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干戈纷纵横 第六一七 宜城归去来

襄阳城头本来赤红色的天空,突然被乌云遮盖住,磅礴的大风席卷而至。

随着风云的变幻,那城上空的光柱隐隐显出了城门的形状。

而高大的城门如同巍峨的山峦一般,压在了众人的头顶,给人带来莫名的压抑。也就在乌云席卷而来,将要将襄阳城上空的光柱完全遮盖住的时候,那原本安静的光柱,如同不甘束缚的孩子,努力挣脱着,想要逃离乌云的笼罩。那本来不动的隐形城门,在这一刻突然转动起来,而且随着速度的加快,它所承载的空间也就越来越大,不断努力的向外扩散着。而乌云,随着强劲大风的席临,如同一只魔掌,也是随着光柱的增长而增长,不断的试图将之吞灭掉。

乌云和光柱,在襄阳城上空不断的挤撞着,挣脱着,厮打着,传出碎裂天地的怒吼声,发出耀眼而惨淡的光芒。

襄阳城上空斗得激烈,下方的刘备大营,也都在事前做个了准备,不是躲进了帐篷,便是找地方避了起来。虽然事前刘备反复传下命令,让士兵们都乖乖的呆在原地不准出来,但好奇之心驱使他们探头探脑,从帐篷里或者障碍物的某个缝隙里向襄阳城头张望着。随着红光和乌云的无止无休的争斗,传来难听的声音,以及扭曲变幻的景象,也终于让那些胆子小一点的避而远之,蹲着,或缩回了脑袋。

而随着战斗不断的升级,乌云不断的压顶,那些从某处奔来的诡异而凄厉的声音也时不时的传了过来。这样不知斗了多久,那些本来尚在挣扎里的光芒,先前还能时隐时现,时强时弱,然而在这一刻,完全暗淡了下去。乌云席卷而过。天地霎时间如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黑暗里面,有一个声音不断的狂吼着,但这声音如同被人用手堵住了嘴巴,将声源全都闷了进去,嗡嗡直响。

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红光蓦然消失,乌云也都散尽。城下营前的刘备抬头看天时,恍然间看到有五朵大小的妖云,发出凄厉的嚎叫之声。斜拐着身躯向西天飘去,好像吃了败仗的士兵。也就在刘备惊疑间,前营的探马奔驰而来,向刘备禀告:“禀丞相,襄阳东南角处大门突然坍塌!”

“东南角处正是八门的生门方位,奉孝曾言,若欲破此阵,必走生门入,再从正西景门而出。看来奉孝已经成功让五鬼帮忙,将生门搬开了。”

刘备心里这么想着,迅即回过身来,向赵云发出司令。让他按照事前说好的,带兵从坍塌的东南角大门处攻进襄阳城救人。而赵云,也已经在刘备身后等待多时了。当他听到刘备的命令,也即应诺了一声。迅速带兵去了。刘备这里,为了防止诸葛亮那边袭扰,也即组织人马进行防御。

“对了!快去看看奉孝如何了?”

“丞相放心。我……我尚好……”

郭嘉哪里尚好,若是在白天看见,刘备只怕会吃一大惊。从山上下来后的郭嘉,头发显而易见的突然白了不少,而他的整个身躯,如败絮一般,软了下去。他甚至连这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口腔里腥甜的鲜血早已经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一口血后,脸色如同白蜡,再无气力,昏死了过去。

而与郭嘉较量的诸葛亮,在五鬼搬走襄阳一门,大破他的八门阵后,当即喷了一口鲜血,被众人抬了下去。等到第二天,诸葛亮醒来,听说襄阳城内被困的刘备人马都被救了出来,而他当初派进去的将士不是被刘备所俘虏,便是不知踪迹,只有少数逃了出来,他又是吐了一口血,仰天长叹了一声,传令全军有序的撤出中卢城去。

本来,诸葛亮冒着危险,加剧八门阵的运行,不过是怕夜长梦多,想要早点结束襄阳之战,以一战而定乾坤。只是,也可能是他的心太过着急了,终于让他走上了逆天而行的一步。这一步虽然要冒很大的危险,但要说其成功的几率却是挺大的。若是没有郭嘉这个鬼才,或许,他还真的成功了。那样,此刻不得不撤退的或许是刘备,而不是他。

但失败既定,他也唯有仰天长叹的份了。

襄阳城一战,刘备一方被困死城内的士兵达四万之多,损失了如廖化等将。但同时,由于诸葛亮事前在襄阳城内派进了他的不少士兵,而又没有来得及撤退,及至赵云领军进去后,俘虏其士兵达两万之多,而在战争中死亡的,也是不下万余,余者崩溃。而诸葛亮一方又有蔡瑁、高览等将战死。这对于本来就不甚富裕的诸葛亮来说,可谓是一次重大的损失,也难怪诸葛亮会连夜撤军。

刘备当然也不会放过诸葛亮,在听闻诸葛亮往寻阳撤军,似乎是想保住江夏以抗他的大军之后,刘备也立即从襄阳挥军,过中卢,达宜城。在宜城,刘备将军队在城外暂时驻扎下。

与此同时,在败逃途中的诸葛亮,突然接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一直安静的彭泽防线,突然出事了!

