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圭闻言沉默了片刻,他说:“姑娘要有心理准备,陆老将军跟周忘尘情况可能不太好。”

叶白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于圭说出来,心还是跟着揪了一把。

“谁施的刑?”

于圭说:“是大理寺狱施刑,我不方便出面找人,幸而敬重陆老将军的人多,有些人悄悄跟大理寺张公讨了人情,不然以陆老将军的年纪,根本撑不到现在。”

沈霁给忠臣扣造反的帽子,逃不开严审拿口供这条路,施重刑几乎是必然的。

“事不宜迟,入夜之前我要把人救出来。”

随后,叶白榆以面见陛下为名随于圭去了长明宫。将入大殿就一掌推开于圭跃向御座,那匕首挟持了小陛下萧望。

“陛下!”

于圭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叶白榆,“兰芷你……你不是兰芷!你是何人?”

相较于他的惊恐,叶白榆感觉被挟持的萧望很是平静。只是因为惊吓绷紧了一下身体,很快又松弛下来。

萧望身上似乎有种认命的平静,就像他当初疯得也很平静。

叶白榆朝于圭说:“别管我是谁,去把你们沈相请来。”

于圭看向萧望,对方点了点头,“去请沈相来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于圭觉得陛下很配合。

很快,沈霁惊慌失措地来到长明宫,他身后跟了一帮禁军,活像是来逼宫的。

“你是何人!”

沈霁指着叶白榆怒问。

于圭下跪请罪:“奴婢该死,此贼用了尚食局叶兰芷的容貌,奴婢竟是眼瞎了没辨出来!”

沈霁看了眼于圭,又看向叶白榆,隐约明白了什么。他问:“可是叶家大姑娘叶白榆?”

“沈相好眼力。”叶白榆承认了身份。

沈霁眯起眼,当初他离开雍城前就看出此女不一般,却也没想到她本事如此了得,没死在南陵就罢了,还能杀回雍城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看来周忘尘反心早生,你表面在岐州打仗,却暗中跑回雍城挟持陛下,其心可诛!”

“沈相难道不是说反了。”叶白榆笑了一下,“你诬陷忠臣滥杀无辜在前,我不得不冒险进宫挟持陛下作为交换条件,该是这样吧沈相?”

不要脸的事实砸在沈霁脸上,他竟还能大言不惭道:“沈某从不搞诬陷那一套,一切皆是众所周知,证据确凿。”

“既然证据确凿,那必定不需要严审,沈相敢不敢把陆老将军跟周将军从大理寺带出来,让天下人审视?”

沈霁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叶家大姑娘常年生在闺中,竟没想到是个功夫了得的高手,是安南侯隐瞒了什么,还是此叶姑娘不是彼叶姑娘?”

叶白榆也不理会他顾左右而言他,“随便沈相怎么以为吧,陛下生死一线,全看沈相如何抉择。”

“你走不出去。”沈霁与之目光交锋。

“那萧望也活不了。”叶白榆不以为意的样子,“当然,沈相如果不在意陛下的命,那我就自认倒霉了。”

沈霁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他根本不把萧望的死活放在眼里。比起萧望,他更希望叶白榆死。

“啧……”叶白榆深感惋惜,“原来沈相真的不在意陛下死活啊,怪我把名望天下的沈霁看高尚了,早知你如此卑鄙又如此有野心,我说什么也不能一个人闯宫城,看来今日是真走不出去了。”

沈霁敏感,认为叶白榆过于淡定,恐怕还有后手。

“来人!”他叫来殿外的金羽卫首领,“速带人去大理寺,一旦有劫狱的格杀勿论!”

然而迟了一步,大理寺狱早已失守。

就在沈霁赶往宫城时,安南侯府的史姨娘去了大理寺。

身为安南侯府姨娘,她常年不出府门,即便现在是侯府当家的主母也很低调,外面也鲜少有人认识她。

“这位夫人有何贵干?”大理寺守门的小吏警惕地打量她。

近来总有百姓来闹事,但瞧这个妇人穿着素淡,面相温婉和善,丝毫没有攻击性,不像来闹事的。难道是来探望谁的?

