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诛心之言
对于太平军在巴东郡的所作所为,司马俱显然不能以不知者无罪来处置。
此刻也知道犯下了滔天罪行,司马俱心惊胆战,跪地不起,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校场上追随司马俱的将士们也露出了几分不忍之色,但还是紧张地望着郭嘉,看他如何对待司马俱。
“许褚!”
闭目沉声唤出许褚,郭嘉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许褚出列,站在跪地的司马俱身旁,听候差遣。
“司马俱治下不严,纵容部下欺凌百姓,依照我入成都后定下的军纪,该如何论处?”
许褚毫不犹豫,当即朗声道:“斩!”
全场哗然一片,本来鸦雀无声的校场,突然沸腾了,帅台下那些跟随司马俱数年的黄巾将士七嘴八舌高声抗议起来。
“不能杀将军!”
“将军劳苦功高,功过相抵!”
“要杀将军,就连我也杀了吧!”
……
许褚,典韦,周泰,徐庶都神情肃然地冷眼观望,此时校场中的士兵群情激奋,帅台下的百姓已经吓得缩成一团,头也不敢抬,生怕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拿来出气,而在另一边的许褚典韦部下,却都手按刀柄,若真起了哗变,他们将在第一时间应变。
猛然睁开双眼,郭嘉俯视着那些高声叫着不能杀司马俱的将士们,大手一指,正对校场的士兵们。
表情激动,难以抑制,郭嘉朝他们愤怒地咆哮道:“你们问问自己,你们当初都是为何投奔大贤良师的?你们有多少人是被土豪恶霸,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你们加入太平道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过上大贤良师为你们描述的美好生活,还是为了成为新的土豪恶霸压迫乡民?谁能够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告诉我,你们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是对得起良心的?”
这一番咆哮犹如洪钟震响,令校场那些躁动的士兵面露愧色,不敢再抬起头与郭嘉对视。
义正言辞地打压下他们的气焰,郭嘉却还得理不饶人,继续愤怒朝他们吼道:“你们当初要奋力反抗的时候是什么处境?在你们心里,那些压迫你们的人该不该死?现在你们压迫别人,又该不该死?我要是今日放过你们,是不是等于告诉整个益州的太平军,我们可以肆意欺凌百姓,可以罔顾人命,可以泯灭人性?你们若是有儿有女,有父有母,难道就没有想过被你们压迫的人也会同样奋起反抗,到时候,你们的父母子女,要为你们还多少血债?许褚,典韦,率你们的部下给我将这些人全部砍了!砍了!砍了!”
此时郭嘉看起来已经有些疯狂,而校场下那些匆匆来集合的士兵们根本就没几个带着兵器,反观许褚和典韦带来的将士,不但身穿铠甲,手拿兵器,展现出的杀气也非比寻常。
许褚典韦得令立即就朝台下走去,司马俱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朝郭嘉不断磕头求情道:“主公,千错万错,都错在我司马俱,是我治下不严,是我辜负了主公,主公要罚,就罚我一人吧,请主公绕了他们吧。”
呼呼啦啦整个校场的兵都朝郭嘉跪下了,匍匐在地上惶恐不安,口中喊着求饶的话。
许褚典韦管不了那么多,还继续在朝着台下走去,而这个时候,帅台上的徐庶凑到周泰身边,低声催促道:“快去求情!”
义愤填膺的周泰恨不得立刻将这群王八蛋都砍了,求情?反正出自他的内心,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徐庶一提醒,周泰就有些悟了,深呼吸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哀愁的表情,趋步来到郭嘉身边,也是双腿一软就跪下,先朝许褚和典韦吼道:“许将军,典将军,请先留步!”
再一转头,周泰朝郭嘉抱拳涩声道:“主公,司马将军确实有错,可他也有功啊,这下面的将士与主公一同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在益州安家落户,他们纵然有错,可主公也不能不念旧情啊。”
许褚和典韦脚步停下,因为郭嘉在看向周泰前,先隐蔽地朝他二人投去一个眼神,他们明白,郭嘉让他们先不要动手。
可郭嘉逼视着周泰,一字一字道:“周泰!难道你也要无视我定下的军纪吗?”
周泰惶恐地伏地高声道:“周泰不敢,周泰不敢,但是主公,普通兵卒生活艰辛,仅靠粮饷也有饿肚子的时候,他们犯错大多是一念之差,一时失足,请主公开恩啊。”
再一抬头,周泰表情激动地望向台下那些已经对他面露感激的士兵高声道:“主公,我也治军,我深知他们的苦处,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冒着性命之危帮助主公打胜仗,可功劳多半都是将领们的,他们,才是主公最大的功臣啊,主公治军严谨,令行禁止,我不敢有一时忘却,今日主公要责罚将士们,那就请让我代将士们受罚,主公要砍他们的脑袋,就砍我的,主公要打他们军棍,就打在我身上吧。”
帅台下的士兵们愧疚难当却又热泪盈眶,周泰挺身而出为他们求情,甚至不惜冒死也要保他们,足以令他们感恩载德。
“主公,周将军说的对啊,主公,攻伐益州,表面上我们这些将领功劳最大,可实际上没有他们,没有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我们哪有功劳啊。”司马俱这会儿也顺着周泰的话往下说,想要为手下将士们求情。
郭嘉露出几分挣扎之色,沉痛地说道:“活罪可免,死罪难逃,周泰,你愿替他们受罚的话,就领一百军棍去吧,典韦,你亲自动手!”