据守彭泽的将军正是纪灵。就在数天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江对岸的皖口水师向他所守的彭泽渡口发起进攻。而进攻他的将军,却是刘备的三弟张飞。当天晚上,纪灵接到驻渡口将军的告急后,便即带兵前来,想要增援。只是,张飞遽然间发动进攻,火力强劲,加上这里太平已久,疏于防范,不过两个时辰就被张飞强行攻破。驻渡将军被杀,余者尽散。

等到纪灵率军而来的时候,渡口早已经落到了张飞手上。纪灵随即与张飞展开争夺战,无奈被张飞打败,他也负了轻伤,只得后撤。而张飞来势凶猛,很快占领旁边数县,对他所守的彭泽城形成了极强的威胁。

本来,袁术的根本豫章也不过是汉之一郡,在袁术称帝后。这才将一郡划为数郡。而彭泽与柴桑,都是据江水而守,一西一东。一旦其中一道口子破了,那么在其之后的南昌尹也势必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如今张飞所部遽然攻到了彭泽城下,眼看彭泽一破,兵锋势必殃及京师南昌尹,也难怪诸葛亮在听到消息后极是震惊。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诸葛亮闭上眼睛,想了想,随即道:“让驻守大末的徐晃暂时与于禁罢兵。令他迅速带兵增援彭泽。”

部下接到命令后,也即按照诸葛亮的意思,草拟奏章,上表袁术。而袁术,此刻也因为彭泽的危亡而担心,他立即按照诸葛亮的意思照办了,又听从了诸葛亮心腹的意见,一面责备纪灵降其官职,一面又加封诸葛亮为大将军。

也就在诸葛亮赶往寻阳城的途中。失散的黄祖所部和张郃所部也即先向后追了上来,与诸葛亮会合,并带来了不少的人马,也算是稍稍安抚了一下诸葛亮的心灵。只是。刘备的大军毕竟还是追了过来,很快过了江夏界,兵至西陵城。消息传到诸葛亮军中,部下皆惊。要知道。诸葛亮自襄阳城外负伤后,伤势本来就重,加上一路的急行奔波。也早已经被拖垮了,目下也到了身卧残榻的地步,不但饭量少了,还经常性的呕血。眼看诸葛亮这样的国之支柱都病成了这样,如何还能应对刘备接下来的招呢?

黄祖等皆来到诸葛亮榻边,将这件事情跟诸葛亮说了,都问诸葛亮该如何是好。

诸葛亮在听到此事后,也并没有显得过分的焦急,只是说道:“该来的最终还是要来,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张郃走上前一步,说道:“不错,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请将军让末将领兵到西陵城去,与刘备决一死战!”

黄祖叹息道:“末将所擅长之水战可惜不能发挥,不然末将倒也要看看刘备到底有何能耐!”

诸葛亮摇了摇头:“襄阳城一战我等气血两亏,如今还有多少性命能拿来去拼呢?”

众人一听,默然不语。大将军说的对呀,襄阳一战后,不但是势力上被削弱了,就连士气上也败得干干净净,如今只能退兵扼守住寻阳一线,确保刘备不能从这边攻破就不错了,何谈与敌鱼死网破?

诸葛亮突然问了句:“听说刘备的前锋将军是赵云来着?”

黄祖点了点头:“正是此人!记得先时在襄阳城内时,末将就差点被他抓了。”

诸葛亮嘿然一笑,也不说话。张郃一见,便即问道:“大将军因何发笑?”

诸葛亮说道:“我在笑,我等既然被他们逼到了这个地步了,也只能走这一步棋了,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黄祖眉头一皱:“什么棋?”

诸葛亮朝着他笑道:“黄将军你难道忘了,你当初回来的途中,可是捡到了一个宝贝呀。”

“宝贝?”

黄祖低下头去,想了片刻,双眼恍然亮了起来。

西陵城外大营,赵云正苦着眉头坐在案上,帐外一甲士报说有寻阳来使求见。

说了三遍,赵云方才从忧虑中走了出来,随口道:“哦,有什么事情,说吧!”

甲士又说了一回,赵云奇怪道:“寻阳来使,他找我干什么?”