史姨娘垂首不言,径自跨入大门。看门的小吏微微惊讶,却也没说什么,任凭她走了进去。

大约三个弹指的功夫,那看门小吏缓缓跪倒下去,脸上还留着微微惊讶的表情。

大理寺外跪着几个为老将军请命的百姓,见状不解:“他这是怎么了,见了美妇人腿软了不成?”

“喂!别丢人啊,起来啊!”

几个人轮流叫了半天,那小吏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大家这才意识到出了事。有胆子大的上前推了一把,那小吏顿时轻飘飘又沉重地歪在地上。再一探鼻息,哪里还有半点人气儿。

目睹这一切的人顿时脊背发寒。

竟,竟死了……

那方才进去的妇人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谁也说不准,反正接下来,大理寺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白日见了活鬼。

这妇人一路脚步轻盈,所经之处不留活口。那些不幸遇上她的倒霉鬼皆如守门小吏一般来不及收回诧异的表情就断了气。

直到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大理寺狱,才有人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劫狱!

“来人!来人!有人劫狱!”

这一吆喝不要紧,大理寺守卫没来几个,外面倒是涌来一堆请命的百姓。

这些人不知从哪条道上冒出来的,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冲到大理寺门口,振臂高呼:“大家一起冲啊,救陆老将军跟周将军出来!”

路过的无关百姓见这么多人都冒死去救两位将军,也不管到底如何,都被激发出了义气,纷纷上前凑热闹。

大理寺守卫一共就那么几十个,顾得了里面劫狱的就顾不上外面抢人的,顾此失彼地两头应对,结果就是两边都拦不住。

大理寺狱中,狱卒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各处狱门大开。犯人们撒了欢儿似的跑出来,把将将聚集过来的守卫们冲得七零八碎。有那倒霉的被推到在地,被这些心怀怨恨的犯人踩踏碾压,死状甚惨。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狱中一片死寂。

史姨娘在死牢深处找到了两个被吊在刑架上的血人。一个鹤发白须,奄奄一息,一个伤痕累累,一身血污。

“谁?”

那年轻男子看着跟死人一样,却极为警惕,史姨娘一出现他就抬起头,目光如炬。

“莫怕,大姑娘叫我来的。”史姨娘仔细辨别这张几乎看不出脸色的脸,察觉到几分面熟,“你是……”

她想起了当年侯府偏院里,跟大姑娘一样低贱的小仆,有些难以置信他竟就是赫赫有名的周忘尘。

“史姨娘?”霍渊认出了她。他同样不明白史姨娘为何会如此轻松地出现在死牢。

两人各自都觉得自己花了眼,但也默契地没有纠结对方的身份。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随我出去。”

史姨娘快速解开了霍渊的束缚,同时给了他一颗药丸,“是大姑娘给的保命药。”

霍渊稍一犹豫就吃了下去,他当然怀疑史姨娘的身份。这妇人身手麻利,只看她解绑的手法就知道她受过一些训练。她不显山不露水地潜在侯府,最大的可能就是南陵细作。

谢容与的人,他总是不那么相信的。只不过眼下他别无选择,赌一把阿榆真的来了雍城。

史姨娘同样也给陆老将军喂了药。但老将军没好多少,只是微微有了意识。他不知来救他的是谁,只道:“不,不要管我这把老骨头。”

史姨娘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背上身,“快走!”

即便这个时候霍渊都吃了一惊。史姨娘看起来柔弱极了,竟毫不吃力地背起一个大男人!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史姨娘是独闯进来的,连个帮手也没有。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上都没有伤,表情或诧异或惊讶,推断他们应该是跟史姨娘一照面就死了。

这样柔弱的女子拥有这样的身手,实叫人难以想象。

走出大狱,外面抗议的百姓业已经冲进了大理寺。寺中官员无人敢阻拦,他们像是一群占山为王的猴子,上蹿下跳着叫嚣。

“大理寺滥用私刑!诬陷忠良!”

“诬陷忠良!天理难容!”