周泰面无惧色地朝郭嘉一拜,说:“谢主公开恩,还有一事请主公也开恩,司马将军是有功之臣,也请网开一面。”
说完,周泰就起身下去领军棍,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前,徐庶已经从典韦身边走回,吩咐过了让典韦手下注意分寸。
典韦巨力惊人,可掌控力道的能力却也是一绝,换了许褚的话,估计多半周泰的命就悬了。
而这边,司马俱泪流满面,彷徨无措地跪在郭嘉身边,也不知郭嘉会不会答应周泰原谅了他。
郭嘉刚息止的泪水再次涌出,亲手扶住司马俱的双臂,一边将他扶起,一边用温和的口气诚挚地说出了一番话。
“司马将军,你乃顶天立地的汉子,断然不会贪生怕死。大贤良师对你厚爱有加,我若杀你,岂能对得起大贤良师?遥想当年大贤良师立志要让天下万民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数次对我提起你,说你能够帮助他一同造福百姓。没有你的辅佐,我又怎么能率军攻占益州?又怎么能让太平道子民来益州安居乐业?你功不可没,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呢?现在巴东郡百姓虽然对我颇有怨言,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让你来这里,是我用人失当,要罚,也要罚我自己,与你无关。司马将军,你是堂堂男子汉,英雄豪杰,军中表率,但还是请你日后严明军纪,不要再让我失望,再让已故的大贤良师失望,让天下万民失望了。”
司马俱面无血色,呆滞地望着郭嘉,只看到郭嘉一脸痛心疾首却又关怀备至的神色,羞愧,屈辱,自责,内疚等等复杂的心情如同洪流一般从心底涌起。
郭嘉那一番话,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几个重点。
贪生怕死,大贤良师,有负众望,用人失当,军纪不明……
想起大贤良师张角对他的恩惠,想起郭嘉对他的期待,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想起帅台下那些百姓的冤屈与血泪,司马俱心神俱震,刚被扶起,却又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涣散的目光突然凝聚起一股决然之色,司马俱脖子一伸,垂首咬牙朗声道:“主公!司马俱有负主公,有负大贤良师,还有何颜面活在人世?若我不死,又怎对得起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主公!请赐我一死!”
郭嘉泪如泉涌,颤抖着手想要扶起司马俱,可他就是不肯,郭嘉劝道:“司马将军,你这又是何必?错已铸成,你一死又能让那些冤死的百姓活过来吗?”
想到因自己放纵部下而导致横死的百姓,司马俱更加坚决地说道:“主公,司马俱死不足惜,能让那些百姓的冤屈得以伸张,司马俱就心满意足了,主公,动手吧!”
这一次,帅台下的将士们都没有求情了,而是用一股崇敬的目光望向司马俱,同时也充满了愧疚。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郭嘉深呼吸一口气,抽出佩剑划空而落,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滞。
司马俱的人头滚落帅台,无头尸体栽倒在地面上,鲜血从脖处滚滚涌出。
转身走下帅台,郭嘉在许褚的护卫下离开校场,身后那些将士们围住司马俱的尸体放声大哭。
接过徐庶递来的白绢擦擦泪水,郭嘉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张燕三万大军到后,周泰领回他麾下一万将士,同时接管司马俱麾下将士坐镇巴东,征来的兵丁全部放归乡里,让周泰严防荆州。”
徐庶领命就要离去,郭嘉却又将他唤住,手中拿着白绢不断擦着脸上冒出的冷汗,郭嘉全身难受不已,头脑此时也有些沉重,但他还是沉声道:“派人去给涪陵郡,江阳郡的张白骑和徐和报信,将我在荆州大败以及在巴东斩了司马俱的消息一同带去,记住,只通报结果,过程就说不知道,另外,再派两路人马,一路给成都报信,让志才率高顺严防叛乱,另一路给梓潼郡甘宁,让他立刻率军赶回成都!快!”
说完最后一个字,郭嘉突然身体软倒,许褚赶紧将他抱住,伸手一摸郭嘉的额头,焦急地对徐庶说道:“军师,主公浑身发烫,看来病的不轻啊。”
徐庶不是医生,只能赶紧催人去请大夫,并且备上马车,待张燕大军汇合后,一同赶回成都。
四路报信的人马已经派出,徐庶知道,郭嘉这是要激反徐和以及张白骑。
激反不同逼反,如果二人对郭嘉忠心,得到这两则消息,肯定不反,但是若二人心中有鬼,那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