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结论吧,我没有得到狂信徒的记忆。

严格地说,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得到,甚至还可以说是得到了相当重要的情报,但是要将其称之为战利品未免不太贴切。实际上我对此也并非毫无预料,在狂信徒当着我的面推理出读取记忆能力的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产生了之后自己很难再得偿所愿的强烈预感。这种能力就是必须要藏在暗处才可以极情尽致地发挥。一旦被人识破真面目,接下来等待着的就只有敌人的,尤其是狂信徒这种类型的敌人的种种针对。

当我重新醒过来的时候,我是在广播塔的废墟里。也不知道是昏迷了多长时间,身体的重伤已经修复完毕了,而灵体尽管仍然遍体鳞伤,却好歹是没有在第二次燃烧里解体。我边忍耐来自于灵体的痛楚,边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瓦砾。

现在的我又饥又渴,说句认真的,灵体的痛楚固然剧烈,但是与现在的饥渴感相比较也不算什么了。稍微一使劲,我就感觉眼前一黑,涌上脑子的饥渴感险些令我又当场昏迷。

塞壬松了口气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你终于醒来了。”

“我昏迷了多久?”我问。

“超过一周了。”她说。

难怪这么饥渴。听说正常人三天不喝水或者七天不吃饭就会死,我这两条都占了,却还能够像这样活动,看来是又被这具改造过的肉体救了一命。

“我消耗了八成以上的灵体碎片,花费了十二小时才修补完你的肉体,之后就专心地修补你的灵体。”她心有余悸地说,“不过由于你是被真灵之力所伤,我能够做的不多,大多数时候只能等待你的肉体滋养灵体自然修复。好在你的肉体非同凡响,对灵体的修复很有益处。一开始你是真的很危险,我都担心你是不是要死了,不过现在恢复得很好。”

“让你担心了。”说话的同时,我离开了废墟,看向周围。

迷雾竟仍然没有消散,真灵之力漩涡也仍然盘旋在上空。与固定迷雾的“锚”融为一体的狂信徒都已经被我打得灰飞烟灭了,为什么迷雾还没有消散?难道说狂信徒还没有死亡?

不可能,我确实有着杀死了他的手感。此外,我还注意到,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与我的记忆不太一样,它已经停止了自转,也没有在酝酿着什么的感觉,像是彻底冻结住了。

我慢慢地回忆自己昏迷前的细节,忽然想起来,在杀死狂信徒之后,好像有什么重物掉在了附近。难不成那就是“锚”?

另外,要验证狂信徒是否已死也很简单,只要看看有没有接收到他的灵体碎片就可以了。

我询问了塞壬,然后,她的答案令我彻底地放心了下来,“收到了。”

看来即使是狂信徒也无法在之前的攻击下幸存。哪怕他有着梦幻不死身,又或许对我的“真实杀伤”做过防范,但是我最后的一击就是有那么强力。

“那么,记忆呢?”我问,“你有读取到他的记忆吗?”

“不,这个失败了。”她遗憾地说。

“为什么?”我疑惑,“是因为他给自己设置了‘门禁’吗?”

“他确实提前给自己设置了‘门禁’,不过那已经对我毫无难度了。问题在于,他好像在临死前删除了自己的所有记忆,我读取到的几乎只有一片空白……”她叹息。

“是因为他已经推理出我们读取记忆的前提条件是杀人噬魂了吧。”我反应了过来,同时深感遗憾。狂信徒既然能够使用并改造“门禁”这种法术,说明他也是记忆领域的大师,删除自己的记忆对他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然而他又捏着我最想要的情报,例如关于“它”的真相,以及他作为白驹的死对头可能还掌握着白驹的行踪线索等等。把读取记忆的能力暴露给他,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最恶劣的情况了。

接着,我注意到了个细节,“不过,你说‘几乎’?难道他还有什么记忆没有来得及删除干净吗?”

“他非但没有来不及,还临时给自己虚拟捏造了个记忆片段。”她说。

“捏造的记忆?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留下什么遗言吗?”我不由得好奇,“他是不是在这段记忆里藏了什么后手?”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段记忆里没有危害。”她说,“你要看看吗?”

“看。”我毫不犹豫地说。

她操纵我的视觉和听觉,使得我的视野陷入了黑暗。

过了一会儿,在黑暗之中,我看到某个轮廓浮现了出来。那是把木头做的椅子,而椅子上则坐着狂信徒,这家伙居然还漫不经心地翘着二郎腿。估计是由于时间来不及,他没有设定记忆的背景画面,就这么坐在黑幕下说起了话。

“我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赢的我。如果你是像白驹那样的超级天才,说不定真的可以看几眼就知道怎么搞定我的天堑结界,但你分明就是个原本连成为术士都做不到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得到?除去无法实现夙愿外,要说我还有什么死不瞑目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个疑问了吧。”他说。

一听说他感觉自己死不瞑目,我阴郁的心情也立刻晴朗了很多。

令人惋惜的是,眼前的就仅仅是个记忆片段而已,要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再去奚落他两句,看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你的目的一定是我的记忆吧。说实话,我觉得既然自己都已经输了,那就应该服输,把战利品心悦诚服地让给赢家也是输家的应有之义,或者说是输家最后的风度也不为过。反过来说,人都死了还要把战利品烧得一干二净,那简直是没品到了极致。我以前也有一些对手喜欢那么做,叫我恨得牙痒痒,怎么可以有那么贱的人。”他笑了,“但谁叫我就是那么的庸俗!我就是不想让自己讨厌的人在我死后还笑得出来,哈哈哈哈。”

原本我还觉得被他拿着“战利品”跑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我感觉自己的火气也快要死灰复燃了。

但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至关紧要的情报,令我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同理,白驹也是我厌恶至极的人,我也不想在自己死掉以后他还可以在别的地方舒坦地过日子。你不是想要找白驹的麻烦吗?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白驹如今在什么地方吧。”他说,“白驹现在是前夜的首席科学家,他就在前夜的总部——‘曙光梦境’里。自从他在柳城安全局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就一直在那里闭门不出。”

“如果你的目标是那个恐怖来访者的残骸,就去曙光梦境吧。”

……

白驹居然在前夜?