霍渊这才明白,史姨娘是请了一帮现成的帮手。把百姓们聚集到这里可太及时了,他们能第一时间目睹陆老将军的惨状,愤怒就越汹涌。

等金羽卫赶来,大理寺已然被闹事的百姓占据。口号从诬陷忠良变成沈贼陷害忠良,指名道姓地抗议。

“沈贼别有用心!为一己之私打压寒门,不顾北黎存亡!”

“除掉沈贼!为民除害!”

金羽卫都懵了,明明百姓是闹事的,却没有理由抓,只能强行镇压。但越是镇压越逼着更多的人加入到请命抗议的队伍。

太阳将落未落时,请命的队伍跟着霍渊还有老将军三人到了宫城。

“什么!谁劫的狱!”

沈霁得了消息,怀疑叶白榆带了义兵潜入城,不然无人能劫走大理寺狱的死刑犯。

却听玄羽卫首领说:“是,是一个妇人,瞧着像是安南侯府姨娘。”

沈霁的脸这辈子都没这么精彩过,诧异,吃惊,难以置信。

“莫不是胡说,一个姨娘怎么能有这样的能耐?”

金羽卫也不知道,反正两位死刑犯就这么被救出来了。

御座上的叶白榆问:“沈相算无遗策,可算过自己的结局?”

沈霁当机立断,挥手道:“杀了这个女人,不计后果!”

叶白榆依旧是不慌不忙,还抽空挖苦沈霁:“啧,沈相千万沉住气,气急败坏容易招惹败神哦。”

沈霁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杀意,死死盯着被包围的叶白榆。

叶白榆刀架着萧望,看着包围她的金羽卫,咂嘴问:“现在的禁军都不归陛下管了啊,早说我就去抓沈相了,眼下看来,沈相更在意自己的命啊!”

她又对金羽卫挑三拣四:“还有你们这些金羽卫,比上一波差太远了,功夫不行,人长得也差着意思,但这不是你们造反的理由啊,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沈霁输了咋办?”

守卫宫城的禁军,基本都是沈霁的人,所以为沈霁马首是瞻。但也有一部分不是,这一部分人都是原先效忠于萧宸的。

这些人不过是迫于生存听命于新政权,却见新政权如此不堪,陛下毫无话语权,早就失望透顶了。

叶白榆这话给了他们启发,只要沈霁输了,一切才可能走向正轨。

“都给我上!”金羽卫首领发号施令,“弩箭手准备射击!”

叶白榆面上云淡风轻,却也怕赌输了。万一这些金羽卫都脑子不顺畅,那她可能等不到卢三郎发兵。

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想到萧望开了口。

“护驾有功者,赐爵位世袭。”

这话成功叫停了差一点就射向叶白榆的弩箭。

叶白榆也小小吃惊,没想到萧望竟然还会说话。说话就罢了,还语出惊人。

萧望此言一出,老的金羽卫立刻反水,纷纷攻向金羽卫首领,以及控制身边持弩箭的沈霁狗腿子。

局势瞬息万变,本应该去杀叶白榆跟萧望的金羽卫开始了内斗。

沈霁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唯一缺的就是忠于自己的军队,以及可堪重用的护卫,因此到了这种时候难有依仗,实在被动。

“沈相!义兵攻城了!”

噩耗接踵而至,沈霁如遭雷劈,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应对。

雍城里只有一群立场不定,本事不够的禁军,遇上强兵攻城,败局毫无悬念。

但也要战。

“集结城中所有的禁军死守各城门,立功者封侯!”

他惊慌失措之际,反水的金羽卫已护着萧望跟叶白榆逼近殿门。逼着沈霁不得不退出大殿。

叶白榆道:“沈相,现在投降可能还有活路哦,再迟一步……”

她话没说完,便见有个一身血污的高壮男子出现在长明宫。他手持一张弓拉满了弦,箭头直指沈霁。

即便隔着还远,那箭头散发出的怒气也直逼门面。沈霁打了个哆嗦,再难维持君子之风,藏在一众禁军之中,惊恐大呼:“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