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在这种严肃的公开场合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别说是现在,就算是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在班级里当着同学们的面说话我都浑身不自在。更不要提现在向我瞩目的还是这么一大批主力级术士。

万幸的是,就像是列缺先前安慰我的那样,实际地上台之后也没有什么困难的,仅仅是回答一些问题而已。期间倒也不是没有人问过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刚才法正说那个大术士白驹如今就是前夜的一员,而这条情报则是你在解决蜃楼市迷雾事件的过程中取得的,那么请问你到底是如何取得的?”有个主力级术士在台下这么问道。

我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当众暴露出自己能够读取记忆的秘密,遂故技重施地说:“独家手段,无可奉告。”

那个人依然不屈不挠,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这可不是什么轻飘飘的情报,我们必须保证这条情报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否则谁知道这不是你信口胡说的?或者说,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有没有可能你也是被前夜用某种手段欺骗了,只要你把获取情报的过程说出来,我们就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的质问令我心里犯难。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后半段质问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条情报是狂信徒自己告诉给我的。我之所以会采信,是因为我从直觉的角度判断了那个与我生死搏杀过的人并没有对我撒谎。而这只能说服我自己,却不足以服众。不过就算是这样,列缺也还是相信了我,并且就在这时,他发话了。

“他的情报是可信的。在这条情报被上交到总部的时候,我也以自己的名义为其做了担保。”列缺的目光笔直地射向了那个人,“还是说,你也想怀疑我信口胡说?”

那个人闭上嘴巴坐了回去。

又有人站了起来,在台下向我提问,“魔人李多,我听说过你以前做过的事情,也承认你的实力即使放在这里聚集的诸多主力级术士里也非比寻常,但是你真的杀死了狂信徒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反问。

“以前追杀过狂信徒的甚至有总部的超主力级术士和大术士,但是就连他们都未能将其杀死,你又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人问,“还有,你也与那个咬血交过手了吧。近些年来的她的名声确实是不那么响亮了,不过数十年前的她在隐秘世界的恶名也不下于狂信徒,最近还取回了全盛时期的力量,你又是怎么从她的手底下活下来的?”

我此前已经将自己有着燃烧灵魂的招数告诉过青鸟和列缺,不过他们都说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声张自己会这种招数为好,免得有些“自己人”在今后的战斗里故意挤兑我,怀着恶意逼我燃烧灵魂去换掉敌方阵营的强敌。我倒是不介意在战场上和邪恶的强敌同归于尽,但是他们也强调了这种招数属于底牌,能够不泄露还是不要泄露为好。

这招其实已经给咬血看到过了,但我也知道他们是好意,也清楚自己不应该在青鸟的面前再次表现出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模样。不过这会儿又应该如何糊弄过去呢……

我回忆起了列缺在会议开始前传授给我的应对方法,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你上来吃我一斧头就知道了。”

“我又不傻。”对方一听,便真的坐了回去。

接下来也有人询问了关于狂信徒的事情,我尽量回答了一些。不过虽说是杀死了狂信徒,我对于他的了解也不多。他迄今为止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以及喜好和人际关系之类的,虽然也不是不能在档案库里查阅到,但相较于其他死在我手里的人,还是有着隔纱观物的感觉。

而比起已经死去的人,他们还是对于活人更感兴趣,之后也问了我更多关于咬血的问题以作为今后战斗的参考情报。很快我便退了下去,又有人接替我上台,讲解其他方面的情报,以及关于今后战斗的基本方针。看来这个上半场会议的主要目的还是让所有人形成共识,真正的剿灭方案要到下半场会议才会得出来。

两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了。列缺又得去和法正他们开小会,把我和青鸟留在了原地。

青鸟放松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原本我对于这种会议有些新奇感,现在大有一股上了又臭又长的文化课的感觉,总算是解放出来。以及,我还以为自己作为声名狼藉的前术士罪犯,会在上台说话的时候受到更多的刁难,但是那些人好像也不是很在乎我的过去。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是我们自己人,至今立下的功劳也已经足够巨大,他们也不好对你再挑三拣四了。”青鸟在听完我的感想之后这么评价,“在这里,最在乎你的过去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吧。”

但是,我仍然记得在会议开始前出现的,那个用仇恨的目光注视我的陌生女性。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会议大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青鸟倒是还在大堂里等着我回来,不过我远远地看到有个人正在跟她说话。

定睛看去,那是个穿着颇具古风的灰色长衣,形容枯槁的陌生老人,说话时的神态像块石头似的面无表情。而青鸟看着对方的表情则是一脸冷漠,甚至带着警戒的姿态。不知为何,以我的听力也无法捕捉到两人对话的内容,或许是那个位置被布置了什么隔音的结界。看到这一幕,我也警觉起来,快步走向了两人所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老人又说了什么话,青鸟忽然目光一凛,旋即抬起右手骤然凝聚出雷电剑,居然一剑向老人的头颅毫不留情地劈了下去。

老人竟也动如脱兔地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后撤开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青鸟的一击。这个身手绝不是普通的术士,至少也是个主力级。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迅速地移动到了老人的身后,召唤出塞壬之刃对准他的后颈直接劈砍。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清楚青鸟为什么要在这种公开场合下突然对这个陌生的老人痛下杀手,但那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青鸟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就在我即将得手的刹那,老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倏然矮身,躲过了我这夺命一击,接着便向远处逃去。青鸟直接化身为雷电闪现到了他的前方,而我亦是立刻追逐上去,却看到他的身影陡然淡化,像是被空气吃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了?空间转移?不对,我也算是接触过很多次空间转移了,早已记住了空间转移特有的波动,而现在并没有那样的感觉。

