过公社干部,人家都卖面子,房子移交给你之前,还给你做了水泥地面,墙上也重新粉刷了一番。吴畏也着实给了这个村支书一些面子,这个工厂用人,只要他介绍的人,只要年纪不是太大,一律收留。

刚起步就有这样的软环境,让吴畏感到很满意,这队屋原来是停放拖拉机等农具的地方,左侧是大路,右侧几棵大树挡着阳光,前面是一块平整的石灰混泥土垒成的缓冲平台,再前面又是队屋。

兴奋异常的何秀终于可以出场了,可两个孩子并没有像她开始所说的只要办厂自己就可以带的过,她的办法是到家里叫母亲来看护,这样自己就可以和吴畏一起到省城采购设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