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是刚刚被无罪释放时候的我,一定会以理该如此的,或者说是波澜不惊的心态面对剑齿的复仇,坦然地交出自己的生命。但是此时的我已经难以做到这点了。回忆起那天青鸟站在阳光下对我诉说的温暖的故事,我竟感觉死亡是如此寒冷之物。而在过去,我又将多少人送入了寒冷的彼岸呢?
要是自己就这么交出生命,青鸟一定会非常伤心吧。从这个角度来看,清高地赴死或许也是自私的选择。但是留恋青鸟的温暖而拒绝偿命,又何尝不是自私呢?
如果剑齿是像旧骨一样邪恶的复仇者就好了,那样,我就好名正言顺地反击,甚至是好找到某些谴责他的角度……我心里竟会流露出这般毫无廉耻的期望。
队伍在浓雾里缓慢而又安静地前进,有时候一些幸存者会压低嗓音交流几句。我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经验的痕迹,而且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于跟随剑齿的步伐了,能够感受到一股严格以剑齿为核心的队伍整体性。明明现在才是白日镇被雾之恶魔笼罩的第二天,他们却像是对于现状有了适应。
“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外界还是没有要救援的迹象。难道我们已经被放弃了吗?还是说外界也都沦陷了?”有人低声地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个多星期?在他们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吗?
他们对于时间的感觉显然和我与乔安差异巨大。而且,剑齿似乎没有对他们说明过雾之恶魔的事情。是因为担心太多人对于雾之恶魔产生针对性的认知,会对雾之恶魔形成强化吗?那倒也说得通。就好像人们对于怪谈的恐惧有时候会形成灵性的波动集中起来,令虚假的怪谈化为真实的隐秘之物一样。如果太多人意识到雾之恶魔的存在,并且产生恐惧,那么他们也会成为雾之恶魔新的力量之源。
不过剑齿好像非但没有说明雾之恶魔的真相,就连时间流速的问题都没有对他们说明过。但从他们的交流来看,他们彼此之间对于时间的感觉又是比较一致的,说明剑齿并非完全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难道说时间感觉有问题的其实是我和乔安这边吗?
我也很关心外界援助的问题,无论时间是过去了一天,还是一周,安全局都该有所动作了才对,现在却丝毫看不到那类迹象。是因为安全局也无法进入被浓雾封锁的白日镇吗?还是说对外界而言,时间其实仅仅经过了非常短暂的一小会儿?
还有,剑齿是怎么在浓雾里找到这么多幸存者的……我正想要就这些问题与剑齿充分交流,就在这时,我猛地觉察到浓雾的深处传来了大量恶意的波动。
接着,很多恶魔的低吼声也传了过来,危险重重的响动从远处快速地接近过来。
不知为何,剑齿看上去有些迟钝,他的觉察力似乎没有在好好地工作,直到听见了声音他才反应过来,旋即脸色变得无比阴沉,“果然人数这么多还是容易吸引恶魔……”
已经有几头奇形怪状的恶魔从浓雾里袭击过来了。那些幸存者纷纷慌乱起来,但他们似乎有做过简单的训练,倒也没有作鸟兽散,而是立刻在路边的墙壁集中起来。
这种有意为之的密集阵型应该是为了方便剑齿保护他们,以及防止在浓雾里走散吧。但是乔安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指导,他一看到其他人都在动,似乎产生了误会,自己就近找了个掩体独自躲藏,藏起来之后好像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我索性将他拖拽出来,让他再爬到我的背上,紧接着便去帮忙对付那些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恶魔。
剑齿亦是驱身挥剑,宛如弩车射出的巨矢般急速斩入敌群,转眼间便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他看上去是以高速近身战斗为主的术士,身手不亚于之前与我战斗的猎手。然而这种战斗方式虽说在浓雾里自保是绰绰有余,却不适合护送那么多人,也难怪他会忍辱负重地接受我的援手。
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他的战斗方式,他的身影便隐没在了浓雾里,只有延绵不绝的斩击声传出来。我专心地清杀那些恶魔。不多时,战斗便结束了。浓雾深处也不再传来咆哮声和斩击声。
我把乔安从背上放了下来,一起去和队伍汇合。
但是,意外发生了。
或者说,这是之前也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又一次地发生了。
我们没有在浓雾里重新找到剑齿和幸存者们。那些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似乎是被浓雾所吞噬了。就像是昨天消失在浓雾深处的路人一样。
我对此并非毫无预见,却没有掌握在刚才那么混乱的局面下克服这种现象的方法。
“不见了?”乔安愕然地说,“为什么……总不会是丢下我们自己走了吧?”
