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只鸵鸟
陆轩洗完澡进房的时候,穆灿已经躺在**睡着了,洗了澡换了睡衣,身上的脏衣服丢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只虾米的形状。陆轩微微地蹙了下眉,想起来看过的一本书写过,睡觉习惯蜷缩着的人大多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你很没安全感吗?
陆轩轻轻走近**的人,弯身擦过他的脸,然后就对上了有些惺忪的眼睛。
穆灿眯着眼瞧了近在咫尺的陆轩好一会儿,似乎在辨认他的脸,然后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声:“陆轩。”接着便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在饿了一天又冻了一天后,穆灿只感觉浑身散架般地没力气,加上又玩命似地踢了一下午的球,现在停了下来,整个人都觉得分外疼痛。从小开始,面对饥饿和疼痛,他采取的措施就是倒头就睡,只有睡着了他才可以获得温暖,所以,这次也不例外,他睡着了。
还没有能力改变生活的少年,只能以鸵鸟的方式改变自己。
陆轩替他把伸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睡衣滑落的瞬间眼里突然看到一片淤青,他有些怀疑地顿住了手,然后又慢动作似地慢慢撩起他睡衣的袖口。
穆灿脸上的掌痕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看不清了,掉了头发和脸上被抓破的地方也因为隐蔽而不被人觉察,可是身上被踢打的痕迹却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显现了出来,忠实地记录着曾发生在他身上的暴行。
陆轩的脸色沉了下来,紧抿着嘴,面无表情地返回浴室,拧了条热毛巾,轻轻地敷在那些淤青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生怕会将**的人惊醒过来。然而**的人并没有被吵醒,只是很不安地在被窝里卷了卷身子,似要把自己埋得更深。
穆灿熟睡时的脆弱无依和他醒着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锐利,都令陆轩觉得心疼。
看着他又缩了回去的手,陆轩没有继续坚持拉出来热敷,而是站了起来,把毛巾放回浴室后,转身走出了房间,掏出手机给楼下物业的贴身管家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个中年妇女走了上来,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她已经替陆轩做了一年多的贴身管家服务了,可是很少会跟他碰面,每次都是他去上学的时候她过来收拾东西做饭做菜,差不多到时间了,她便退出去,尽量不打扰到他。每个点了butlerservice的业主,物业都会安排两个人换班为之服务,以保证24小时随叫随到,真正做到“贴身管家”的程度。但陆轩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喊人上来,即便是要吃东西,他也一般喊外卖,所以像今天这种晚上还打电话让她上去煮东西的事情,一年多来,这才是第一次。
其实只是一碗海鲜粥,但是她仍然把自己弄得很忙碌,毕竟今天业主在家,所以她要表现得更对得起他付的那些费用才行。
半个小时后,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海鲜粥就出锅了,陆轩接了过来,习惯性地递上小费,她失措着推了,连声说公司规定不能收小费的,又听到陆轩说不必她洗碗,便快步告辞着退出了门。
陆轩笑了笑,望望空****的客厅,自嘲道:“我还真的把这里当酒店了。”
转身进了门,穆灿仍然睡着,但很不安稳的样子,不时在被子上蹬一下,睡裤的角也缩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肚,压在被子上。
陆轩走近了看他,觉得他脸上有点潮红,呼吸似乎也不太顺畅,鼻子堵着的样子,他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赶紧放下粥,跑到客厅从家庭备用医药箱里取出一个温度计,仔细量了,38.5度,烧得挺厉害。
陆轩蹙眉站在床前,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弄醒送到医院。他试着喊了他几声,穆灿却神智不大清楚,也不理会他,只抱起被子把头脸给盖上了,似乎嫌他烦。
陆轩叹了口气:“真是个小呆瓜。”一边倒了水,拿出几粒感冒药,摇醒了他,在迷迷糊糊间给他喂了下去,瞧他把水喝得满脖子都是,一副小婴儿的样子,又忍不住好笑,一边帮他擦着,一边乘机吃着豆腐。
喂完了药,端起一旁的海鲜粥试了试温度,正好到了适合吃的程度,便又去摇他:“小灿,小灿,醒醒,吃点粥再睡吧,空腹难受。”
穆灿把头埋在枕头里,一手抓着棉被,紧紧抱着,像个贪睡的小孩子。
陆轩俯下身在他耳畔轻轻道:“小呆瓜,饿了一天不难受么?粥很香的,你闻闻?”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和脖颈上,穆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被他吵得头晕,总算勉强睁开眼来,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盯着头顶上方的陆轩看了好一会儿,口齿不清地道:“……我要睡觉。”
说完又把头埋入了枕头,还翻起半边盖住了脸,倒真真的是个小孩子了。
“真是个傻瓜。”陆轩好笑地把粥放到一边,紧紧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又轻轻起床走了出去。穆灿生病的时候竟然这么孩子气,倒是令陆轩意想不到。可他更意想不到的是,穆灿从前生病都不会是这样的,这么孩子气的他,这还是第一次。
……
……
穆家正月初六准备的喜庆家宴因为薛佳杰的手臂骨折送医院蒙上了一层阴影,薛母心疼地一直嚷嚷着要报警,嘴里还不断地辱骂着穆灿。穆老爸的脸色很难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在亲戚中很抬不起头来,就是连他自己的亲兄妹都在一旁数落着穆灿,无非就是一些“从小就野”,“对亲人不冷不热”,“没有心”之类的话,所以穆灿出走后他们谁都没有去找。
直到晚饭过后,天色完全暗下来,穆灿还没有回来,穆老爸才从愤怒中恢复一点理智,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担心。家里的亲戚都已经走光了,他独自坐在沙发上,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着,穆容早就躲进了房间看起电视,而那个女人则还在厨房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唠唠叨叨骂着穆灿。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向了晚上十点,穆老爸的脸色越来越沉,而这时女人和穆容早已经分别上床休息,只有他一个人还坐在沙发上,等着那个“逆子”的回来。可是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门外楼梯道里却一直寂静无声,偶尔响起一两个脚步声,也只是一晃而过。
又过了很久,女人从房间披了件棉衣走出来,瞧了眼墙上挂着的钟,时间已经快到12点了,穆灿还没有回来。她皱眉骂着:“这人就是这么野,犯了那么大错,他居然一走了之到现在还不回来,真真是不让人省心,老穆,你也别等了,上床睡觉吧,他那么大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又身无分文的,能到哪里去?不过就是闹脾气罢了,你瞧着明天一早就回来。”
一向很怕老婆的穆老爸闻言抬头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那女人立即尖叫:“你瞪我干嘛?难道今天这事还是我的错?你儿子把我侄儿打成这样,要不是我拦着,大嫂早就把你儿子告上公安局了,你以为会有现在这么太平?家里本来钱就不多,今天又无端端地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又是医药费又是营养费的,把打算要给你女儿买的电脑钱都花光了,这可都是你那个宝贝儿子干的好事,你倒还瞪起我来?这么些年,我在家里尽心尽力地养着他,帮他洗衣服帮他做饭,可少过他一顿吃的,还是少过他一件穿的?他就这么回报我?”
穆老爸又颓然把头低了下来,狠狠吸了一口烟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沉声道:“我出去找找。”
说完穿上大衣,推开门冲进冬夜的寒风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女人又在他背后絮絮叨叨地骂了许久才作罢。