也就是说,他与狂信徒居然还是同事的关系?

狂信徒以前对我提到过,他在五年前带着前夜的恶魔术士队伍袭击过白驹的实验室,我还以为白驹肯定与狂信徒以及前夜是敌对关系。

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妥协,居然在一定程度上“相安无事”了。也难怪狂信徒那么想要让白驹出丑,却不直接针对白驹本人,而是拐弯抹角地想要通过打败列缺来证明白驹不如自己。

不过,狂信徒虽然指出了白驹在曙光梦境里,但是无法说出曙光梦境在哪里。按照他的说法,曙光梦境正如其名,是个脱离于现实世界的梦境空间,并且入口与进入方式都会定期更新。他与白驹实在是处不来,因此从来不去曙光梦境,连带着都不知道最近的入口和进入方式是什么。虽然他要想知道的话甚至可以直接联络前夜的领袖问出来,但他现在人都死了。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白驹就在前夜,列缺大概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不足以说明狂信徒是在撒谎。这种情报对于前夜来说多半是绝密,毕竟作为恶魔术士组织,有大术士和没有大术士,在安全局眼里的威胁程度是截然不同的,相信前夜也不想要在这种意义上受到重视吧。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由于狂信徒在蜃楼市做出了如此恐怖的事件,前夜在安全局眼里的威胁程度将会出现地覆天翻的改变。这已经不是部分败坏分子能够偷偷摸摸打掩护的范围了,安全局如果还想要继续自诩为隐秘世界的秩序化身,势必会对前夜重拳出击。

狂信徒这次也算是大大地拖了自己人的后腿,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在意的。为了他梦寐以求的真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何况其他人的命?就是不知道前夜的高层会恨他恨到什么地步。

我暂时收敛了心思,开始着手解决迷雾。

良久,我终于在废墟下找到了应该是“锚”的物体。

这东西在外观上就像是个有很多电子回路的铅球,表面遍布破坏的裂纹,估计是之前吃了我的刀罡才会变成这样的吧。我也有听说过“锚”是难以破坏的物品,却没想到会耐打到这种程度,狂信徒自身都灰飞烟灭了,与其融为一体的它居然留了下来。

我还在废墟里翻找到了很多有高科技感觉的设备残骸,或许真灵之力漩涡的停转与这些设备的毁坏有关,狂信徒之所以要留守在广播塔内部也是为了要维护和操纵这些设备吧。不过广播塔被破坏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剧烈的情绪反应,或许他还有替换的设备放在了其他地方。

既然他预想到了可能会与我发生战斗,那么应该也有想过可以在关键时刻自杀以激活梦幻不死身逃离战斗才是,但是他好像真的没有做过那方面的措施。在我的面前自杀就等同于把“锚”拱手相让,也意味着自证真灵计划的失败,很可能在他看来这是怎么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明明还可以再有下次的,他的执念却是如此的深重。而成为真灵术士所需要的,是连“我”这一执念都要放弃的心灵境界。越是想要自证真灵,越是无法自证真灵。

经过十数次宛如打铁般的全力捶打,我总算是将原本就遍布裂纹的“锚”打成了一地碎片。

这一刻,笼罩在蜃楼市的迷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稀薄,而广播塔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则迅速地土崩瓦解,像是镜花水月一样消失无踪了。

我转身离去,然后回到避难所,见到了乔甘草,又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避难所最近发生的事情。

在之前的一周里,避难所一如既往地没有受到恶魔的威胁,也没有恶魔术士来进犯。后者倒不是幸运使然,根据鸣义的记忆,是他事先将附近有可能威胁到避难所的某些恶魔术士都给扼杀了。

然而现在因为他长时间没有回归,所以避难所内部的秩序无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但是在关键时刻,乔甘草拿着我借给她的“快速交谈”护符站了出来,同时与避难所的管理层联手强行稳定住了人心。

这种手段算不上是正道,而且没有解决最为关键的问题。时间一久,避难所的秩序还是会崩溃的。好在如今不需要再担心这种问题,幸存者们已经发现了迷雾的退散。

不仅如此,我在过来的路上也注意到迷雾里活动的恶魔也在随着迷雾一同淡化。这些恶魔都是迷雾的触须,迷雾退散,它们也会退散。虽然我也有想过在破坏“锚”之前先花些时间杀杀它们以补充灵体碎片,但果然还是先解除蜃楼市的危机比较重要。

我将鸣义已死的消息告诉给了小景和她的母亲。不过,我传达的仅仅是“他死了”这一结果而已。其实我并不介意坦白说是自己动的杀手,只是不知道如何当着她们的面说出鸣义不可告人的企图,以及鸣义经历过的种种绝望以及罪恶。这更多的是不希望将过于残忍的真相扔给这对母女,而不是为了给鸣义留下最后的体面。虽然他经历了很多痛苦,决定屠杀同僚的时候自己也很绝望,即使抗拒,到头来估计也会被咬血以契约强行命令,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以自己的心灵做出了罪恶的决定。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很多与自己相似的部分,而就算是这样,不,正因为是这样,我不会为他做辩护。

但是,这一切错误的源头,果然还是咬血。

我一定要杀死她。

我多么地希望,这是我对于她唯一的想法。

迷雾彻底退散之后,安全局的救援部队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