“不……肯定不是那样。”我尝试着检查地面上的踪迹,却没有半点儿收获,“大概还是浓雾本身的问题,这个浓雾很可能具有使人失散的属性。”
所以我们才会总是难以找到其他幸存者。但剑齿又是怎么找到那么多幸存者的呢?仅仅是靠着偶然和缘分吗?肯定不是。他自称有着与雾之恶魔战斗过的经验,应该掌握了某些我所不知道的方法。
他似乎只能将自己的方法用于继续与幸存者共处,而无法用于我和乔安。
还是说,他是不愿意与我共处,才会故意如此呢?但他都已经决定要与我合作了,要说他事到如今半途而废,总感觉缺乏说服力。
难道方法与时间感觉有关?剑齿和幸存者们的时间感觉似乎是同步的。而在异空间里面,时间感觉大不相同的人们相遇的几率则会降低。但我怀疑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找不到人也没有办法。我和乔安只好重新回归二人一组,在浓雾里摸索着前进。
……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又要迎来结束了。
眼下按理说是到了夜晚。但看着完全没有变暗的浓雾,心里还是无法产生入夜的感觉。这样下去时间感觉很难不错乱。我们目前是在依赖生物钟,但在异空间里生物钟也是难以信任的。
而就在我们找到一家小超市,打算在这里过夜的时候,又遇到了意外之事。
我们遇到了两个幸存者。
确切地说,是两个心怀不轨的幸存者。
两人都是年富力强的男性,看上去都相当狼狈和肮脏,衣衫不整。是在我们后脚进入小超市的,大概是想要来这里收集物资吧。尽管外界很危险,不过总是窝在室内早晚要耗尽粮食。他们虽然看似没什么狰狞的脸色,但眼神里藏着绝望和疯狂的漩涡,似乎已经在极端环境下变得精神失常了。
他们一进入超市就看到了我们,其中一人快速地瞄了一眼我身后的乔安,与另外一人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我,然后走了过来。
我对于恶意敌意等情绪非常敏感,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心怀不轨。
乔安拉了拉我的衣服,他果然也敏感地意识到了危险。当初就连中间人在暗中窥视他,都会被他觉察出来,何况是眼前这两人叵测的居心。
“没事。”我先是对他说,然后看向了两人,“停下来。”
“我们没有恶意。”两人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假笑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们只是来收集物资的。你们也是?要不要也来搭个伙?”
“你们还有其他人吗?”我问。
“有啊,有啊。”他笑着说,“我们正在帮助其他幸存者……不,应该说是互帮互助吧。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幸存下来的人们不是更应该勠力同心?”
“我们的藏身点离这里很近,要不要来看看?”另外一人帮腔,“你俩儿都是学生吧?多危险啊,还是和我们抱团比较好。我们那边还有几个人,你身边那个孩子可以帮忙做些内务,而你就和我们一起外出收集物资……怎么样?”