甲士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嗯。”赵云点了点头:“那让他进来吧。”等到寻阳来使走了进来,向赵云行了一礼后,也即呈上了一封书信。赵云拆开来一看,苦皱的眉头先是一松,继而僵硬,突然站了起来,问那使者:“那个胡女果真就在你家将军那里?”

使者回道:“这还有假?上面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赵云一听,从又坐了下去。这次,神情变得极是颓废。

就在先时的襄阳之战中,赵云带兵入城杀敌,而那个被他放在营中的胡女俄斯兰巴,因为担心赵云的安危,便一个人悄悄的爬上了山头,准备在那里等赵云回来。只是,她都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赵云。只得下了山去。只是,就在半路上,正好被窜出城来的流寇围住,活捉了。而这个流寇,自然也就是黄祖所部。黄祖在捉了俄斯兰巴后,也就一并带回了寻阳。在路上,黄祖偶然从俄斯兰巴说露的嘴里知道她就是赵云的女人,心知此人必然有其可利用之处,故而将其献给诸葛亮处置。而诸葛亮,正是想要利用她来引诱赵云过去。以削弱刘备势力,故而有此来使一事。

而赵云,因为不见了俄斯兰巴,心里也极是苦闷,连日来茶饭不思,精神也憔悴了许多。他在再次听到俄斯兰巴的消息后,自然极是欣喜,只是,当他接下来知道诸葛亮要让他亲自寻阳一行。也就陷入了挣扎中。

赵云是聪明人,他当然明白其中之利害。而他,心里也很清楚,若自己不去见诸葛亮。那么也很可能自己此生就此跟俄斯兰巴错过了。若去,则直接有可能被诸葛亮控制住。这样的处境,也就陷赵云于两难之中。

当然,他也并非怕死。但他知道有一种东西比死更重要——忠,和义。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刘备,抛弃自己一直所信守。所以当他想清楚这些的时候。他立即站了起来,对来使道:“回去告诉诸葛亮,胡女的生死在于他,他要怎样便怎样!”

来使微微一愣,实在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这么一个回答。也就在他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就见身后大帐被掀开,刘备在典韦的保护下走了进来。赵云立即走了下去,向刘备行礼:“原来明公也过来了。”刘备点了点头,说道:“你的事我也刚刚听说了。子龙,你说说你的想法。”

赵云先让使者让人领了下去,请刘备上坐了,方才说道:“没有什么好想的,人已经在他手上,就任他处置吧。”

刘备点了点头,问他:“那么,你爱她吗?”

赵云愣了楞,脸上微微一红,拱手道:“不瞒明公,她已经在末将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么说你还是爱她的,既然你爱她,你刚才那样说,难道就不怕因此失去她吗?”

赵云听刘备这么一说,先是一愣,随即道:“怕!但我更怕不能继续追随明公。”

刘备一听,却是半天不语。

赵云看了刘备一眼:“明公?”

刘备嗯了一声,似是从遥远的记忆力苏醒过来。他用极淡的口气说道:“以前,我有位陈氏夫人,子龙你也应该还记得吧?我记得侍婢说她临终的时候,仍是念念不忘我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我知道她一直是在责怪我。她怪我为什么会说出像‘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了,尚可补,手足断了,安可续’那样的话来。”

“我一直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来得及做给她看,证明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刘备非但不只是关心兄弟,也同样关心女人,爱护女人!我不是,我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的人,我不是!我甚至有时候梦到她的时候,她还这样怪着我,一直到现在。你能明白我的这种感受吗?”

“当然,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说,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若做了,老天爷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给你弥补,你知道吗?你就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活下去。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吗?”

似是被刘备说到了痛处,赵云半愣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他问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刘备嘿然一笑,拍着赵云的肩膀,说道:“陪我喝酒,我想喝酒了。”

“这……”赵云实没想到刘备会让自己陪他干这种事情。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事情,使他想起了他以前那些不开心,或者一直纠结于心的事情吧。

只听刘备继续说道:“子龙,你或许不知道,我这次路过宜城的时候,又在那里弄来了好几坛的宜城醪。记得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找宪和老小子唠叨,他也爱听我说心事。只是,他现在也不在身边,郭奉孝又受伤被送回楚都了,身边实在没有几个人能陪我喝喝酒的了。今晚,你可得好好陪我喝喝,不然我晚上可睡不着啊。”

赵云想了想,身子一正,两手一拱,说道:“既然明公吩咐,末将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备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摇了摇头,终是自己官大了,部下人对自己的态度也越来越谨慎了。记得年前找简雍喝酒,被言官一参,也收敛了不少,跟自己喝酒也特拘谨,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随意。现在看来,一步一步爬的结果,那只能是把自己送到顶峰,然后被下面跟不上来的人给丢开给抛弃了。这样一来,你不是被高处不胜寒,就是寂寞如雪、千山鸟飞绝,到底是登高而绝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