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游想跟三殿下商量母亲下葬的事, 又不知从何开口,该怎么求人。
他将说不说的,话都闷在脸上, 憋了个特难看的脸色。
三殿下见了, 一扬眉懂了, 招招手让他随自己到后院谈事来。
薛子游将信将疑地跟着去了, 三殿下开口道:“回京后我跟萧明则说,必定是经礼部之手,所以你可能要拘束些, 为了你母亲去见见人,这些你愿意做吗?”
“当然!这有什么不愿的, 这是我娘。”薛子游惊愣之余, 目露感激, “多谢……三殿下。”
三殿下忽然飘出一句:“……叫声姐夫?”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薛子游以为自己听岔了,“嗯?”
三殿下面色如常, 好似刚刚真的是薛子游听错了。
他又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哦,我母亲的身份……”
“自然不会牵扯到幽族。”三殿下道,“我会告诉萧明则, 你母亲是被幽族掳去的普通人, 你可能接受?”
“好!”薛子游展了眉头, 一桩心事放下, 又想趁机问另一件。他眼神飘忽, 少见的窘迫, 这时候才有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少年神色。
三殿下笑了。
他说:“你想问, 你为何长不高?”
薛子游深深点头:“义父说, 我爹比他还要高, 现在又见了母亲,母亲也并不矮小……”
所以他长不高,是不是因为幽族的血,封住了什么。
三殿下回答他:“问不出答案的,就交给时间。古今第一人,路要靠你自己趟出来,才知道能走多远。”
说来说去,三殿下也不知道。
三殿下见他叹气,讶然道:“你在着急什么?怕没时间等自己长高吗?”
他顺着薛子游刚刚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给沈元夕挨个介绍刀剑的燕帆。
“原来如此。”三殿下道,“你是怕到了姑娘出嫁的年纪,你却还是长不大。”
薛子游被说中了心思,眼中闪过惊慌,说道:“怎么会!”
这欲盖弥彰的样子,让三殿下更加确信,嘴角当即扬了起来,血红色的眼睛也睁大了。
薛子游只好无力威胁道:“别跟沈元夕说!”
三殿下坦诚道:“做不到,我今晚就会告诉她。”
薛子游:“不要跟她讲!!”
沈元夕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探出脑袋来,往后院这边望了一眼,担忧道:“你们是起争执了吗?要我评理吗?”
薛子游跑过去,把沈元夕按了回去。
三殿下款款袅袅走过来,温温柔柔道:“元夕,咱们出发吧?”
燕帆问:“意思是,你们今天就要单独回京?为什么不一起?”
沈元夕红了脸,含糊道:“不方便。”
燕帆倒没多想,只是把剑匣一合,说道:“不行,我们不要跟郑乾一起!来的时候坑就算了,回京也要被坑,万一没交差就坑死了,那我还怎么见皇上!”
“你为什么想要见皇上?”薛子游和沈元夕异口同声问她。
“见了皇上有出息。”燕帆说道,“反正我就想见一见,大昭最上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薛子游抱胸朝桌边一靠,无奈道:“真是不懂你……”
“你不好奇是因为你见过。”燕帆抬起一张没有波澜的脸,顺便扫了眼旁边的三殿下,说道,“我从小就三个愿望,上京城,看三殿下,看皇上。”
前两个已经实现,就差看皇帝了。
沈元夕拍抚着胸口:“还好还好,我以为你家有什么冤情,是要告到皇帝那里才能解决的……”
绕了一大圈,沈元夕瞧见三殿下后,想起了他最初的话。
“是要今晚出发吗?”
三殿下点头。
燕帆对薛子游说:“那我们也今晚走吧?”
“我得带我娘回。”薛子游摇头,“你放心,这一路肯定和来时躲躲藏藏不一样,能走官道。”
燕帆只好把剑匣放下,对着沈元夕和三殿下抱拳,无精打采道:“那就不送了。”
“我们走得慢,姐姐就先回吧。”薛子游说道,“回京还得让姐姐帮着照应……谢谢姐姐。”
这种话挺生分的,他从未这么说过,因而自己说得别扭,沈元夕也听得别扭。
沈元夕蹭了蹭自己的鼻尖,生疏道:“嗯……长大了呢。”
三殿下等这姐弟俩酸完,才淡淡开口:“回去路上会有人接应你们,官府的人,他们会更可靠。”
燕帆眼中亮起了希望,三殿下在她心中的形象更加伟岸了。
交待完,三殿下看向沈元夕,灿然一笑,意思明了。
“这就出发!”沈元夕收拾着信件,应道。
薛子游困惑:“姐姐……你们要怎么走?”
