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远芳侵古道
寒毛倒竖!魂飞魄散!惊叫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了,却被屋里一声惨叫抢先划破夜空!!那眼珠迅速遁开,随后便听一声闷响,我紧咬着唇抑制惊恐的心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向屋里看去,影影绰绰似乎是个人倒在地上……刚才,有人正在往外看啊?
惊魂未定,就听得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有光亮从门口漫进来,只见几个人提灯冲进屋,当先一人正是画笺,他疾步奔过来,抱住地上的人大喊着:“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杜珺被摇着缓醒过来,攀着画笺的衣襟颤声道:“离地三尺有神明……人果然做不得亏心事……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
“公子魔障了,胡言乱语呢……”画笺明显想替他遮掩。
“我、我果真见到鬼了!……方才我本是熄了灯静思,就见那里有一点亮泽,待我凑过去一看……一只鬼眼正灼灼盯着我!莫不是上天在惩罚我……”
鬼眼?鬼眼……
“公子病的不轻,快,咱们快把公子抬回卧室!”画笺不欲杜珺多讲,招呼人一起动手把杜珺抬出去
。
杜珺兀自嘟囔着:“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众人七手八脚把杜珺抬走,杂乱的脚步声和灯光潮水般退下,屋里又陷入无尽的黑寂。
我定定站着,好半天不能接受这黑色幽默的结局。
天哪,我运气也太好了吧,几乎赶上武侠小说中的男主们了……尽管担了个“鬼”名,但刚才我若是一到这就满地找耳环,而不是先向窗里张望一眼,岂不就被杜珺窥破了行藏?!
这事还说明:蒙面是何等重要!以后出门起码带块黑手绢备用……
回过神,不能忘了这趟是为什么过来的,趁着他们忙乱着顾不上这边,我还是找耳环要紧!
尽量隐身在阴影里,不放过每一寸地面,只可惜毫无现,我叹,真是偷鸡不成施把米……算了,只要不是掉在这里,别的地方都好解释。
扫一眼窗纸,若是明天杜珺清醒了或是哪个有心人过来查看,很容易起疑吧,虽未必会怀疑到我,但还是尽力遮掩一下比较稳妥。
我把破洞上翻起的窗纸尽量展平,虽然还是有条小缝,总算不细看并不明显,我一边破坏犯罪现场一边总结经验:下次**一定要划个容易修复的形状啊……
一无所获地回去,天快亮才勉强睡着,作贼果然是会心虚的。
这个不眠夜,我和杜珺各怀鬼胎,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分别辗转反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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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打个伶俐的小厮上杜府,以给杜珺送补品玩器为名,实则打探虚实,回来禀报,杜珺“夜染风寒,病情加重”,汗,是吓病的吧……
想想刚过去的激动刺激的24小时,杜珺给我投毒,我把他吓病——尽管装鬼非我主观所愿,但确是造成了这个客观效果,算是扯平啦。
我当时以为是扯平。
又过了几日我才知道,哪里是扯平,根本是我无耻地占了上风,我被下的那个药,似乎也没那么大功效,当然也许是小弥开出的药膳食谱的作用,或是画笺的外婆录的方子不够精确?再或是我意志顽强?哈哈,总之四平八稳地就度过了这所谓最危险的几天;而杜珺那边,听说至今还在**弱弱地躺着呢,我很不善良的想到,这次他终于不是因咳嗽而卧床不起了……
只是那只行踪不明的紫晶耳珰一直梗在我心里,我甚至想到要不要把剩下的那只“毁尸灭迹”,真要有人查也可以来个死无对证……最终没有暴殄天物,因为我把它改成扣襻设计在一件礼服上,随一位夫君放了外任的女客户出京去了
。
直到很久以后,那只失踪的耳珰才以非常意外的形式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当然,此时的我对它的位置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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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颜如雪穿着我设计的服装公开亮相后,竟然陆续有客人慕名上门,可见美女效应在哪个时代都不可小觑啊。出创意和做立裁对于我来说轻松愉快,每日里玩着就把工作进行了。
这日带了流云和小弥上门给一位女眷量体,碧溪稳重端谨,被我留下看店,若是有客人上门就由她做记录归档,等我回去处理。
从客户家回来已是午后,将要走到府门前时,却见前面围了一圈人不知在做什么,我向来没有街头围观看热闹的爱好,径直就要进府,小弥兴奋地叫着:“姐,我去看看有何古怪~”一没身钻进人群,我笑,没走两步,却见他已表情诡异地钻了出来,跳到我身边低头道:“没甚好玩的,走吧。”
诶?有问题!
