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孙策火烧了田簿,陈侯欲让各家自行上报田产,重新登记。
一夜之间,吴郡包括吴县在内的二十七县通通被这条消息炸翻了。没人关心孙策是怎么在没回吴县情况下还能把田簿烧着了这个技术性的问题。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我今天为何不在吴县?
诺大的吴郡,怎么可能只有那十几家大户?只不过有许多在其他县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不清楚吴县发生的事。
天哪!那陈谦…不,陈侯居然如此体恤我等,真乃贤臣也!吴县这帮狗东西,当真运气好。
听说此策先在吴县完成,之后才是其余诸县。真真失策,当初要是留在吴县,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了,现如今却只能等下一波儿了,可惜了。所以说,为何我等今日就不在吴县呢?
不对,万一这帮孙子有人贪心不足,大肆搜刮不知收敛而得罪了陈侯怎么办?不行,我等得去盯着,绝不能因为这群王八蛋的原因,导致这条“善政”被取消。
于是第二天一早,除了原本就被邀请的四家以外,还有近百家豪强家主纷纷涌入了吴县。纷纷找上了昨天被宴请的那些人,希望能得到准确的情报。
看到这里,或许各位看官会有疑问,上报田亩这种手段,在明朝时,分明就是检查官员是否贪污的利器,为何这些人却都趋之若鹜呢?难道他们头都被门给挤了?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税收制度不同的问题。东汉时期,收税采用的是“舍地税人”的纲领,意思是只收取极少的田赋,将大部分税收都放在个人身上。名为“算赋、口赋、更赋。”说的通俗点,就是“人头税。”
这种税收的方式,是为了鼓励百姓多多开垦荒地,以求富足。毕竟不管你有多少财产,需要交的,也就是摊到你头上的那点税。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多干一些。
可任何政策初心向来都是好的,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慢慢的就会被人钻到空子,成为上位者盘剥百姓的工具。
这种税收制度对于富足的家庭是好事,可对于穷到吃不饱饭,偏偏家里还有十多口人的底层百姓来说,那就真的是地狱了。因为每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交的钱就多了一份。汉武帝后期,因为国库空虚,提高了赋税,结果导致了一出“生子辄杀”的人间惨剧。
因为交不起税,就将刚刚生下来的孩子杀掉,这种事,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简直就像是在听天书,可这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连汉朝最能拿得出手的皇帝手下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更遑论其他时期了。
于是,皇权之下,这群世家豪强看到了机会,纷纷向那些因为天灾人祸而没有了地的平民抛出了橄榄枝。
吃不上饭了对不对?没钱交税了对不对?没关系,把户籍一烧,并入我家,不就不用交税了!
百姓也不傻,自然会问,那我户籍都烧了,岂不是成了黑户了?
对啊!但是成了黑户,你还能活,只需要帮我种田就行。当然,那些田赋就由你交纳了。
一面是被人头税逼的上吊,一面是沦为大户手中的私人财产,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大汉户籍上,一个该交税的自耕农就这么被抹掉了。
一个两个不要紧,但历时几百年,被这群世家这样隐匿下来的人口有多少,恐怕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两千石以上的家族征不到税,侯爵之家征不到税,在籍的人口再一少,大汉朝廷的税收立刻直线下降。
这就导致了皇室没钱花了,正所谓穷则思变,于是皇帝们一拍大腿,卖爵位。秦时被视作国本,非军功不授的爵位便被当成商品摆上了货架。也幸好此时的人还知道武备的重要性,好歹最高级别的封侯还是需要军功的,为朝廷保住了一丝遮羞布。
但是,到了汉灵帝时期就连卖爵位这一招也不好使了。毕竟除了某些钱多的实在没地方花的暴发户以外,很少有人愿意再花钱买一个除了好听以外一无是处的爵位。
于是汉灵帝来了一手更骚的操作,卖官。说白了,就是因为已经穷的快要尿血了,被逼无奈。
当然,这里没有洗白他的意思,那个货没钱是真的,但想尽办法搞来的钱不拿去富国强民,提升军备,却用来建什么裸泳馆,活该他早死。
扯远了,话题回到田地上。正因为这种税收政策,导致这个时代的人,都会大面积的隐匿人口。而到了宋明时期,却不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同样的,因为这个时代的田赋极低的原因,许多人都是将田地大大方方的摆在台面上的。甚至有一大部分来路不正的“黑田”,他们放弃又舍不得,不放弃又担心被查。
也正因如此,陈谦这条“自报田产”的政策一出,才会引得这些人欢欣雀跃。说白了,就是陈谦在帮他们洗黑钱。
这种情况下,你就是把荀文若田元皓甚至巅峰时期的诸葛亮拉来,也只能看出陈谦此举,是在割让利益,稳住士族。不是他们智力不够,而是千百年来的政策如此,他们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吴县,陈谦的新府邸内。
“刘皇叔王师所向,替朝廷征讨逆贼孙策,老朽本应早来拜见,奈何先前为孙策贼子的爪牙所迫,身不由己。如今终于得见天日,奈何皇叔却又匆匆返回,缘悭一面,惜哉。幸而陈侯尚在,我等能得陈侯之教诲,也不虚此行了。”
张然不愧是老狐狸,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不光捧了陈谦,同时认可了刘备对于江东的统治,间接的表示了臣服之意,还捎带手解释了一下之前不来的原因。
陈谦再次祭起学自刘备的微笑大法,温和谦逊的对着几人施了一礼。
“惭愧,谦不过一后生晚辈,对张公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这两位便是朱家主和顾家主了吧?久仰久仰啊!还有季才,我二人许久未见,谦可甚是想念啊!”
呵,不就是虚伪客套吗?搞得好像谁不会似的。把心里想的话,反过来一说不就行了?
“谦已备下上好的茶水,几位,请。”
“不敢不敢,陈侯先请。”
几人又在门口推辞了半天,这才走进了待客厅。
分宾主落座后,又是一段又臭又长,我要是写出来你们都得说我水字数的客套废话之后。朱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状似随意的开口道。
“陈侯初至吴县,若有何困难之处还请告诉我等。我等虽人微力薄,却也愿襄助陈侯,治理此地。”
来了。
陈谦面色不变,心中暗暗给这开口的朱同下了定义,礼仪不缺,但脑子不够,很明显被其他三家人当枪使了。
“朱家主果然忠心为国啊!实不相瞒,昨日,谦曾劳本县大户帮忙,整理田簿。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令谦烦恼不已。”
“不知陈侯,所言何事?”
开口的是张然,很明显,这四人中,朱同是个自命不凡,却被其他三人联手坑的废物。张然是几人明面上推举出来的领头羊。至于顾雍和陆骏,还没开口,暂定为坐观众席的。
“此事说来惭愧,令谦烦忧者,正是山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