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月二,将军府置办起了婚典要用的东西,这才多少有了点要办喜事的感觉。
这一阵子在宗学念书的薛子游返家,见将军府张灯结彩处处挂红幡,眉头从门口开始就拧着。
府中来来往往忙碌的,又多了近一半的生面孔。前院帮忙的小福嫂看见他,惊讶道:“小子游怎么回来了?”
封赏结束后,薛子游得以入宗学同皇室宗亲子弟们一同读书。
其实一开始,皇帝是想让薛子游入宫陪读,后来问了薛子游的学问文章后就作罢了。
也非薛子游藏着掖着,他本就不擅长读书,明明看起来是个机灵孩子,不笨,可一读书他就犯困,若要他背文章,沈元夕十岁能倒背如流还能一气抒发见解的咨文,薛子游一半读不到就睡着了。
这样的“朽木”,皇上是看在沈丰年和薛越将军的面子上,才让他入了宗学。
机会难得,沈丰年很是高兴,送子游念书前还叮嘱过,宗学请的老师都是学贯四海的大臣,要他尽力读,能听进去多少就多少,记住多少都是赚。
薛子游乖觉回答小福嫂:“休沐两日,先生们都不在,我们就回了。福嫂,这是在理什么呢?”
“各州府送咱们将军府的贺礼。”小福嫂道,“这才来了不到一半,据说还有呢。”
“……姐姐呢?”
“在黛秀园呢,宫里司衣局的来了人,给元宵量衣呢。”
“婚期,定什么日子了?”薛子游问。
小福嫂道:“礼部说是五月,但三殿下的意思,是想等幽族那边的信,要是幽王也派人来,就得避开盛暑,到九月份挑日子了。”
等宫里的人走了之后,薛子游去了沈元夕的小院。
院里除了陈嫂,还多了一个脸生的老妇人,看样子是个麻利厉害的,风风火火指挥着干活。
薛子游进去时,那老妇人喝问是谁。
薛子游理都不理,只给了个白眼,扬声叫:“姐姐!”
沈元夕声音从屋里飘出来,过了会儿,她从窗户口钻出个脑袋,朝薛子游招了招手。
“哎哟,是府上的少爷啊。”那老妇人换了副笑脸。
薛子游进了里屋,听院子里那老妇人问:“少爷有十二了吗?”
陈嫂故意道:“哪呢,才十岁。”
老妇人恭维道:“那还挺显个头!”
薛子游听见,只默默撇了撇嘴角。
转眼见沈元夕一身打扮,他愣了愣,使劲盯着看。
沈元夕好似在发光,脸上裹了妆,衣裳也华美,珥珠也漂亮,脖子上压着流光溢彩的璎珞圈,手腕上扣着对色泽柔润水透的玉镯。
沈元夕问道:“怎么了,好看的说不出话?”
“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不自在。”薛子游捂着脖子错开了眼。
从未见过沈元夕这么穿,猛地看见,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酸涩。她这么看起来,就像在提醒周围人,她马上就要成婚,成为新妇了。
少女的青涩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温婉,既陌生又天然。
“我也觉不自在。”沈元夕扭了扭手腕上的镯子,“哪样都比我贵重,不敢走不敢动,连喘气都不敢使劲。”
“院里的那个人是哪来的?”薛子游岔开了话题。
“今天才来,是端王府借给咱们的。”沈元夕耸眉,“说是照顾过王妃的亲奶娘,给福康郡主操办过婚事,来帮忙的。”
“多管闲事。”薛子游评价。
“小声点。这几天好多塞人来的,背后主子都有头有脸的,爹也不好拒绝……咱家里确实少人,不管他们何种用意,总归是真的在帮忙,这样的人情都得一笔笔记下来,等人家要用的时候,家里还要还回去。”
薛子游:“烦。”
沈元夕也低声道:“实在是太烦了。对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到春假吗?是闯祸了吗?”
“你认为会吗?”薛子游犹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在宗学老老实实,再清楚不过自己代表的是沈丰年的脸面,自然不会惹是生非。
宗学是有几个明明白白的纨绔饭桶,但沈丰年在皇上面前正当重用,沈元夕又刚封三王妃,再纨绔的子弟,也不敢来找他麻烦。
沈元夕把三殿下送来的蜜饯果子推过去让他尝,担忧道:“有人嘲你个头矮吗?”
薛子游老成地板着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说起来,去宗学之前,他也以为大家会好奇他的身高体量,可到了之后,被问最多的,竟然是:“你姐姐,三王妃,有多美貌?”
而面对这样的问题,薛子游会表情认真地诓他们:“可与三殿下媲美。”
“天!和三殿下不相上下!”见过三殿下的宗亲们咋舌道,“那确实是大美人了,怪不得。”
想着学校的那些破事,薛子游淡定吃了一口蜜饯,嘟囔了句好吃,才道:“知道吗,拂叔去崖州了,就任崖州刺史。”
“什么时候?”
“昨日接旨,今早走的。”薛子游道,“东边出事了,要打。”
沈元夕眉头一皱,敏锐道:“那爹呢?”
