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夹岸的三步莲,我以为那就是一生。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挥手砍下的,是不是我们的一生?

往生崖上,已经看得见几颗疏星了,寒风萧瑟,夜琉璃黑色的衣袍唰唰作响,水寒萱还在昏迷当中,被腐蚀的左手隐隐有了痕迹。

苍生无言,自是沉静。那些往生的灵魂此刻四处飘摇,如果无处轮回,便注定孤苦,冷眼活着。其实,人活一生,真的很是凄凉。生为人悲,死为人弃。

凤轻尘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光景。夜琉璃在无穷无尽的虚无里伸出惨白惨白的手,眼神迷茫,像是要抓住什么。但是嘴角却带着如此细微而幸福的笑,连毁掉的左眼都有些湿润。只是周身笼罩着浅浅的月华,看得人一身的凄凉,连凤轻尘都有着心痛感受的感觉。

这个女子,真是可怜。可是看着边上白色的身子,凤轻尘不由急躁起来,大喝一声:“夜琉璃,快把寒萱还给我。”

夜琉璃没有回头,对着空气继续地笑着,旋即沉沉地叹了口气,“唉,这么多人去陪你,你一定会高兴的,明风。”

“小姐,小姐”曼雪大喊了几声,见水寒萱没有动静,横眉怒眼地转过头,“你把小姐怎么了?”已经带着沉重的鼻音,要不是梁汕拉着,自己怕是早就冲上去了。

“她还是别醒的好。”夜琉璃淡淡地说。

“你才别醒呢,你永远都别醒最好,你个毒婆子。”曼雪恶狠狠地说。

毒婆子,是了,这么多年,也该老了。夜琉璃拂过自己的右脸,那里虽然完好无损,但总归岁月不饶人了,都有细微的褶子了。

“凤轻尘,你该知道的,你打不过我的。”夜琉璃竟然心情很好地劝解。

“那又如何?”凤轻尘虽然高傲,但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那又何必前来送死呢,她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呵呵,她根本不喜欢你。”夜琉璃继续泼着冷水。

“不管如何,寒萱是我凤轻尘的夫人,是凤凰城的女主人,我自然要救她。就算她现在不喜欢我,我也有信心,总会有那一天的。”凤轻尘有些尴尬,这的确是个敏感的话题。水寒萱从来没表露出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区别,估计连曼雪都抵不上,甚至连结婚都当成了冒险。可是,那又怎么样,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遇上了就迎难而上。

青春真是好,永远都不会泄气。夜琉璃从水寒萱边上站起来,只要自己的脚轻轻一推,这个女子就香消玉殒了。可是,她不想这么仁慈。

“那好,如果你自刎在我眼前,我就把水寒萱还给你们,如何?”夜琉璃一脚踩在水寒萱受腐蚀的左手上,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水寒萱愣是被疼得睁开了眼,这就听到了夜琉璃的话。

可是,怎么可能,就算是可能,她也不想。

“不,不要,凤轻尘,我不是你的妻子。”水寒萱艰难地开始说话,已是还是很朦胧,“轻黛才是,她都有了你的孩子,你不可以辜负她。”

“还有,你有自己的宏图伟业,不要放弃。”遗言尚未交代完,水寒萱“啊”的一声,那夜琉璃竟然加重了力量,以至于水

寒萱觉得自己的左手是不是都废了。

“凤轻尘,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想来脾气不好。”夜琉璃看着凤轻尘紧紧拿着玉扇,看着曼雪手里的软剑,一阵挣扎过后,还是缓缓拿了过来。而曼雪也不敢阻拦,或者不想。

崖对面是湍急的瀑布,音如洪钟,声声不息。自然总是这样,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予你莫名的情思,于是此事就像是壮士出征,豪迈不已。

边上的梁汕尚未开口,便被凤轻尘拦下了,“回城之后,所有一切全部交给夫人,听从夫人的吩咐。”

地上的水寒萱像是要站起来,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落魄过,受制于人,还要逼着在乎自己的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凤轻尘若是真的照做了,那么下一个就是曼雪了,到了最后还不是一网打尽,全军覆没,有来无回。

“凤轻尘,你若真这样,我也不会喜欢上你的,我只会愧疚。”水寒萱声音涩涩地,但是至少听得清楚。穴道被封住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凤轻尘只当是没听到,挥起剑正准备慷慨就义。空中一声脆响,执剑的手被弹开,伤了皮肉,软剑也被弹到地上。

“谁?”夜琉璃问道。

半响还是无人回答,只有虫鸣和瀑布的声音。

已经耐不住了,夜琉璃袖子长飞,身影移动,那把软剑就到了她手上,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铮”,又是同样的情况,藏在夜色下的人终于走出来,身后列着四个人,两男两女。

