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得鸡叫了两轮,东方渐渐发白。微光透进了客栈,时光静好,素色如锦。

要不是我还被吊在了梁上,此时应还睡的正憨。倒吊在此,昏沉是足够昏沉的,但气血下沉,却是让人头晕脑胀。我顿时想开头大骂,却发现杯子还在嘴中,伴随着血腥味。只得“哼哼”起来。我看到**女子翻了个身,又面朝里面睡了。

我又一觉睡去,直到被尿憋醒。实在忍无可忍,我又挣扎了起来。这时赵云已经起床,悠哉地拿水洗漱了好一会儿,才似猛然发现有我这个人存在。

“段兄,这可是对不起了。”赵云给我做了一揖,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匣中宝剑一起一落,我就掉在了地上。我赶忙解掉了身上的白布,去掉了嘴中的茶杯,一时有些昏晕,直定了好一会神,才骂道:“你个臭娘们,恩将仇报,早知道让你被斧头帮的一刀杀了也痛快!”

我这人嘴笨,骂了好一会,却骂不出什么新意来。倒是赵云低着头一直喝着茶,竟似完全没有听进去。我这时才认真瞧她,见她一身男人的装扮,肤白如雪,却又英气逼人,实是江湖中哪有如此天仙似的美人?如果说苏楚楚是一种惹人怜惜的柔弱妩媚之美,那么赵云便是英姿勃发的刚中有柔之美。偏偏,这个女子看上去年纪比我还略小一些,又十分的清新脱俗。

看着看着,我也就不骂了,美人在侧赏心悦目,却又如何能粗鲁的下去?

“骂完了?”赵云抬头看着我。

我与她目光相对,却有些不好意思:“骂完了。”

“你偷看女子洗澡,竟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我心想这本是无心之失,又不是我心存歹念。况且,我就算心存歹念,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知道斗嘴更非女子对手,只得默不作声。她看我也不说话,就当我真心认错了,这才说道:

“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吧。”

“好。”我悻悻地走出了房门。自下山以来,从没如此窝囊过,果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是没错的。可现如今,惹上了这个煞星,却又如何是好?

正思付间,已经走到了客栈的前台。掌柜的正在算账,一抬头看到是我,顿时眉开眼笑,低声问道:“少侠,昨晚可曾得手?”

“得什么手?”我迷惑不解。

掌柜的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嘴巴一努,道:“当然是那位女侠了啊。”

“你……”我没好气地道:“我能得什么手?你带人去闹了那么一场,我反而被她得手了!”

掌柜的大为惊讶,道:“竟有此事!少侠你艳福不浅呐!”

我知他会错了意,却不知从何解释起,只得问道:“掌柜的,可有吃的,给我和那位女侠来点。”

“有,有,我这就安排小二送到您二位房里去!”

我转头欲走,掌柜拉着我道:“少侠,饭钱我就给您免了,但是可不可以向您打听点事?”

“何事?”

“看二位私奔而来,行色匆匆,不知住在小店,是为了追杀仇家,还是为了护送秘籍?我看女侠眼睛似乎受了重伤,可是需要找个清净地方调息?少侠你帮我仔细看看,我这店里的客人中,不知哪个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

掌柜这一连串问题,都莫名其妙,我确实不知从何答起。只见掌柜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小的自幼就爱看侠客笔记,笔记里的客栈都是卧虎藏龙暗伏杀机之地,有着无数故事。自从小的开了这客栈之后,只盼着哪一天能有侠客们也如笔记里所写,在此引一场江湖纷争,让小的也一偿所愿。久而久之,我也打算写上一本侠客笔记,比如《新龙门客栈》之类,也好让江湖人士传阅。”

“……”

“少侠您别见笑,您要是受了伤,小店房间备有暗格,可以做运功调息之地;若是有大仇家追杀,小店也装了密道;至于楼梯酒桌什么的,都是特制的脆木,一击即碎,若是想与敌人在小店打斗,更见威力。”

“我们……呃……只是途径北海,住店而已,并无仇家追杀。倒是来时遇到几个山贼劫道,已经被我打发了。”

