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世界的人们对于过去的历史基本上都不那么感兴趣。
古代的术士们都在做些什么,是否在世俗社会记录的世界历史事件里起到过推动作用,隐秘世界又是如何形成如今这种格局的,活在现代的术士们对此表现出来的是堪称异常的漠不关心。我身边的人们是这样,甚至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
我此前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百年前的隐秘世界是什么模样的,也不关心那时候又有哪些厉害的术士及其事迹,千年前的和万年前的我就更是不关心了。灵性的隐藏属性不止是给术士们染上了过度的秘密主义,也让术士们更加容易遗忘过去和历史。虽然会有些关于过去的常识传承下来,但很少有人特地研究为什么会有那些常识。
传教士的话语令我震惊,同时也使我对于隐秘世界的历史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
古代的术士们居然将所有无法觉察到隐秘事物的普通人统统杀光了?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而且,既然都杀光了,为什么我们的世界又会是今天这样的格局?
传教士说的是实话吗?还是说仅仅是他的夸张化说法?
我产生了迫切的念头,想要在事后去看看安全局档案库里是否有着相关的文献。但是,我这时候也产生了自觉,恐怕我对于隐秘历史的好奇心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自然而然”地冷却消散。
就算在档案库里真的有收录隐秘历史的文件,我也未必会去查阅翻看。因为我原本就是对于历史没多少热情的人,同时也是容易遗忘过去的隐秘世界的一员。我最后甚至未必会记得自己曾经浮现过“想要了解历史”的念头。这种遗忘历史的倾向越是上升到群体,就越是严重,而个体倒是或许会有些“漏网之鱼”。我想,如果不是怀揣着狂热的学者兴趣的人,只怕是无法胜任研究隐秘历史的工作的。
我只好专心于眼下,专心于传教士和红手套接下来的对话。
“过去执行灭绝计划的那些超级组织虽然冷酷无情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是在我看来,如今的安全局比起他们也不遑多让。或者说,凡是能够站在隐秘世界顶点的组织,其内核很可能都是千篇一律的。”传教士讽刺地说,“假设灭绝计划真的行之有效,仅仅是古代的术士们在执行的时候出现了差错而已,那么如今的安全局说不定也会毫无心理负担地联合其他大国的超级组织启动相同的计划。虽然他们总是批判我们是模仿恶魔的人渣,但真正的恶魔又是哪边呢。”
“古代的术士们没有把灭绝计划执行错误,真的都杀光了……怎么可能?”红手套难以置信地说,“那么现在的社会又怎么会还是普通人在统治?”
“因为在杀死所有普通人之后,那些古代术士遇到了无法理解的现象。”传教士说,“他们之中开始出现了无法认知到隐秘世界的人。这里所说的‘出现’,并不是指诞生了那样的新生儿……不,那样的新生儿也确实在反常而又频繁地诞生,但更加令人费解的是,很多原本具有高级觉察力的人,也在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觉察力。不止是灰民们,就连术士的群体里也出现了那样的诡异现象。”
“难不成……”红手套虽然震惊,但他好歹也是见惯了恐怖事物的恶魔术士,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
因此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在思考之后试探地说:“是自然界存在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维持着‘拥有高级觉察力的人’和‘并非如此的人’之间的数量均衡?一旦后者数量锐减,前者就会有部分人被迫加入到后者?”
“真相到底如何,目前还是未知数,但是我的老师狂信徒,以及黑暗科学家白驹都对此有过某个很有说服力的假说。”传教士说,“我也是最近才从他们那里受教,而这次我要在浦青市做的事情,则与验证那个假说有关。”
“大术士白驹……最近都在传言他就在我们前夜里,果然那不止是传言啊。”说到这里,红手套疑惑起来,并且直言不讳地说,“但是你这次在浦青市的计划不也是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吗?与那些古代术士的失败尝试也没什么差别吧,而且这仅仅是消灭掉一座城市的人口而已……难道你之所以要事先将浦青市异空间化,是为了将这座城市打造成封闭的系统?只要杀死封闭系统里所有的普通人,就会招来那股均衡的力量?你要观察这股力量是如何运行的吗?”
“不对,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得使用‘特殊的污染’来杀人呢?”他注意到了其他的疑点,“说到底……‘污染’不是研究永生技术的副产物吗?怎么又与这种事情搭上关系了……”
“你倒是完全不担心问得太多被我灭口啊。”传教士说。
“反正我的本体和性命也早已落到你的手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红手套自暴自弃地说。
“总而言之,你也没必要继续胡思乱想。我有说过吧,真正的目的不是现在的你可以知道的。我也不会把足以推理出真相的线索全部给你。”传教士说,“至于永生技术,我也不隐瞒你,那不过是黎明和白驹拿来骗取‘投资’的项目而已。”
“他们对于‘污染’以及‘污染的源头’的研究有着其他的目的。当然,也不是说他们没打算在完美的永生技术的方向上发力,更不介意真的将其研究出来,但是站在组织顶点的那两个人对于永生是不感兴趣的……”说着,他又改口,“不,黎明多半会有想法,虽然我的老师经常说自己庸俗,但黎明才是真正俗不可耐的人。而白驹肯定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随后两人又对话了几句,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我退出红手套的回忆情景,回到了乱数废墟里,然后思考自己刚才接触到的信息。
传教士所说的“污染的源头”,一定是指被白驹抢走的“它”的断手。
那只断手现在不止是与白驹的个人研究有关,还是前夜的某个巨大阴谋的核心。
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夺回那只断手之后的事情。虽然现在就开始思考那种事情或许还为时过早,但是,假设我真的成功将其夺回,又是否能够从各方势力的觊觎之下将其保住?
