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战起时,霍渊刚刚与叶梁文汇合。他几日不见叶梁文,差点没认出来。

“果然有叶将军的风采了啊!”

叶梁文如今身负镇守雍城之责,责任一大,他不得不绷着一口气,看起来就比以往有气势些。

“唉,你快别说了。”叶梁文连连摆手,“跟你我也不装了,这么说吧,我觉得我真不是当将军的料,自从镇守雍城,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压力太大了,要叫我镇守边境,没几年就熬死了。”

霍渊拍拍他的肩,“放松些,军务熟悉了就好了,雍城战事如何?”

雍城的战事很顺利,因为叛军很怂,一见萧宸带了援军来二话不说就投降,避免了腹背受敌的惨烈结果。

这些叛军大多都出自士族,跟风倒的本事一流,当即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陛下表忠心,说自己是受人蒙骗,认为陛下被李继暗杀,这才来攻打雍城。

叶梁文道:“陛下对这些墙头草恨得牙痒,恨不能一窝埋了,但现在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况且几万人,留着打南陵也好,杀了倒是便宜他们。”

“谁领兵?”霍渊不看好那些士族兵,“你信不信上战场之前他们就跑光了。”

叶梁文噎了一下,“那倒是,本来就是些只想争功的墙头草,苦哈哈的仗他们是不会打的。”

霍渊说这话时,还没想到这倒霉任务会落在自己头上。

他进宫与萧宸复命,被陛下毫不吝啬地夸了一通。

“翟将军此番立了大功,孤还没到雍城你就已经逼着周氏改了口,撕破了叛党的遮羞布,使得镇压叛贼一战异常顺利,孤该重赏你!”

霍渊不敢受重赏,“小人行事并不磊落,惭愧得很,幸而能如陛下所愿,不然当真无地自容。”

抛开其他,霍渊很是欣赏他,小小年纪冷静自持,没因为得了个五品将军封号而脑子发热,清楚自己的身份,谨守本分。

他赞许道:“非常之时,结果要紧。”

霍渊觉得萧宸的口风不太对,他当面支持他用不正当手段谋事,似乎是在为什么更难的任务铺垫。

他的感觉没错。

萧宸打算派那些士族叛军去青州打南陵,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造反,不如干点有用的。然后,他想让翟寂领兵,他觉得翟寂这人行事带点邪性,但又出奇的稳妥,对付这些个心怀鬼胎的士族再合适不过。

“孤说要赏你,是打算给你加官进爵,不过同时,也要给你重任,孤打算派那些叛军去青州。”

不详的预感成真,霍渊一时分不清萧宸这是赏还是贬。

“你可愿意领兵?”萧宸问。

霍渊一脸为难,“陛下,您是否再考虑一二?小人出身寒微,无威望,又无领兵经验,实难当大任。”

“正因为难,孤才想交给你。”萧宸开始了帝王忽悠心术,“如今朝中无良将,孤能信任的就只有梁文跟你,梁文呢正派了些,守城,领正规军有余,却对付不了那些心怀鬼胎的士族,你出身寒微,不受家族约束,反而有余地跟他们周旋,不必敬着惯着,你只需当他们是一群戴罪立功的叛贼,只要让他们配合打仗,孤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抬举到了这份上,霍渊再推脱就未免不识相了,既然是一群杀了可惜的狗,那他就不客气了。

第二日,被升为三品将军的霍渊再次离开雍城,领了三万士族兵前往青州。大军刚行两日,就有一部分人打量着要做逃兵。

正如霍渊所言,这些士族兵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嘴里叫着将军,却毫无尊敬之意,连逃跑都没遮掩一下,堂而皇之的就开溜。

霍渊没有阻止。有些原本犹豫的见翟将军如此“窝囊”就再也不犹豫了,纷纷卷铺盖卷跑路。

到了夜里,逃跑的人数已有近千人。而没跑的那些不是不想跑,是想要观望翟将军的容忍度,以及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招。

霍渊的容忍度就到千人,他琢磨着差不多了便下令追杀,凡逃跑者,一概斩杀,不得求情。

剩下的士族兵听到这样的命令都懵了,一千人说杀就都杀了?会不会太残忍了点!而且都是熟人,有些甚至还是同家族的,这如何下得去手?