乔安不安,“李多……”
他显然是不想去,这两人无疑是黑的,心里的恶意都在我和乔安的觉察力下无所遁形。我也不相信他们是真的在帮助其他幸存者。
但是,我想到了其他事情。他们无论是刚才的眼神交流还是此刻的说辞都显得相当熟练,似乎不是第一次“邀请”其他幸存者了。那么,他们口中的“还有几个人”,又是个什么情况呢?是他们的同伙?还是说……
“好,我们去看看。”我说。
“啊?”乔安愣住了。
“我看他们态度那么真诚,不像是坏人。而且他们也说得对,就是这种时候,我们才应该勠力同心。”我说,“他们总不可能把你我骗去杀掉吃了吧,那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那是那是。我们又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大家都只是在这种狗屎一样的世道下艰难求生的苦命人而已。”他们也笑了起来。
乔安面露无语之色,以莫名的目光看了一眼他们,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藏身点,他们便露出了恶意的獠牙。
起码有件事他们没撒谎,那就是他们的藏身点确实距离超市很近。在这种浓雾里长距离移动是极度危险的,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去距离更远的地方收集物资了吧。托了路途足够短的福,在移动过去的时候也没有遇到恶魔袭击。
为了避免他们也忽然消失,我全程紧紧相随,并且牢牢盯住。
藏身点是个老旧的独栋民宅,进入之后,他们的其中一人便悄然锁住了正门。
而另外一人则从鞋柜上抄起了把榔头,默默地走到了我的身后。
很遗憾,就算是从身后接近,我也觉察得到。而且,由于室内的雾气比较稀薄,我的觉察力几乎不受阻拦,足以扫描到所有地方。因此,我还看到了他们所说的“还有几个人”。
那些人不是他们的同伙,而是受害者。都是年轻的女性,总共有五个人,集中在楼上的某处房间里。她们都受到了惨绝人寰的侮辱和伤害,就连用言语描述都觉得像是舌头要沾上粪便,因此还是略去细节,只说结果:其中四人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还有一人尽管还没死,却也奄奄一息。
在觉察这些信息的瞬间,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巨大的怒火,又反射性地产生了自己怎么有资格发怒的自嘲。而拿着榔头的男人则从后方对准我的后脑勺不留余力地砸落下来。
接着,榔头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不是被我打飞的,我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也不需要防御。榔头对我的后脑勺造成不了丝毫杀伤,反倒是由于反作用力脱手而出,在后面的门扉上砸出了个小坑。
我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下一瞬间,那两人的四肢同时粉碎性骨折。他们沐浴在自己的惨叫声里倒在了地上。
偷袭我的那人目眦欲裂地说:“你……你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以很快的速度击碎了他们的骨头而已。不过在动态视力不够强的人看来,就像是我明明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自己重伤了一样。
我没有义务对他们解释什么,只是将他们一路拖拽到了楼上的房间里,再往地上一扔。
乔安也默默地跟随过来。虽然他的觉察力很可能比我要强,但似乎还不够熟练,不懂得怎么用觉察力扫描空间。回头想想,过去梦里的我能够那么快掌握诀窍,也是由于无意识的经验吧。而在目击到房间里的景象之后,乔安终于看清楚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虽然你们刚才都是在说谎,但道理本身是没错的。就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加应该勠力同心不是吗?”
“勠力同心?这种时候?”似乎是已经绝望,其中一人也不求饶,索性在痛苦中恶声恶气地说,“都至少两个月过去了,外界还是没有要救援我们的迹象……我们讨论过了,虽然不知道这场浓雾是怎么回事,但外界肯定也已经全部沦陷了。反正一切都完蛋了,我们早晚也要死,不如在最后过一把瘾!以前不敢玩的女人,现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乔安吃惊地瞪大眼睛,低声念道:“两个月……”
原来在他们这边,时间已经过去至少两个月了。
虽说异空间无法以常理度之,这场浓雾对于时间感觉的错乱影响力还是超出了我的预估。也难怪从他们身上会感受到那么混沌的情绪,他们早已沉浸在世界末日的狂想里,自以为是地疯狂了。
“那么对我们动手做什么?我们都是男人。”我说。
“啊?她是男的?”他惊愕地看向了我身后的乔安。
乔安好像故意让嗓子粗哑了一些,恶狠狠地说:“我哪里像是女的!”
“你怎么不早说……”那人都傻了。
我从他们身边绕过,走到了房间里唯一幸存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身边。
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个女孩,看上去比起乔安也大不了多少。她赤条条地卧倒在地上,满身疮痍,身上都是令人反胃的污秽,连面孔都被残忍地刮花了。也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对她做了多少事情。
所幸在出发前,青鸟除去给我重做了三枚反魅惑护符,还塞给了我不少治愈用的符纸。这些符纸用起来相当方便,只需要贴在体表上就能够使得外伤愈合。尽管在拿到手的时候我心想自己本来就会超速再生,这些符纸完全派不上用场,现在却庆幸自己没有将其扔在家里。
我将符纸接二连三贴在了女孩的全身上下,在灵性力量的神奇作用之下,女孩身上的伤口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结疤愈合。接着,我从旁边拿了张床单,覆盖到了她的身体上。
十几分钟之后,她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