我笑嘻嘻道:“我忽然有兴趣看看了。”
小弥脸色果然变了一下,我看在眼里,分开众人走过去,只见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头插草标,身前放着张纸:卖身葬母。
嗯,也是脏兮兮的扮相,头乱蓬蓬的插着根草,我环顾四周,这个地点嘛,好象上次生过类似的事件……
那小姑娘忽然抬头,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和我身后:“好心的小姐,求你可怜可怜小女子吧!我和母亲进京寻亲不遇,母亲病重去了,小女子甘愿卖身为奴,只求葬母……”
熟,这词太熟了
。
我转头看着流云和小弥,“你们觉得如何?”
流云道:“怪可怜介的,要不小姐您就买了她吧,反正咱府里也缺粗使丫头。”
“小弥你说呢?”
“呃,我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听姐姐的。”
嘿嘿,听我的呀,“流云你带她进来吧。”
一直到晚上我都把小弥带在身边,天色渐暗下来,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暗笑,打个哈欠:“好困啊,你也去睡吧~”
小弥如蒙赦宥,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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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除了杀人放火还适合干什么呢?
两条黑影隐在后园的假山洞里……
“你怎么来了!!”极力压低的声音。
“嘻嘻,来找你啊!想你啦~”清利的女声。
“你怎知我在这?!”
“谁知道你在这躲着呢,人家只是想到京城玩玩罢了,正巧那天被我看见你进了这个院子,嘿嘿,我就来啦~”
“只是如此吗?”
“对呀!”
“当真?”
“当真!”
“当真??”
“当真!!!”
“那你何必要化装成这样!!你不会从正门进来找我啊
!!”
“嘁~那有什么意思~我这是试试师傅教的法子,果然好用的紧,一下就混进来啦~哈哈~”
“可是,我上次也用了这招……”沉痛的声音。
“啊?……这家小姐可真笨!”
“休要胡说,姐姐才不笨!”
“呀?还姐姐?莫非你看上她了?说,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啊呀,你不要这么大声,万一被人听到……”
“哈哈师哥你胆子变小了呢!”
“才没有!不过若是被人听到……呃,不太好……”
忽有声音从假山顶上悠悠传来:“已经听到了……”
居高临下看着两张惨白惊慌的小脸,我满意微笑,秋风乱舞,我衣袂翩跹笑靥如花,搞不好飞扬的长还能飞出“蛇女妖梅杜莎”的效果呢~
心里充盈着恶作剧的小快感:“跟我过来~”我看着他们温柔地笑道,当然,也许在他们眼里是邪恶地笑道……
进了中厅,我端坐在居中的灯挂椅上,两边厢朱纱罩灯凝着两团幽红,还真有点夜审的味道。
我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有没十五都不一定,个头不高,一张桃心小脸,乌溜溜的一双大杏子眼,眼位略低,让人想起annasui喜欢的那种模特,精灵感十足。
端茶盏轻啜一口,我柔声道:“自己说吧,难道还等我问啊。”
小弥凑过来,表情有点尴尬:“姐,不是有意骗你,这是我师妹,平素顽劣惯了……”汗,还说别人呢,“嗯,她叫小荼……”
“诶?小荼?呵呵……”
他们疑惑地看我,“有何不妥?”
“没有,挺好挺好
。”难道要我告诉他们,他俩的名字合起来的音,在后世是个小资文学常用语?
小荼似乎颇不高兴,上下打量着我,轻哼道:“也不过就比别人稍好看一点点而已,师哥你就喜欢这样的?”
嘴角有点抽搐,小弥已开口呵斥道:“又胡说!姐姐喜欢的是女人!”
强忍着想飞茶盏把他脑袋砸个“万朵桃花开”的**,却听他还喋喋不休着:“你有所不知,有个好看极了的哥哥打姐姐主意,姐姐都不要他呢!”
