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别离（上）
翌日穆灿特地请了半天假陪陆轩一起去接母亲，因为有陆轩从旁翰旋，而陆母大约也是存了心地要缓和关系，气氛倒不算太糟──至少比陆母刚住进北医穆灿来看望的那时要轻松太多。
说起来，陆母的病没有什麽大不了，只是她习惯了精致生活，样样小心，这才住院观察了些日子罢了。出院後，一家人一起去了定好的一个餐厅包厢里吃饭，算是庆祝陆母健康归来。
席间陆母数次看向穆灿，眼神总是复杂，但面上始终维持著一贯笑容。这段时间她内心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恐慌，时时感觉自己已经众叛亲离，总要不时与陆轩打个电话聊上几句才能确定还有人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这样她才能安心。至於穆灿？那已经是暂时不必去考虑的问题了。而陆父则对自己的事情都焦头烂额，自然也没有心思多管儿子。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几乎已经等於他们变相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吃完饭出来，陆母提出让陆轩和穆灿今天一起回别墅住，陆轩低声询问了穆灿的意见後，同意了陆母的要求。毕竟已算是一家人，总要学会如何共处。
晚上的时候，陆母突然改变主意，说想要在国内再多住几天，不跟著陆父一起回美国了。陆父似乎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欣然同意。
既然陆母要留在国内一段时间，加上她又是刚出院，自然不可能让她独居。於是陆轩和穆灿决定明天把她接回他们的家一起住。
那一夜天空又飘起了大雪。穆灿与陆轩紧挨著一起望向留了一丝隙缝的窗帘之外，万籁俱静，气氛安宁得很。
“这麽大雪，明天航班不会取消吧？”
“也许吧，如果航班取消，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两天，陪陪他们好不好？”
“……好。”
顿了顿，穆灿又小心地开口，“你爸要走了，老师他……不告诉他吗？”
陆轩的身体短暂地僵了一下，才笑著反问：“你觉得要告诉他吗？”
“……”
“傻瓜，长辈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我们不用搀和，否则只会越帮越忙。”
穆灿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也许你说的对。”
陆轩笑了笑，从被窝里摸到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并没有多余的亲热动作，但却令穆灿感觉温暖。这样寒冷的夜里，心上的人能与自己耳鬓厮磨、同床共枕，是一件多麽幸运的事情。世上太多的人最终的枕边人都不是心上人。
他用头轻轻蹭了蹭陆轩，闭上眼，不再说话。
窗外的雪在此时悄悄地停了。
最终航班并没有因为昨夜的雪而取消。陆轩、穆灿和陆母三人送陆父到飞机场坐飞机。陆父并没有对他们表示什麽，对於穆灿也没有多余的神色。比起穆灿刚见到他时的样子，他显得沈郁了很多。
望著他消失在VIP通道的孤独背影，穆灿心里有著淡淡地同情。
其实还是悲伤的吧。明知恋人等了自己半生，却终究仍是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他不能去评判别人的人生和选择，只是私心里为自己的老师感到不值罢了。
就在他刚松一口气，收拾好心情准备和陆轩他们一起返回的时候，机场大厅的柱子後面突然起了一阵骚乱，紧接著就听到有人昏倒的消息。
出於作为医生的本能反应，穆灿立刻抛下陆轩和陆母，挤入人群，一边挤一边喊：“让一让，让一让，我是医生！我是医生！”
围观的人群听到他说的话，自发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穆灿蹲下身查看昏倒在地的那人，却骇然发觉此人竟是叶东！
“老师？！”
此时陆轩和陆母也已经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陆轩对眼前所见同样震惊：“叶老师！”
陆母惊愕过後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回头去看VIP通道，确定那边的陆父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後才松了口气。
穆灿摒除一切多余想法，一把撕开叶东胸口的衣服，然後将左手垫在他的心脏位置，右手连续快速击打了三拳。这即是医学上所说的心肺复苏，俗称“救命三拳”。
此三拳是极为重要的三拳，若是起效，病人就可以立刻恢复心跳，对於抢救成功的希望自然大了不少。
砸完这三拳，穆灿立刻满怀希冀地去探叶东的脉搏。
还好，还好，虽然微弱，但叶东却是顺利地恢复了心跳，胸口在众人视线之下微微地起伏。
“有心跳了，救活了！救活了！”
“真是幸运啊！幸好有医生在！”
围观者纷纷议论了起来。
穆灿生出空前的力气，抱著叶东一跃而起，大喊：“让开！都让开！”
他抱著几乎与他一样高的叶东朝著机场大门飞奔而去，而这时陆轩早就已经默契地将车从停车场开到了门口。
一路上，陆轩紧蹙著眉头，打开双挑灯连闯红灯，几乎把车当飞机开，十分锺後就把人送到了最近的机场医院。
看著人被推进了急救室後穆灿突然一下子瘫软了下来，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陆轩赶紧扶住他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而到了这个时候，穆灿的手都还有一些发抖。
刚刚有那麽一个瞬间，他觉得叶东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他听到了他流血的声音，虽然并没有伤口，但他就是知道，因为曾经的他有过相同的心境。
陆母站在一旁看著疲软的穆灿和忙著办手续、打电话的陆轩，心慌意乱，数次欲言又止。
但此时，谁也顾不上在意她了。
……
……
从生死线上抢救回来的叶东被转到了北医，那里有他的老友和学生，自然是不二之选。
叶东虽然醒了，可情况却时好时差，病情也在不断恶化。
楚家的人赶来了，与此同时这方面的专家医生也赶来了。可是大家对他的状况都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病来如山倒，病人的求生欲极为薄弱，医生也没有太多办法。
陆轩拉著楚羽出去，问他是不是知道叶东身体不好的事情。
楚羽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陆轩说不出话来。
心里抑郁地太久，五脏早就受损，发觉时，已然病入膏肓，何况最近又加上了一个重量级的打击。
有时候，知道答案比不知道更令人痛苦。因为不知，你还可以想象；而知道了，便只有接受，哪怕答案很残忍。
陆轩一直在犹豫著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对於母亲明里暗里的反对，他不是不知。陆母在叶东住院後就变得极为敏感，神经常常紧绷著，害怕突然有一天必须面临她根本不愿意去面临的结局。
她没办法不去阻止陆轩。因为他是她的儿子，茫然无依的她唯有儿子可以依靠而已，作为儿子，难道不该始终与母亲同一战线吗？
穆灿现在除了学习和上班，就泡在病房里陪叶东。
因为这一病，叶东是楚老爷子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每日来探病者倒也无数，但能进入病房看望者却寥寥无几，都被挡在了病房的会客室里。真正关心他的人都明白，他一直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必然不愿意有太多交情不深的人闯入他的世界。
也许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叶东在上个学年起就不再接收学生，现在来轮流陪护的都是几个他得意的学生。
穆灿去看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静静地呆在病房，看著他安静的睡容。他醒来的时间不多，最清醒的时候抓著穆灿的手说的唯一一句竟然还是：“不要告诉他。”听到这话，穆灿险些落下泪来。
他是不愿意让他看到他最狼狈时的样子。
爱一个人，真的好难。
穆灿知道他的骄傲有多深，也知道他的伤口有多深。然而他什麽都无法做，因为他毕竟不是他。
爱情里，旁人都是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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