沈元夕乐呵呵回答:“跟着三殿下走就是了。”
两人作别后,薛子游追到门外,见三殿下抱起沈元夕消失不见,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还没空惆怅多久,就被燕帆一巴掌拍在背上,砸实了。
“我就说吧,狐狸精殿下。”燕帆道,“神通广大上山下海的,你发现没,咱俩的话还没问出来,他就把事给办了,一定是用了什么搜心术。”
薛子游默默收回目光,无奈道:“你认真的?搜心术,有这东西,他肯定早抽死我了。沈元夕嫁了他,我心里对他就没说过几句好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燕帆这次是认真的:“子游,三王妃就算不做三王妃,也不会在家跟你结缘成婚。”
薛子游像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不自在地揪着自己耳朵,歪头似要把钻进耳朵的这句话往外磕。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污人清白。”薛子游没有发火,也没反驳,他只是一肚子话,没办法说。
说出来也没人信,还要平白拉沈元夕下水。
他对沈元夕更多的是当自家人看,自家人但却无血缘缠着,又是一同长大,他曾经忧愁过,沈元夕这样的姑娘不大成好姻缘。
知根知底的,他都觉得配沈元夕委屈了,可高门大户,他又觉得沈元夕去了一定会被欺负,会像一只囚在笼中的鸟一样死在里头。
这种忧愁下,滋生了一种想法。
再等等,等几年他长大了,就由他来照顾沈元夕。这样她可以随便看她的破书,还像从前一样过家里的自在日子,就算她理不好家,他也不会嫌弃。
这样就够了。
要说多喜欢,也没有。只不过就是觉得,为了沈元夕和义父,自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再往后,他就没敢想了。
他没办法想像沈元夕跟他有孩子的情形,这样会让他睡不着觉,烦躁地要命。
偶尔是会有一些龌龊念头,但又觉得这样是冒犯,有时的深夜梦,一想到是沈元夕,就会一个激灵,把自己刺得够呛。
燕帆道:“我就是觉得你俩不行,我看人有一套的,你俩脸上就没写夫妻两个字。”
薛子游盖了烛火,上楼睡了。
躺在床板上浅浅入梦,又是那种不可说的缠绵淋漓之梦,只不过这次他清楚的知道是梦到了谁。
醒来后,薛子游早已习惯,洗漱之后,出门见燕帆早舞了几回拳法收势,薛子游轻笑一声,拽了她的发尾尖,被她拿刀柄拍了背,向前一趔趄,这才踏实。
沈元夕没问三殿下几时能回。
他既然能几个时辰就往返千里,一夜回京也不是不能。
但很快,三殿下停歇在了漠州边境。
沈元夕满怀期待,从裹身的斗篷内仰起头问他:“怎么在这里停了?”
三殿下却不是很高兴,默默看着前方。
沈元夕艰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夜色烟沙之中,飞来一只乌鸦。
“……乌耀!”沈元夕先是开心,而后又低落了下去。
她跟三殿下刚刚情意绵绵,来的路上都串通好了眼神,那黏糊糊的勾人眼神她了然于心,知道他肯定会找一处景致好的地方,缠缠绵绵春暖花开。
但乌鸦来了,谁也别开了。
春是来不成了,折半道了。
乌鸦落在三殿下肩头,还不知道自己搅和了二人的兴致,清了清嗓子,呸出几口沙,拂了三殿下的脸面,说道:“小王妃啊,你父亲派人来王府问你平安,你人不在王府,人家回去给将军报信去了。”
他没头没尾说了句这样的话,沈元夕懵了神。
“……为什么啊?”
她一直都有按时给父亲寄平安信,怎么……
沈元夕想起了原因。
“是云星!云星还没把信送到吗?是半路出了差错吗?”沈元夕拽住了三殿下的领口,着急道,“怎么办殿下,他会不会出事啊?”
三殿下先问乌鸦:“谁打发你来的?”
“嘻,瞒不过你。”乌鸦在三殿下肩头蹭了蹭爪子,说道,“是幽主算了您的方位,让我往这边飞,说是能在今晚劫住你。”
“殿下……”沈元夕道,“我们怎么找云星?”
三殿下冲她微微一笑,双眼闪过一抹红光。
“看好了。”
他出手如电,转瞬间手指间多了三根黑色鸦羽。
乌鸦叽喳疼飞。
三殿下烧了手中鸦羽,残留的灰烬低空飞旋。
他默默看着,等它们飞散,说道:“云星起了玩心,还要有三天才能到海州……眼下,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有说服力。”
“去哪?”沈元夕惊道,“海州?我们吗?”
三殿下微笑:“不错。带你亲自去见沈丰年,他才会放心。此举也利于东南海事。”
他说罢,问沈元夕:“知道海潮雪浪吗?”
“江山千里行中有提到过,是海州抚远的海景。”说到这里,沈元夕搂紧了三殿下,在他耳边小声喃喃,“其实……我连海都还没见过。”
“去看海吧。”三殿下道,“出了漠州,流风有序,御风夜行三千里并非难事。”
乌鸦落回三殿下肩头,鸟笑道:“你可真是吃饱了来劲了,这话都敢夸口了!”
三殿下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因它败兴的“旧仇”,阴沉了下去。
沈元夕悄声问:“乌耀,你……也去吗?”
三殿下:“它不去。”
乌鸦:“我当然去!”
一人一鸟红着眼睛对视。
乌鸦看脸色行事:“那我……有事……不去?”
三殿下:“你回去告诉母亲,算个日子,安葬薛子游母亲。”
乌鸦:“这事幽主他……”
他早就算到了,宴兰公主也跟皇上说过了。
你们没回去,不知道小皇帝已经是三王府常客了,一入夜就往三王府跑,跟宴兰祖宗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三殿下血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冰,乌鸦要再不识趣,那冰就要变成冰锥子扎出来了。
乌鸦道:“好的,我去说,我去!”
拍翅膀飞起后,它才壮胆去逗沈元夕。
“赶我走是为了方便行事吧,哈哈哈……诶唷!”乌鸦被三殿下一瞪,翅膀一斜,“我走走走,我走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乌鸦一边飞一边想:这是真野。就野外,好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