“都觉得于心不忍是么?”霍渊面对着犹犹豫豫的士族兵们,说,“不忍杀自己人很正常,说明你们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但是,国有国法,兵有兵纪,违反了就要受惩罚,在我这里,逃兵一律斩杀。”

他话音不重,也没有摆上位者的姿态,就是日常说话的语气,可听这话的人却不约而同地脊背冒冷汗。

有些个家世好的有恃无恐,反问:“那为何叫我们去杀?我们对自己人可下不去手,将军手段了得,自己去杀好了。”

“就是,我们对自己人下不去手!”

霍渊一一看过质疑的人,说:“你们去杀逃兵,逃兵不会坐以待毙,必会反抗,你下不去手,别人可未必。”

“那我们岂非也有生命危险?这差事我们不干!”

“对,不干!”

“不干也可以。”霍渊很好说话,“违抗军令者杖五十,领了五十杖的就不必去杀人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五十杖?他不如直接说打死好了!

军杖非同一般杖刑,受刑者皆要赤身受刑,且通常为了立威,没有轻重一说,一律按重刑论。受刑者最终是被打死还是打残,全看命。

谁也不想冒这种险,即便不死不残也要疼死个人。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非要证明自己命硬,于是就去领了五十杖。负责行刑的是白虎帮的人,白虎帮的兄弟原本入了南征军,后来跟着安南军旧部打叛军,霍渊单独领军后,他们就无条件跟着霍渊。

白虎帮都是出身底层的庶民,对士族人天然痛恨,因此下手格外不留情,刘大龙之流又都是常年打架斗殴的练家子,知道怎么高效打死人,由他们行刑,能活过三十杖都是命大。

第一波受刑的一共十人,十杖后就有三人求饶,二十杖后有两人求饶,三十杖后就没有人求饶了,因为没有人还能说出话,只剩下微弱的喘气声。

四十杖时死了两个,五十杖满死了三个,当场死了五个,剩下五个脊骨皆有不同程度断裂,能不能活不知道,活着是幸还是不幸,也不知道。

后面等候受刑的几十人见状全部改了主意,纷纷自请去追杀逃兵。

“追杀逃兵是原有的任务。”霍渊对这些人说,“想要免受杖刑还另有惩罚,每人杀十个逃兵,少一个,杖十下。”

这些人差点跪了,十个逃兵哪里是那么容易杀的!

大家功夫都差不多,你杀人家也拼命,这种情况下能杀一两个都算超常发挥,杀十个怎么可能!

所以结果就是,要么被逃兵杀了,要么回来挨个七八十杖,横竖都是死,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还不如挨五十杖呢!

“我要提醒各位。”霍渊看出有些人想要改受五十杖,“在我这里,军令不得违抗,违者必罚,该受的罚不得减免,想要减免惩罚加倍,想改回五十杖惩罚可以,先受五十杖再说。”

众人差点集体晕了,阎王爷都没翟将军残忍!

于是,这些人没有了选择,只有杀掉十个逃兵才有活命的机会。

千山偷偷问道翟将军:“要杀掉十个跟自己功夫差不多且人家还要拼命的人,这可能吗?”