这死孩子这么大嘴,我看要重新考虑是否把他留在身边了……
小荼眼睛放光:“有多好看?”
“……比我还好看!”
“嘁!你算什么,比我如何?”
“自然比你也好看。”
“为何要说‘自然’?!……比她呢?”小手一伸指向我。
“嗯,比姐姐似乎还略差一点点……”
“你……哼!!”扑上去,春葱十指抓向小弥的领口。
我刚要开口制止这没营养的对话,忽见小弥双手一翻叼住小荼的腕子,冷哼一声:“又在指甲里藏药,呦,这次是紫蛛蓝蝎粉呀,师傅终于肯把这个传你啦?”
“嘁~早传我了!师傅说我天纵奇才,日后光大我门就靠我呢!”
“呸!这是师傅对我说的话!还让我不要告诉你省得你伤心!”
“才不,是师傅不让我告诉你以免你难过!”
……
我承认,过去对他们师傅的敬仰还不够“滔滔江水”,我要补上……
两人嘴里说着手上也一点没闲着,噼里啪啦已拆了几招,忽然同时向后越开,小弥喝一声:“且住!”猫眼微眯,“怪哉,我才想起,你怎么出谷了?
!你今年有十五吗?”
“我,过了年就有了嘛……不过这事当真可疑,师傅竟能提前让我出谷,莫非,我真是天纵奇才?哈哈哈哈哈~~”
“哼,师傅准是一时糊涂,现在不定怎么后悔呢,你当心他老人家把你再捉回去!”
“哈,师傅哪顾的上我!我出谷前一个月……”小荼话语突然停住,睁大眼睛惊叫一声:“原来如此!!我出谷前一个月,夜里总觉得有人溜进谷里,我跟了两次都是在师傅房间附近跟丢的,我去跟师傅说,师傅一会说我学艺不精,一会说我眼花,后来就让我出谷了!”
小弥猫眼眨眨,“那又怎样?”
“那人看身形,是个女子……”嘴角勾起,小恶魔的表情。
空气里瞬出离奇暧昧的气氛,两人眼睛亮地对视,两张脸上迅速流过好奇、兴奋、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只听小弥快乐地喊着:“我决定,不能让师傅误入歧途,我要回去捉奸!”
汗,这是为人徒弟该说的话吗……
正暗自感慨,忽见小弥凑过来,挤到我的椅子上,“姐,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呃,还真有点舍不得,我点头,“会呀。”
“我也舍不得姐姐~”猫眼幽怨,“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蝴蝶谷秋天最美了,你一定会喜欢,嗯,师傅一定也喜欢你呢。”
“啊,这个就算啦……”喜欢我?万一喜欢到捉我去试药呢!还是“敬”而远之好了。
“那……我尽快回来,你近期不要去那美貌哥哥家,不要吃他拿来的东西,”居然一本正经地叹口气道:“姐你当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我笑,“你才让人不放心呢!”摸摸头,“乖,我知道啦。”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小荼背对着我们,做看外面漆黑风景状,牙缝里迸出一句:“恶心!肉麻!”
我掩口而笑,这小丫头真好玩。
小弥哀怨道:“那我们明天就动身了,真舍不得啊~”忽凑在我耳边:“姐呀,为表我难舍之意,今夜我陪你吧?”
我笑容甜蜜得能腻死人,手指狠狠掐住他脸上的小肉,咬牙笑道:“不用了,谢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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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年,壬戍月,辛卯日。
无风,微雨。
天色阴霾,雨点零星,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正是送别的天气。一带远山,淡淡洇着雨气,点点深红浅黄,秋意淋漓。
我一袭玉色男式襕衫,立在十里长亭,一直目送那两个人渐行渐远,最终融在清秋远景里,才带了小厮打马回城。
小弥多次回望,不知从他那看过来是否有“回亭中人,平林淡如画”的意境?
而我心里盘桓不去的是白乐天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
十里,眨眼即到,进了城,缓辔走在街道上,街景依旧,繁华如故,只相比往昔多罩了一层清冷忧郁。
一如离人的心绪。
信马由缰,神弛天外,没留意忽有一人闪在马前,拦了我的马头揖道:“公子有礼,我家主人有请公子品茗。”
注释:
《颖亭留别》,金,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