“今天我们休沐,就是因为先生们顾不上我们,进宫面圣议事了。前天到的消息,说东边流寇作乱,已丢了三城,知州按不住了,才将此事上报。”
“啊呀,这么严重。那爹刚从漠北回来,皇上应该不会让爹……”沈元夕试探问道。
“看皇上了。”薛子游道,“既然把拂叔先遣过去,崖州那边的事,大概率还是会让义父去。”
“你会也跟去吗?”
薛子游不言。
沈元夕又道:“此事还没定数,咱们也别胡乱猜测。”
薛子游视线恰巧落在沈元夕的手镯上,沉默半晌,他叹息道:“这么一来,姐姐早出嫁……也是桩好事。”
三殿下依然白天来,有几次,险些被端王府送来的老妇人看到,沈元夕提心吊胆,怕自己和三殿下婚前“私会”的事被她撞见,传到满城皆知。
没多久,那老妇人就被召回端王府了,说是端王妃有恙,为避喜,也为了照顾端王妃,这才回去。
沈元夕苦恼着需不需要让人去端王府探病送礼,三殿下却说:“不必烦心,她没病,就是找个理由让人回去。”
“为什么?”沈元夕问。
三殿下道:“她不安分。”
“她是做了什么吗?”沈元夕脸都吓白了,怕那老妇人在她家中做了什么事,自己却看不见,疏忽了。
“不,她是耳朵。”三殿下伸手,轻轻捏了捏沈元夕的耳垂,脸上带了点笑说道,“是端王用来满足好奇心的耳朵,所以她在你这里看到的,回去后必然会添油加醋说出去。”
端王从小就对三殿下好奇心甚重,但无奈见不到三殿下本人,如今有了三王妃,端王自然要积极把握机会。
“我看人很准。”三殿下单手支着头,就这样带笑望着沈元夕,“寿不过百的人,心中想什么要什么,一般都是藏不住的,就算面皮遮住,也会从眼睛里露出来。”
沈元夕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躲我做什么。”三殿下挪过去,又坐在她的视线正前方。
沈元夕捂着眼睛,不敢看他。
他要是有这本事,那岂不是早把自己的那点心思看穿了吗?沈元夕心如擂鼓。
“怕我看出你那点小女儿心思?”三殿下起了点兴致,慢悠悠道,“早被看穿了,不用遮掩了。”
“你这么说,那一定是没有看穿。”沈元夕拿出气势来,嘴硬。
“呵……”三殿下轻笑,更觉她有意思,“反正,我是知道,虽然你有想不通的地方,但嫁我,你很开心。”
被猜中的沈元夕尴尬咳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倒茶喝水,又为掩盖慌张,问三殿下要不要喝茶,三殿下只是笑着看她。
给三殿下也沏上茶后,沈元夕又听他问:“所以你是哪里想不明白?”
“嗯……”沈元夕千言万语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我又怎会知道。”三殿下笑道,“总之,就是你。”
“所以真的是因为……”沈元夕想明说是血的原因,可她张不开这个嘴,毕竟这么问的话,是默认那日自己来了癸水,而三殿下的鼻子,是能闻到味道的。
想想都觉得丢死人了。
“是因为血,你想这么问,对吗?”
三殿下轻轻笑了会儿,垂下眼睫,他的笑有点像偷笑,透着几分少年似的明朗。
他问:“《考幽》里,就没说过,食血的区别吗?”
“……讲过,只说有的幽族会控制不住血欲,而有的可以控制,并且以此为傲。”
“太笼统。”三殿下声音又轻了些许,像耳语般,轻声细语道,“大多数幽族,食血就如饮茶,并不会亲自去取血,那样太粗俗。且只要是血,什么血都可以,不一定是人血。”
他一双比昨日更明艳的红眸锁住了沈元夕。
“所以,亲自咬开人的肌肤,直饮血的行为……”三殿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沈元夕的反应,“就如周公之礼,是野蛮但隐秘的,若遵礼法,就只能夫妻之间才能如此。”
他轻轻拿起沈元夕的手,握住她的手指,低下头,气息游弋低悬在她的手背之上。
“还有一种血欲,是一生仅一次的,不是每个幽族人都能找到。”
“我对你,就是如此,想要知道你血的滋味,但不仅如此……”三殿下抬眼看向沈元夕,唇轻轻触碰了她的手背。
他是被沈元夕的血所吸引,那一刻泛起心头,妙不堪言的血欲,意味着他找到了那个人。
这之后,他想去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是沈元夕。
就在这种好奇中,他一步步又迅速地走入了注定的心动,他发现,沈元夕在他眼中,和天地之间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他会在意她的一切,会去注视她的一言一行,并为此欣喜。她那点稚嫩的少女心思,也无比可爱。
幽族人最会在这种事上认命。
他心满意足地认命,并甘之如饴。
手背上传来一点滑润的温热,沈元夕大惊失色,慌张缩回手逃走。
被晾在一旁的三殿下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后,慢慢捂住了脸,耳廓粉红。
作者有话说:
三猫舔手,结果把人吓走
元夕啊!!你就应该坐在那里别跑,你就看他,比你还脸皮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