咳咳,咳咳,刚走几步,那为首的男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是,是龙大少爷?”曼雪有些难以置信,在自己的印象里,龙景晨一直是温文尔雅,仙风道骨的,肌肤是有些苍白,但至少还算正常。可是,现在你看看,行销骨髓,颧骨凹凸,边走边咳嗽,步履阑珊。

龙景晨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凤轻尘眉头皱了起来,上下打量。夜琉璃很是诧异,很是不服气,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小辈,内力竟然如此厉害。

“前辈。”龙景晨恭敬地称呼了一句。身后的三菱和藜芦仔细盯着,生怕一不注意就昏了过去。

“你是哪个?”夜琉璃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下是玲珑苑的龙景晨。”龙景晨礼貌地回答。

一直听说过龙暗有一个患病的儿子,想不到就是他了。这下,事情就有些为难了。

“你也要救她?”夜琉璃踹了踹脚下的人,问道。

“是的。”龙景晨不卑不亢地答,“晚辈收集到一件东西,想必前辈应该感兴趣。”说完,从藜芦手里拿过一把剑,扔过去。

“这是”夜琉璃惊讶地睁着眼。

“不错,这是前辈少时的配剑,后来赠给了申明风前辈。”龙景晨看着她专注于那把剑,回头向芍药白蔹使了使眼神,两人很快会意,消失在众人眼前。

“前辈无需惊讶,这把剑是申明风前辈赠给景晨的。个中缘由自是不必细说,所以,前辈可否放过寒萱?”龙景晨尽量放低态度,哀求般地询问。

夜琉璃横过眼睛,那个人竟然如此不珍惜自己的东西,就这么交给别的

男子?一瞬间,脸色全变,之前仅剩的温和也全部消退,一掠身整个人就飞了过来。那剑很明显并不是女子该使的,笨重而机械。可是,夜琉璃现在整个人都无理智可言,横劈竖劈,剑光则死。

龙景晨想着至少能念着旧情网开一面,岂料适得其反,值得硬着来。虽然是带病之身,但至少内力雄厚,加上凤轻尘自然占了上风,且自己对药物毒物研究不少,对于夜琉璃便再无惧怕之处了。

“啪”,很快,夜琉璃便被打趴在地上,黑袍覆着,像垂垂老矣的蝙蝠。

“寒萱,寒萱,你怎么样?”凤轻尘首先奔过去,抱着水寒萱。只见她两颊皆是浮肿,左手已经不堪入目了。

“我,咳咳,我没事,帮我把穴道解开。”水寒萱轻笑着说道。

“不要,咳咳,不要解。”龙景晨的话还没说完,凤轻尘已经利索地解开了,然后还很奇怪地看着他。

呵呵,呵呵,那边夜琉璃已经笑开了,看着水寒萱,“怎么样,是不是意识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嗯?”

听完这话,凤轻尘也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识,幻心散还没过去么?

水寒萱强挣开凤轻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龙景晨一点一点走过去,看不清表情,就那样执着地走着。

“寒萱。”龙景晨就这样直面水寒萱,这是寒星疯掉之后第一次正式两人重逢。

“既然是欺骗,既然是受人之托,为什么还要那样?”水寒萱责备地看着,“你凭什么这样,让我欠着你?”

“不是,寒萱,不是这样的啊。”龙景晨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自己怎样才算是爱。所以对那些莫名的感情视作无物,到了最后才知道全部是错,全部是错啊。

“我,喜欢你啊。”这句话说出口,龙景晨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可是看着水寒萱竟然是一副好笑的表情,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还是不信么?

“水姑娘,少爷为了你真的做了很多,他是真的喜欢你的。”连木讷的三菱都看不下去了,急急地为自家的主子辩护。

做了很多?是指什么呢?救了自己很多次,还是乔装去左相府,还是现在冒险出来救自己?

这份感情其实并没隐藏,一直都在。在第一次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在山谷的时候,在大水来临的时候在现在?

水寒萱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脑子很混乱,很混乱。

“水姑娘,少爷都快死了。”藜芦终究是个女子,看着自家少爷瘦骨嶙峋的样子,有些哭了。

“是你,把鸩叶草的毒过继过去的,对不对?”水寒萱走上前揪着龙景晨的衣服问道,难道一直都觉得这个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那样,难怪总是感觉心痛。

龙景晨没有回答,眼神清澈,看着水寒萱的时候皆是温柔。

水寒萱懵了,早该想到的。

可是,为什么当初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我呀。山水共泣,人神共愤。一直以来潜藏的喜欢光天化日的展现出来,可是,那个人却要频临死亡?

你要我如何去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