掌柜一听有人劫道,又来了兴致,拉我在桌子上坐下,唤小二端来好茶,这才掏出纸笔来,道:“少侠,你可否给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我见他好奇,也就一五一十说了,掌柜的只听的眉飞色舞。我说完了,掌柜的意犹未尽,追问再三。我一看日已到午,不能再耽搁,便起身告辞。

掌柜的看留我不住,也不强求,在一方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万一将来成名了,好留我作个纪念。我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

“徐克。”

※※※

回到赵云房中,只见她正手持长剑,躺在藤椅之上,抚摸着剑身,犹如猛虎细嗅蔷薇。

“赵……”我还不适应如何称呼与她。

“赵公子,”赵云慢慢说道,“你以后叫我赵公子。”

“好吧,赵公子,我们就此作别吧。”我当然想越早离去越好。

“休想!”她的剑出鞘一半,直看得我头皮发麻。

“那你想怎样?”

“我双目不能视物,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恐怕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才能复原。这样吧,护送我回常山老家,你就可离去,行也不行?”

阳光下,她的剑折射出的亮光只打在我身上,我浑身一哆嗦。倒也并非是怕了她,我一刀在手,天下谁也不惧。只是,心中竟然有些不忍拒绝。

“那就一言为定。”

“嗯,”赵云说道,“段兄,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没有。”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包袱被骗之后,已经身无分文。

“我也没有。”赵云道,“如此说来,我们是没办法回常山了。”

“那我们去劫富济贫?”我摩拳擦掌。

“你侠客笔记看多了,这种事可是万万做不得的,你以为官府真是吃素的?要是每个人都去当地土豪家劫富济贫,那这世间哪还有有钱人?”

我暗想也对。

“那怎么办?”

“办法当然是有的。比如,你去街头卖艺。”

“卖艺?”我头皮一阵发麻,“我到底行不行?”

“怎么不行?”

……

这一日,在北海街头,我敲起了从武林客栈借来的破锣,扯着嗓子喊道:

“在下姓段名大虎,长安人氏,这位是我的妹妹,我们兄妹随父经商,来到贵宝地,不料本钱全部赔光,家父一病不起,至今无钱安葬,因此斗胆在此献丑。希望各位老爷少爷,姑娘大婶们,能发发慈悲,赐家父薄棺一副,以及回乡的路费,大恩大德,我们兄妹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各位了……”

这些话,全是赵云教我所说,我自己可是万万编造不出来的。这一通喊,只喊得我一身大汗淋漓。想我堂堂全真教第四十三代传人,原本打算下山后光耀门楣,却不料只得卖艺求生。

我这一嗓子喊的真诚,赵云换上了粗布女装,坐在背后又神色楚楚可怜,我俩这一搭配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不过,主要是赵云。“这娘们也忒美了,比城内所有花魁加起来还要俊俏。”路人甲评价道。

只见一些个惊慌奔跑中的良家美妇和富家小姐见到她,起先是嫉妒,然后是倾慕,带着羞涩心想这位姑娘若是个公子哥便是私奔也情愿。

“别光说不练,到底武艺如何啊?”路人看着人家卖艺的又不是来卖身的,总这么瞧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吆喝道。

“在下献丑了。”我抱拳一礼,擎开大刀,纵横捭阖,上翻下滚,尽选了些花哨的招式,料想人群中也无高手。

我舞的高兴,人群中也欢呼起来。这时只听得我的铜锣一声大响,我斜眼望去,只见一锭银子落在了里面,看样子足足有二两,那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手笔。

“谢公子!”我抱着刀一礼。

“你的刀我要了,你的瞎子妹妹我也要了。”那公子道。

我颇为为难:我这刀卖了也不打紧,重新打造一把便是,可是,这个冒牌妹妹可是万万不敢卖的。

“这位公子,”我陪笑道,“我们也就是个卖艺求个路费,妹妹还是要跟我回老家的。”

“哼!这么说你不肯了?”少年公子鼻孔朝天,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这妹妹乡下来的粗鄙不堪,又是个瞎子,怎能入公子法眼?”我嘴上说着,心里暗想,“瞎了你的狗眼,这个妹妹也是你敢要的吗?我这可是为了救你的命哩。”

“少废话!”少年公子把我一推,对着恶奴道:“把人给我带走!”

这时,只听得赵云站起来缓缓说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要奴家跟你回去吗?”

她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但却有一股凉气从我脚底升了起来,我暗叫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