这多半是隐身术,而且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骗过觉察力的隐身术。很久以前,我也遇到过掌握相同类型法术的术士,知道如何应对。因为我的觉察力对于恶意特别敏感,所以只要循着恶意的指引就能够重新锁定到对手的位置了。

但这次,我没有感受到周围有哪里传来恶意。那个老人好像没有继续战斗的打算。想来也是,我们这里可是二对一,再战斗下去很不划算。但是如此一来,我这份这个战斗专精的觉察力就派不上用场了。

就在这时,塞壬在我的脑海里发出了声音,“在那里。”

说话的同时,她还操纵我的视觉,在我视野的某一处用红色的人形剪影标注出了她指示的位置。

与我不同,塞壬并没有在战斗以外的时间觉察力会大幅度衰减的弱点。能够骗得过我的东西,未必骗得过她。

闻言,我毫不犹豫地向那里冲了过去。而红色剪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第一时间撞穿了墙壁,向远方直线逃跑,转眼间就跑到了安全局外面的道路。青鸟也跟了上来,虽然以她的速度可以轻易追上,但是我没有办法将对方不停变化的位置足够精确地共享给她。很快,对方就混入了一处街道的人群之中,就像是一片叶子藏进了树林里一样,这下连塞壬也丢失了对方的踪迹。

路人们吃惊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我们。见状,我们先回到了没人的地方。

“让他跑了……”青鸟叹了口气。

直到这时我才问及,“他是谁?”

“他是尉迟家的家主。”列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手里还拎了具尸体,正是刚才的老人。

“老师?”青鸟一惊,“你把他杀了?”

“怎么可能,我像是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人吗。”列缺一本正经地说,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那么想的,说话的同时他还像是扔垃圾一样把老人的尸体往地上一扔。

“他的气息刚才之所以会消失,不是因为他混入了人群,而是因为他在混入人群之后马上就自杀了。”他接着说,“另外,这具身体也不是他的本体,要不然他也没有胆子挑我在附近的时候过来找你说话。至于把这具分身做自杀处理的理由,大概是由于害怕塞壬之刃吧。”

“尉迟家主……难怪。”我这下也明白了青鸟刚才为何会突然动手,“他是说了什么很恶心的话吗?”

青鸟点头,“一不小心就对那种家伙动了气。”

“尉迟家眼里的女人,要么是苗床,要么是培育新苗床的母体。而且他们由于远离人情世故,相当缺乏人际交往方面的常识,脑子里只有自己扭曲的价值观,有时候一开口就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话语。”列缺说。

“尉迟家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全局总部?”我疑惑,“他们不是从来不参与安全局的事情吗?”

“那是以前。最近他们家里出了个从安全局叛逃到前夜的叛徒,也就是你很熟悉的那个尉迟,他们现在也坐不下去了。虽然尉迟已经死亡,但这件事还不算完。估计是由于我上次代表安全局去他们族地兴师问罪的时候故意说了一些重话,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家族会被连坐处理吧,尉迟家主也不得不来安全局上下打点了。”列缺回答。

“‘以为’,也就是说,实际上不会连坐吗?”我问。

“他们当然也有连带责任,但是现在的隐秘律法不支持把他们赶尽杀绝,连抄家也做不到,最多只能让他们出一大把血而已。另外,刚才说的只是尉迟家主来安全局的理由之一。”列缺说,“而理由之二则是,因为尉迟在四年半前把尉迟家的族地里所有沦为苗床的女人统统杀光了,尉迟家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所以他们非常需要新的苗床。”

“他们不会是把主意打到青鸟身上了吧。”我说。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们就没有胆子对我的学生出手。”列缺说。

反过来说,如果列缺不在了,尉迟家的邪恶目光就有可能再次落到青鸟的身上。

不过以青鸟的天赋,在列缺寿命耗尽之前成为超主力级简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反倒是我未必活得到那一天。

列缺接着说:“尉迟家主应该是想要来总部这里‘购买’天赋足够高的女术士吧。”

青鸟目瞪口呆地问:“啊?总部还搞人口贩卖?”

“确切地说,是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从总部这里入手某些被关押的术士罪犯,比如说作恶多端的女性恶魔术士。然后将她们变成尉迟家的苗床。”列缺说,“这种交易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哪怕恶魔术士不配享有人权,也没有道理交易给安全局之外的势力。但那样的黑暗地带在安全局里确实是存在的。有些术士罪犯名义上是被处刑,实则被转移到了某些安全局败坏分子的实验室里充当小白鼠,而尉迟家主想要的则是通过交易将转移的目的地从实验室变更为自己家。”

青鸟想了半天,只能道出这么一句话,“这也算是某种‘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那也轮不到尉迟家来磨。”列缺边说边拿出手机,似乎是编辑了条短信发出去,然后对我说,“法正他们的会议本来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话题,现在既然都已经走了出来,那么就先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再回去吧。”

“就是你昨天提到过的?”我问。

“没错。”他说,“是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青鸟在旁边询问:“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列缺看了她一眼,稍作思索,然后点头,“可以。”

他转过身,带着我们一路前进,最后来到了一处设立在地下的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