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小轩
叶东的手从陆凌风的手里抽了回去，他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偶遇故知”的恰到好处的喜意。
他正视他，并且微笑。
而陆凌风却仿佛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厅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都是气质斐然的中年男人，此情此景，真要让人以为是情人相逢了。
陆凌风反常的表现连迟钝如穆灿都看了出来，更别提陆轩了。陆轩瞧着两人的模样疑云陡生，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便试图开口缓和气氛：“真巧，叶老师是一个人过来的吗？不如过来一起吃吧。”
叶东摇头：“不了，那边还有朋友。”语气、眼神都比刚出现时更礼貌了——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
“叶老师……”陆凌风满脸疑窦地看看陆轩，又看看叶东，目光里含着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叶？”
陆轩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可是这气氛明显是不大对劲，不由小心了起来，“有什么不对吗？叶老师……是北大的老师啊。”
陆凌风又将目光转回叶东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似苦笑的表情，说：“叶老师……呵呵，好。”
叶东隔了片刻，才说：“太久没见了，陆总大约是不记得旧友……”
“叫我凌风。”陆凌风打断了叶东的话，“小轩，这么多年你去了哪儿？”
“小轩？！”
陆轩和穆灿听得面面相觑，这是在叫谁？
叶东笑着揉了揉眉心，噢了一声，说，“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顿了顿又说，“一直都在北京啊。”
陆轩和穆灿两个已经开始凌乱了，敢情这声“小轩”叫的是叶东？！
陆轩定了定神，心中一动，对两人说：“爸，原来您跟叶老师是故友，既如此，难得重逢，不如乘此机会好好聚一聚。”
叶东转了头看他，眼角都是笑意，但不知为何陆轩却觉得那笑全没达至心底，像是浅浅浮在眼眸上的掩饰，“说的是啊，是该聚聚。改天吧，改天我做东。好了，先就不多打扰了，我走了。”又拍拍小灿的肩膀，“小灿，下次来练琴带上你的朋友。”
他走的很快，中间又隔着花盆屏风，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人了。
三个人坐下继续吃饭。
穆灿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蟹上的葱花，陆轩伸出筷子夹了过来，熟稔地挑出肉送回他的碟子里，瞥了一眼陆凌风，只见陆凌风端着茶杯不吭声，不由问：“爸怎么了，怎么不吃？”
陆凌风没有抬头，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手指甲无意识地一圈又一圈地划着杯口，“他姓叶？叶轩？”口气怪怪的。
陆轩满腹孤疑地回：“不，不是，叶东……他以前不姓叶吗？”
陆凌风不答反问：“你在跟他学琴？钢琴？”
听到是在问自己，穆灿点头，回：“大学的时候开始跟他学的，活动中心正好在他办公室的楼下。”
“这么说起来你是他的学生了，他……平时怎么样？”
“很受学生的爱戴。很安静，爱听小提琴，弹的却是钢琴。”穆灿平时不大会形容人，可是今日这词挑得却是一个准。
陆轩听闻此言似乎很是诧异，忍不住看了穆灿一眼，把穆灿看得心蓦然漏跳一拍，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陆凌风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两人，说：“吃饭吧。”
知道他不想再多说，陆轩知趣地没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给穆灿夹着菜。
今夜的这顿晚餐，实在是内容丰富。无意间似乎窥探到了父亲的隐私，陆轩有着些微的尴尬。
……
……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雪，地面打滑，行路艰难，陆轩把车开得极慢。车里开着暖气，冷风透不进来，慢一点也就无所谓了。
穆灿出神地望着寒夜里瑟缩的行人，一路无话。
陆轩用余光看他，“怎么了，小灿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什么。”穆灿拉了拉膝上的毛毯，“无聊罢了。”
陆轩笑：“累了吧？快到家了。”
隔了好久之后，穆灿突然开口说：“你爸爸跟老师的关系好像不简单。”
“你是这样想吗？”陆轩快速侧头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为什么你爸叫老师‘小轩’呢？”穆灿微微地皱着眉，似乎非常想不通。
陆轩怔了一下，才说：“听家里人说，我的名字是爸爸取的，但是印象中他几乎很少会喊我的名字。”
穆灿转头看他：“你想说些什么？你的名字跟老师有关吗？”
陆轩淡淡笑了一下，又微微皱起了眉，一副矛盾重重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敢肯定，父亲竟然脱口叫他‘小轩’……叶老师明明是叫叶东啊。而且你刚才形容叶老师的时候，突然让我联想到了父亲。”
“……？”
“爱听小提琴，弹的却是钢琴。我爸刚好相反，爱听钢琴，拉的却是小提琴。”
“……”
“很奇怪吧？又很巧合。”
穆灿问：“你的小提琴是你爸教的？”
陆轩摇头苦笑：“没有，是家庭教师教的。事实上小时候我爸很少理会我。”
“不理会你？为什么？”穆灿不懂，在他看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陆轩的人呢？
“是啊。小时候他好像更喜欢姐姐——不过那只是拿我做类比，如果跟别人家的小孩比起来，我们都算是被冷落的。父亲只顾着事业，一个月才回家一两次，我都不常见到他。”
“……”
“我想，最初的时候他是希望我学钢琴的，不过大概是受了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小提琴，刚好我妈也很赞同，就顺理成章地学了。”
“……”
穆灿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
“困了？那把椅子放低些，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喊你。”
“嗯。”
……
……
到家的时候穆灿已经昏昏欲睡，随便洗漱了一下就上床了。
其实还并不晚，但他却似乎是真的累了。
陆轩从后面抱着他，把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脖子上，呵出的气直痒到了人的心里。
穆灿在迷糊中挪了挪位置，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手脚都已经被他缠住了。
他睡眼朦胧地抱怨了一句：“痒。”
陆轩浅浅地笑，轻轻地吻着他的脖颈，鼻息渐渐变得粗重。感觉到紧贴着的肌肤瞬间上升的温度，穆灿推他，身体试图后退，“别闹了，好困。”
陆轩却翻身压了上来，细碎的吻散落在他的脸上、鼻尖、耳畔。
穆灿混混沌沌地睁开了一点眼睛，望着头顶上方的男人。
暖暖的壁灯下，陆轩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柔化了许多，只有眼中浓浓的情意一点都没有模糊。
“小灿……我想你了。”
穆灿看了他一会，眼里渐渐渗出水雾来，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毫无防备地敞开了自己。
无声的邀请。
陆轩幸福地笑了，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温柔绵长的吻，几乎要把人合二为一。一直到彼此快窒息的时候，陆轩才放开了穆灿，伏在他的肩头喘息。
片刻后，他重又躺了下来，伸手把穆灿搂进怀里，穆灿顺势抱着他的腰，安心地把头枕在他的胸口。
“小灿……你不高兴了？”
“……没有。”
“可是我觉得你在不高兴。是在担心我爸的事情吗？没有必要多想啊，我觉得这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
“怎么不说话？”
“我觉得你爸爸一定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
“为什么突然这么感慨？”
“没为什么。睡吧，困了。”穆灿伸手摸索着关了壁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不多久，便可以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了。
陆轩揉了揉他的头发，闻着他淡淡的发香，在黑暗中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如果父亲真的和叶东之间有过什么，那也只能更证明他的决心而已……毕竟，这么多年陪伴在父亲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母亲，不是么？
他突然间有些明白父亲曾对他说的那些话了。
原来，他所谓的责任，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