“不难。”霍渊不假思索道,“可以三人或五人合作,三人可以同时杀一两个,五人可以同时杀两三个,大家合作就好,功夫实在差一点的,多人合作杀一个也行,只是费些工夫罢了。”

“对啊!”千山差点忘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他们白虎帮就最擅长打群架了!如果合作默契,几个人可以合力杀掉一个高手。

霍渊有心启发训练,这样他们面对真正的敌人时就更有经验。可惜会动脑子的不多,三四十个人里就只有那么五六个想到了合作,这五六个人皆是因为身手不行不得不抱团,但凡认为自己功夫还说得过去的,就不愿意与别人合作束手束脚。

至天明,逃跑的千人只有十几人存活。这十几人皆是身手了得,硬撑了一宿没被杀死。这些身手好的人也是霍渊需要的,因此他赦免了这些人的死罪,等到与南陵交战时,每人每场战要斩杀至少百人来戴罪立功。

如此,三万心怀鬼胎的墙头草士族兵,还没走到青州就被霍渊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没人想挑战“翟将军”的底线。

不过,自家兵不敢挑战,敌军的人却要挑。南陵的北伐军因为有一位贪生怕死好大喜功,自从攻占了一座小城后就膨胀得不知道姓甚名谁的领兵,所以整支军都普遍自觉良好。一听北黎派了个不知名的小将,当即扬言要把人家打得找不着北。

“这回谁自请去攻打北黎小将?”

岳二郎每次都会让手下人自告奋勇去冲锋陷阵,以军功为诱饵,说什么会如实在军报中写明各位的功劳,届时论功行赏。

起初大家都很积极,可打了几场仗后发现,这位岳将军只会让别人冲锋陷阵,排兵布阵也是不费一点脑,全赖大家帮着想。

渐渐的,大家都看明白了,这样的将军上战场就是纯粹来挣军功的,十之八九是要把别人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他能给别人留点都算好的。

是以现在,根本没有人积极去冲锋陷阵,皆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怎么,都担心打不过啊?多虑了多虑了,那小将毫无名气,还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八成是北帝无人可用拿来凑数的,根本不用放在眼里,这回咱们就乘胜再夺他一城!”

岳二郎一番慷慨陈词,连个水花也没激起。

他面子挂不住,很是生气:“怎么,这是不给我岳二郎面子啊,军功都不想要了啊!”

这时,座下副将崔琰道:“将军,并非咱们不想要军功,只是都觉得,这军功应该是将军您的。”

岳二郎想也没想就道:“担心我岳二郎抢你们军功啊,我是那样人吗,完全是多虑了!”

他下意识的话,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天天都想抢军功,所以比谁都在意这件事。

崔琰道:“您当然不会抢我们的军功,属下的意思是,这北黎小将好对付,正是您立军功的好机会,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在点他,你岳二郎到现在一个敌兵都没杀,刀都没见血,等到论功封赏的时候那多尴尬啊,总得亲自打一场才说得过去。

岳二郎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他总要打一场杀几个人才说得过去,不然回去又要被太皇太后骂不中用。何况若能杀了敌方将领,也是一辈子可以挂在嘴上炫耀的功绩。

“崔副将说得有道理,那本将军就亲自带兵冲锋陷阵!”

霍渊也正打算先收拾了敌方将领来立威。听闻那岳将军是南陵太皇太后的亲侄孙,是第一次领兵打仗,还是偷偷摸摸来的,就断定是太皇太后给自家人挣军功私自做的决定,必定不是个拿得出手的。

敌军主动来犯,霍渊观望了一下对方的排兵布阵。那岳将军带领全部主力直冲城门而来,毫无阵法可言。要么是过于自信,没把他放在眼里,要么就是个无脑草包,不考虑后果。

霍渊当即决定大开城门,他亲自领兵出城迎战。

这一举动把岳二郎吓了一跳,他本想着领兵到城下,先喊喊口号让手下人去架梯攻城,等把城门攻破了自己再进城杀几个人。哪里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开城门迎战。

“这,这是个什么打法?”

崔琰心说:“这是打草包法,把主力军打包送到人家面前,这要是有什么埋伏,一准儿集体葬了,就算没有埋伏,人家也可以立刻包围,就像现在这样,因为岳将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傻愣着等着人家包围。”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想来敌方小将不懂带兵打仗之道,乱来吧,岳将军只需沉着应对,集中斩杀对方将领就行,剩下的都交给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