退一步说,如此重要的,甚至说是关系到隐秘世界的和平也不为过的对象,我却基于私人的欲望和执念将其占为己有,这又真的是负责任的行为吗?
我已经活不过今年了,在我死亡之后,那只断手又要何去何从呢?
虽然迷茫,但是我不会止步不前。我注定要怀揣着与邪恶的欲望同等巨大的纠葛向前走,看看自己到底会坠落到什么样子的地狱去。
我再次拿出“乱入”符印,打开了乱数废墟的出口,然后回归到了放映厅里。
当然,我回归的不是相位空间里的放映厅,而是现实世界的。周围看不到破坏的痕迹,也看不到哀鸿遍野的恶魔术士们,咬血和她的陷阱更是不见踪影。
相位空间是她的安全区,只要待在那里,列缺就无法瞬间到达她的面前——除非列缺自己会空间转移。
倒也不是不能够让珠暗带着列缺空间转移。比如说先让列缺在浦青市郊外待机,再由我在前线吸引出咬血,最后由珠暗在后方带着列缺转移过来。因为珠暗有办法与我知觉同步,所以还省略了呼叫这一环节,而这种知觉同步的连接就连相位空间也无法切断。
或者让珠暗再准备个木头令牌交给列缺,并且让她与我时刻共同行动,一旦遇到咬血就二话不说直接把列缺空间转移过来。
然而这些方案都有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列缺一旦企图入场,就必定会被咬血那犯规的危险感应给捕捉到。而珠暗的空间转移需要一秒钟来发动,那么漫长的时间,咬血早已经用“返程”溜之大吉了。除非咬血麻痹大意,以为列缺无论如何都无法立刻进入相位空间。但与其指望她大意,倒不如指望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而如果只是如此,那么换个更加擅长空间转移的术士也未必不能解决问题,然而很可能我光是把这个计划说给珠暗和列缺听,甚至光是将其构思出来,远在另一处的咬血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应到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么想来,搞不好我原本那个“遇到咬血就召唤列缺”的方案也早已被她感应到了,所以她上来就用相位空间封锁了我的联络手段。说不定列缺也对这件事情早有预见,但他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否则也不至于几十年都抓不到咬血。
真是越是想,越是觉得打败咬血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我也不是白白挨打那么多次的。
我已经摸索到了她的破绽。
在单独以我为对手的前提下,她的感应会不那么管用。或者说,她只敢感应“现在的我”,而不敢感应“之后的我”。因为她害怕预知到坏的未来,害怕坏的未来会因塞壬之刃而提前呈现到自己的身体上。
尤其是在见识到我燃烧灵魂的杀招之后,她的谨慎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换而言之,只要我接下来针对咬血的方案里没有我之外的战力,她就无法在我构思出那个方案的时候无条件地感应到。
问题在于要使用什么计划——或者说,要如何才能够在她的面前用出“烧魂模式”。
我心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了某个很乱来的办法。
然后,我在心中呼唤起了塞壬。
“之前我与咬血战斗的时候应该波及到了不少的恶魔术士,里面有些人是没有当场死亡的,你在那时候有测试过新的能力吗?”我问。
“测试过了。”塞壬回答,“我已经完全把握住了新能力的手感,现在的我可以在你没有杀死对手,仅仅将其杀伤的情况下,吸收到对手被杀伤部分的灵体碎片。”
她接着问,“你是想要查看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吗?我也已经全部提取出来了,但是里面好像没有多少有用的新信息。”
“不,我是打算把这个新能力用来对付咬血。”我说。
“这个能力要怎么对付咬血……”她错愕。
“我也还在推敲中,但是如果顺利,无论咬血之后准备了再多的陷阱,都再也无法阻止我们使用‘烧魂模式’了。”我说,“现在先去找珠暗吧。”
很快,我就联络到了珠暗,她也离开了被扭曲的空间。
在顺利汇合之后,我把木头令牌剩下来的碎块还给了她,她一言不发地收了下来。
输作也还在,看样子是没有被之前我与咬血的战斗殃及池鱼。不管怎么说他也曾经是传教士的亲信,还是有一手的。
此刻他老老实实地向我汇报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我刚才收到了传教士发送过来的信息,他已经知道红手套死亡了。现在他要我去见他,应该是想要我去接替红手套的工作吧。”
“红手套的危险感应是传教士以某种方式给予的,他也能够感应到一公里以内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珠暗说,“虽然我们也可以像是对付红手套一样先让我接近他再召唤你,但是他现在没有打算接见输作之外的人,并且那里是他的藏身处,很有可能布置了许多反入侵的手段。如果我跟着进去,大概率会被传教士立刻发现。”
传教士所谓的“给予力量”,现在想来估计也是他将红手套做成傀儡之后的某些“加工”吧。
“你似乎已经想到办法了?”我问。
“是的。”珠暗点头,“虽然还是信不过输作,但是我会给他一个空间转移的坐标。等到他见到传教士,我就带着你一起转移到传教士的面前,然后你再将传教士杀死,这个任务就算是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